10

  日本人横着刺刀站在刘长三跟前,吓得他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腿都不由得颤抖着。

  日本兵瞪着两只没有白眼球的黑眼珠子,用刺刀朝粮库门口挥了挥,刘长三只好掉转车走回了队伍。

  “东王屯的!”白衣黑裤喊道。

  刘长三和跟着来的人一起赶着车,走到白衣黑裤跟前不由得说:“大哥,俺的粮食没准不够数,告诉得晚了没收齐。”

  刘长三的意思是,他必定是中国人,能不能给说两句好话。那个人翻了一眼对刘长三说:“晚了?头半个月就下了单子,咋别人能收齐你收不齐?现在说啥都晚了,进屋跟皇军说吧。”

  刘长三不知道日本人还有个皇军的称谓,以为是个人名说:“你跟黄先生说说呗,先收了这些,完了俺回去再凑。”

  “什么黄先生绿先生的?进去!”那人瞪起眼睛说。

  刘长三赶着车走进粮库的院子,四周都堆放着粮食口袋。靠着北边的屋子外边摆着一个地秤和一张桌子,一个带着军帽,穿着白衬衫,黄色军裤的日本人挽着袖子坐在那,刘长三一眼就认出是刚才打人的那个日本人,心里不住的“砰砰!”直跳。

  “把口袋卸下来过秤!”白衣黑裤说。

  刘长三和几个人把粮食一袋一袋的卸下车放在地秤上,每过一秤白衣黑裤就在桌子的算盘上扒拉一下。

  眼看着粮食快秤完了,刘长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三千零二十斤!”白衣黑裤说道。

  那个日本人听了看了看算盘上的数字,抬眼看了看刘长三朝他招了招手,刘长三觉得他是让他过去。

  刘长三走到桌子跟前,日本人拿过一张纸推到刘长三的跟前,刘长三看的出来,这张纸和那天二大爷拿的那张是一样的。

  “俺不识字。”刘长三转过头对白衣黑裤说。

  “八嘎!”日本人站起身来给了刘长三一记耳光,刘长三就觉得眼睛冒金星。此时他心里反倒踏实了,想想后果不过是像那个挨打的人一样头破血流,现在就是咬着牙扛着只要是让他回家。

  日本人打完了刘长三,顺手拿过一把刺刀朝粮食口袋刺去,从破了口子的口袋里流出一堆豆子,那豆子有的已经发了黑,有的满是虫子眼。

  他又刺破了另一个口袋,里面滚出了一堆干瘪的玉米。日本人飞快的连着刺破几个口袋,转身看着刘长三嘴里咕噜着一堆听不懂的话。刘长三不用听懂,那个日本人的眼神足以告诉他,这小子是急眼了。

  日本人攥着那把一尺多长的军用刺刀走到刘长三面前,还没等刘长三害怕,刀子就捅进了他的肚子。刘长三大叫一声双手捂着肚子躺在了地上,那鬼子走到他跟前,用穿着皮靴子的脚用力踩着他的肚子,刘长三鬼一样的惨叫着,鲜血从刀口了喷出一尺多高,紧接着肠子也流了出来,刘长三疼的满地打滚,那血溅了鬼子一皮靴,他在刘长三的身上蹭了蹭皮靴,又狠狠的踢了他几脚朝着白衣黑裤的人挥着带血的刀子“哇哇”的说了些什么。

  白衣黑裤此时也脸色煞白,听了朝跟着刘长三来的三个人说:“快回去继续拉粮食来,限你们三天,双倍的罚你们。”

  那三个人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其中一个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另外两个拉起他来飞快地跑出门外。

  太阳掉到天边的云彩里一片血红,爷爷带着爹和大奎、二奎收了工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围着王清泉家门口很多人。

  “爹,二大爷家咋了?”爹问。

  “别管那些,回家吃饭去。”爷爷看也不看的说。

  早就惦记一天的爹此时顾不得爷爷的反对说:“我去看看。”

  看着爹跑去的背影爷爷说:“不省心的东西。”

  爹来到了王清泉门口,人围的太多挤不进去,只好伸着脖子往里看。从好多脑袋上方露出了王清泉院子的一部分,先看见的是王清泉,因为他的个子大。

  王清泉脸色铁青站在那儿一语不发,有几个女人低着头好像在忙和什么,只是看不见,不过爹猜到了是大妮子,因为大妮子的哭声撕心裂腑。王富荣从身后走过来,把人群拨开往里走,爹也趁势跟了进去。

  果然,院子里的地上半躺着大妮子,身后有个女人搂着她,大妮子哭的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

  王清泉身边站着一个小矮子,就是在粮库吓的坐在地上哭的那个,还有两个人也站在那呆头呆脑的。

  “咋了二大爷?”王富荣问。

  “日他娘我可是家破人亡了呀?”二大爷沙哑着嗓子说。

  “到底是咋回事?”爹也着急的问。

  “刘长三叫日本人给捅了。”小矮子说。

  “啥?”爹听了瞪大了眼睛。

  “咋给捅了?”王富荣问。

  矮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王富荣问:“人呢?”

  “我哪知道,俺们听了让俺们回来再拉粮食,恨不得马上就飞出去,长三还躺在那挣命呢。”三个人的其中一个说。

  “这么说你们把他扔在粮库自己回来了?”王富荣说。

  “不回来俺们仨也活不了。”矮子说。

  大妮子还是不停的哭,王富荣叫那几个女人把她扶进屋里转过身来。

  王清泉说:“王瞎子,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事,这都是怨你,你看着咋办吧?”

  “二大爷,你要俺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就是没有俺被抓起来的事,那日本人也会找你的,他们早就定了这个办法。”王富荣说。

  王富荣说完转过头来对着门口围观的人说:“听见了吧老少爷们儿,你们还寻思着日本人来了跟你们没关系,还能踏实的种地过日子,现在看见了吧,这就祸害到咱们头上了。”

  听了王富荣的话,人群里一阵骚动。

  “长三现在在哪儿,就是死了也得有个尸首啊?”王清泉说。

  “二大爷,俺是知恩图报的人,俺去镇上找他,就是尸首俺也给你弄回来。”王富荣说。

  王富荣说着走出大门,爹也跟着走了出来:“哥,你在他们那是有案底的人,再说,你不是说日本人杀了那三个人的时候不让收尸吗?你去了不是找麻烦?”

  “那咋办?总不能让长三死在那没人管?”

  “哥,我跟你去。”爹说。

  “好样的,你就是没这么说我也想跟你商量,谁不去你和我都得去,不这样乡亲们就不能信服咱们,他们就不能跟着咱们干。”

  “啥时候去呢?”

  “今天就走,夜里好行事,我想长三要是跟那个小矬子说的那样,怕是早就没了命,日本人是不会把他放在粮库里的,也许就像上回我们那三个人一样,扔在大街上,咱们先去找找,对了,实在找不到可以找你大姑,让你姑父也给打听一下。”

  “好,那我先回家说一声。”爹说。

  “万一你爹不让你去呢?”王富荣说。

  “这都啥时候了,他还拦着?”爹说完转身走了。

  “那好,我在酒铺等你。”王富荣在爹身后说。

  往回走的路上,爹琢磨着,王富荣说的话没有错,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日本人这就是祸害到头上来了。

  又想到王富荣说的,万一找不到刘长三,还要托大姑父,大姑父是汉奸,他给日本人做什么事谁也没看见,可是从王富荣被抓到现在也许又要找他帮忙找刘长三,汉奸可是帮了自己不少忙,这世界上的事从今天开始就不那么顺理成章了。

  爹回家跟爷爷说了,爷爷当时也是吓了一跳,听了刘长三被日本人用刀捅了生死不明,也不好再阻拦。想起去镇上的风险,爷爷又开始担心起来。

  “你咋去?”爷爷问。

  “我和富荣商量了,套上一辆车去,不管是长三受伤还是死了,都得拉回来。”爹说的其实是自己的打算,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和王富荣商量。

  奶奶听了早就吓呆了,一个劲的说:“这日本人咋这么畜生?”

  “老三,不行我跟你去。”二奎说。

  “你不行,你干啥都毛手毛脚脾气又犟,你再演个《盗令骨》?不行大奎跟老三去。”爷爷说。

  在爹的这三个兄弟里,二奎脾气火爆,大奎却是个蔫吧人,用奶奶的话说,三脚也踢不出来一个屁。

  哥俩出门之前,爷爷再一次嘱咐到:“加小心,别在饶进你俩去!”

  奶奶一个劲地掉眼泪,不知道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还是为了刘长三的事心痛。

  哥俩来到酒铺,看见门口套着一辆车,看来王富荣是和爹想到了一起。

  进了屋里王清泉坐在那,还有邢嫂子、王富荣、王富宽和刘瘸子。

  “大奎咋来了?”王富荣说。

  “俺爹不放心,叫他跟着俺。”爹说。

  王清泉两眼发红,看来是喝了不少的酒,只是看着屋里的人不说话。

  “用不了这么多人,这倒显眼了。”王富荣说。

  “多去点儿人不是壮胆子?”邢嫂子说。

  “你妇道人懂个啥?这也不是打狼?这样,既然清源叔不放心,那就叫大奎赶车,你和刘瘸子跟着我去。”王富荣说。

  王富宽说:“刘瘸子跟着干啥?”

  刘瘸子听了说:“那镇上你们谁有我熟?”

  王富宽想了想说:“这倒也是。”

  “二大爷,你老放心吧,俺们几个说啥也要找到长三”爹说。

  “那就让你们跑一趟,说啥也得把长三给我找回来。”王清泉说。

  几个人出门上了车走了,虽然是黑夜,可是月亮出奇的亮,又大又圆,把路照的特别的清楚。

  “这月亮真亮,这可真是十五不圆十六圆。”刘瘸子看着月亮说。

  “你还有心思看月亮?”王富荣说。

  几个人走了半夜,来到了镇上。

  王富荣说:“大奎,你把大车找个地方猫着在这等着我们。”

  说完三个人下了车朝镇里走去。

  街上基本没有人,两边的店铺买卖都关了门。

  “先上粮库,想办法看看那里有没有。”王富荣说。

  转过几条胡同,三个人来到了粮库。粮库的围墙被月亮照的灰蒙蒙的,王富荣叫两个人站住脚,自己顺着墙边朝大门走去。

  过了一会他转身回来说:“不行,门口有日本兵站岗进不去。”

  “那咋办?”爹问。

  “后面靠着河边的墙有一棵槐树,能从那爬上去翻过墙头就进去了。”刘瘸子说。

  “你有把握?”王富荣问。

  “老子这些年的口粮全仗着这个粮库呢,这我是轻车熟路。”刘瘸子说。

  “好,那你去看看。”王富荣说。

  刘瘸子答应一声,身子三晃两晃地消失在黑夜里。

  “我刚才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门口停着几辆日本人的卡车,看来粮食还没运走呢。”王富荣掏出烟袋说。

  “运走,运到哪儿去?”爹问。

  “狗日的在濮阳打仗得要粮食,我看是运到那去。”

  “那咱有啥办法?”

  “等着找到刘长三,我去通知咱们的人,小日本子去濮阳必然得走清丰,就在路上劫了狗日的。”

  “能行吗?”

  “我跟你说过,跟日本鬼子干不是我一个,也不是你一个,咱们有队伍。”王富荣说。

  两个人正说着,刘瘸子从黑影里闪出来。

  “咋样?”王富荣问。

  “院子里堆满了粮食,根本就没有人,只是几个看粮食的在屋里喝酒。”刘瘸子说。

  “我想也不一定放在粮库里,那他们把长三弄哪儿去了呢?”王富荣说。

  “是不是找找我大姑,让我姑父给打听打听?”爹说。

  “再找找,就是找你大姑父,这大半夜的他去打听谁?二大爷眼珠子都急红了,咋也得给他个交待,实在找不到再找他,那也是明天的事了。”王富荣说。

  三个人在胡同和街上又转了半天,东关镇本来地方不大,可是王富荣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找,只可以在胡同小路上转悠。

  “看来是找不着了,老三,现在只好去找你大姑了。”王富荣说。

  三个人顺着街往西走,正在走着,王富荣说:“看来是不用找你大姑了。”

  爹听了问:“为啥?”

  王富荣指着街边上说:“你看看那是啥?”

  大家顺着王富荣的手看去,路边靠着墙根一领草盖着一堆东西,由于月光很足,草席特别的显眼。

  “过去看看。”王富荣说着朝路边走去,两个人紧紧的跟在后面。

  到了跟前看清楚了,席子底下是个人,因为还露着两只脚。那人侧卧着脸朝墙根,两只脚上没有鞋,露出苍白的脚底。

  王富荣小心翼翼的解开草席,刘长三蜷缩在席子底下。灰色的褂子腰部的血迹在月光下漆黑的一片,他的两只手仍然捂着肚子。身下也是一片凝固了血迹。

  “三哥……!”爹叫了一声。

  “叫个屁,人早就挺了,瘸子,快点过来帮忙。”王富荣说。

  王富荣说着蹲下身子,刘瘸子和爹费力的把刘长三的尸首放在他的背上,一股恶臭直扑鼻子。

  王富荣背着刘长三飞快的走着,爹跟刘瘸子跟在后面。

  “看着点周边,现在有巡逻的日本兵。”王富荣费劲的说。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眼看就要出了镇子,后面忽然传来了狗叫,紧接着是叽里咕噜的喊声。

  “快走!”王富荣加快了脚步,喊声渐渐近了,紧接着“趴趴”的两声枪响。

  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枪声,那声音有点像过年放的鞭炮声。

  几个人想快跑,可是王富荣身上背着刘长三跑不快。

  “哥,你换换,把长三给我。”爹说。

  “给你咱们也跑不过他们,特别是那个狗。”王富荣说。

  “你们先跑到地里猫起来,我把他们引开。”刘瘸子说着转身朝另外的方向跑去,果然,狗叫和人喊的声音也改变了方向。

  王富荣和爹背着刘长三跑进了路边的地里,王富荣放下刘长三,一屁股坐在地垄上,低着头大口的喘着气。

  爹这个时候才仔细的看了看刘长三,月光下那刘长三的脸跟白纸一般,可能在因为在王富荣的被上颠簸的原因,两只手离开了肚子,十字的摊在两边,忽然,爹发现,刘长三的肚子空空如也的是个血窟窿。

  “哥,长三的肚子哪去了?”爹吓的直着眼睛问。

  “那还用问,是让狗给掏了去了呗!”王富荣看也不看的说。

  爹长这么大,看到的死人都是屯子里寿终的老者,即使没有装在棺材里,也是蒙着被单子,这样的死人,特别是死的这样惨的人,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只觉得头发都扎了起来,两条腿不住地哆嗦。

  “别看了,也不知道刘瘸子咋样了?老三,去找大奎,叫他把车赶过来。”

  “刘瘸子咋办?不等着他?”爹问。

  “天就要亮了,刘瘸子是走夜道的,再说这里他也熟悉,我想他不会出事。”王富荣说。

  爹急忙跑了一段,这里离大奎停车的地方本来不远,没一会就到了。大奎正在着急,站在车旁边张望。

  “大哥,快赶车走!”

  “咋才来?”大奎说。

  “别问了快点吧!”

  大奎把车赶到,三个人把刘长三放在车上,拿出早就预备好的棉被盖好,出了镇子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色。

  王富荣三个人进了屯子正是吃晌饭的时候。庄稼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所谓晌饭就是相当于上午的十点钟左右。让王富荣想不到的是,居然有很多的乡亲们等在村口,这里面有王清泉、大妮子、还有从来不掺合热闹的爷爷和二奎。

  王富荣老远的看见人群说:“还有个关口要过,大妮子看见长三非得要了她的命,咱们招呼(留神)着点儿”

  车到了人群跟前,大妮子果然第一个朝车冲来,她的动作惊动了拉车的骡子,那骡子猛的转过头去躲闪,差点把坐在车上的人掀翻下来,大奎慌忙跳下车拼命拉住缰绳喝住牲口。

  大妮子扒着车辕就要上车,王富荣按住她说:“妹子,到家再说!”

  “你让我上去……!你让我看看他……!”大妮子声嘶力竭的连哭带喊。

  “来个女人拉住她!”王富荣一边用力按住大妮子一边大喊到。

  就有几个女人走过来拉住了大妮子,王富荣叫大奎直接把车赶往王清泉的场院。因为按照这里的规矩,客死在外的人是不能进阳宅(人的住处)的,更何况刘长三死的这么惨。

  看着车朝着王清泉家场院赶去,大家心里就已经明白,刘长三已经是死了。

  车到了场院,王富荣叫人卸下一个门板又找了两个条凳架在上边,抬下刘长三的尸体放好。

  爹看着场院里那个秤粮的秤还在,想起了前一天晚上还和刘长三在这里记账,心里一阵难过。

  人们跟着聚拢到了场院,此时已经来了差不多多半个屯子的人,黑压压的一片。

  王清泉走了过来,掀开被子看到了刘长三苍白的脸,让大家大吃一惊的是,刘长三的眼睛居然是半睁着,昨天晚上爹虽然看了刘长三,可是由于害怕加上是夜里,并没发现这一点,现在看见也吓了一跳。

  “长三,你死的冤枉,都怨我……!”王清泉用手抚摸着刘长三的头老泪纵横。

  正在这时,人群“轰!”的分出一个口子,大妮子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飞跑的女人,大妮子冲到门板前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跌到,头磕在门板上,差点把门板撞翻,爹和大奎连忙扶住,大妮子磕破了头,满脸是血披头散发大哭着抓住刘长三的尸首昏厥过去。

  几个女人连忙抱起大妮子,有岁数大的人连忙把她扶起成半坐的姿势,把她的双腿盘上,抹前胸捶后背的费了半天的劲,大妮子才大哭一声缓了过来。

  眼前的惨景叫女人们掉了眼泪。

  “二哥,别难受了,哭有啥用?咱们就是哭死,长三也是活不了了。你回屋歇着,我给你张罗长三的后事。”爷爷站在王清泉跟前说。

  “谁想得到?眼下连口棺材也没有。”二大爷说。

  “用我的。”人们回过头一看,是王清流。

  “大奎,你到我家去,我那西屋有一口我儿子给我预备压寿的棺材,你去抬了来,横死的人是要马上入殓的。”王清流说。

  王清流所说的“横死”指的是上吊,投井,横祸,孽杀等等不正常死亡的统称。

  “压寿”是当地的风俗,为了让老人长寿,先预备下棺材。其实,也是为了一但老人故去有个准备。

  “大奎去抬材,二奎你去到西屯把王胡子请来,顺便去扯孝布,老三,去叫你娘来,让她带着些人缝孝衣。灵棚就搭在这,预备香烛纸马下午开祭,你再带几个人去坟地开坑,太阳落山前下葬。”爷爷说。

  因为刘长三是王清泉倒插门的女婿,所以,虽然是姓刘,但是可以埋在王姓的祖坟里。

  爷爷安排好了,众人行动起来,中午的时候灵棚搭好,西屯的王胡子也来了,他是东西两屯婚丧嫁娶的“知客”,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司仪,大家都在他的指挥安排下准备丧葬的事项。

  诸事齐备,开祭的时候爷爷跟二大爷商量:“二哥,长三这个祸是个屈死鬼,王胡子给他请一堂经,出殡的时候响器(送葬时的乐队)就免了,下葬的时放几枪火铳去去邪气也就中了。”

  “兄弟,就都听你的,二哥现在哪还有主意……?”王清泉说到这眼泪又流了下来。

  开祭的时候,屯子里的人都来了,场院的西边是王胡子请来的念经的和尚,其实,这些和尚也是庄稼人,并非专业的佛教人士,没事的时候种地,有事的时候就穿上袈裟,不过是挣俩钱而已。

  场院里摆放着棺材和供桌,当中是刘长三的灵位以及一个香炉,里面点着三支绝命香,两边是两只白蜡烛。

  刘长三已经入殓,场院里钟磬齐鸣,香烟缭绕,和尚们“嗡嗡”的念着经,乡亲们依次拜祭,小辈的则跪倒磕头,大妮子脸色铁青的跪在棺材旁边磕头谢孝。

  出殡的时候,爹和四个棒小伙抬着棺材走出灵棚朝坟地走去,大妮子在几个女人的搀扶下走在送葬的队伍最前头,招魂幡哭丧棒,纸人纸马白乎乎的一片,奇怪的是,大妮子现在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

  到了坟地,坑早就挖好,王胡子一声令下,几只火铳朝天鸣放,棺材下葬,众人填上土,一座新坟就立在了夕阳下。

  刘长三,东王屯第一个被日本鬼子杀害的人。

  刘长三死了,我相信没人说他是英雄。可是,人的生命是可贵的,有多少这样不是英雄的人惨死在屠刀下?所以古人说“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刘长三的丧事二大爷没有出席,这在老辈里的规矩里是说得通的。他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也没去,他陪着二大爷。

  埋完了刘长三,大家回到屯子里,二大爷对王富荣说:“在你那摆几桌,二大爷拿钱,谢谢相亲和帮忙的人。”

  这也是规矩,吊孝和帮忙的人是要谢的,要是死者是老人就是喜丧,还得唱戏呢。

  我就时常想,人死了为什么要唱戏?后来明白了,这就是苦难的结束,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二大爷,你老就别管了,我都让我媳妇准备好了。”王富荣说。

  王富荣准备酒席是有打算的,这正好就是告诉大家抗日道理的机会。

  “爸,共产党就是这样宣传抗日的?”我问爹。

  “啥叫宣传?人死了,咋死的?这还用说吗?”爹说。

  大家聚集在酒铺里,邢嫂子早就准备了酒席。

  王富荣说:“老少爷们儿们,长三是死了,我们也尽力了,可是,这就算完了?”

  “不完了还咋地?”有人说。

  “那下一个就是你!”王富荣说。

  “那你说咱有啥法儿?”又有人说。

  “跟鬼子干!”王富荣说。

  “咋干?”

  “他杀了咱们的人,咱们就要他一命抵一命!“王富荣说。

  “俺们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王富宽说。

  “俗话说,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咱们要抱团儿,从今天开始,咱们就组织起来和鬼子干!“王富荣说。

  屋里鸦雀无声,真的难为了这些庄稼人,他们怎么知道抗日应该是啥样呢?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屋门一响,刘瘸子走了进来。

  刘瘸子喝了不少,走路更加晃晃悠悠。

  “把你忘了。”王富荣说。

  “知道,我也没指望谁想着俺。嫂子,拿酒来喝!”刘瘸子笑眯眯的说。

  “我再说一遍,这不光是给刘长三报仇,因为鬼子还会祸害咱们,咱们得抗日。”王富荣说。

  “抗日,抗他奶奶的日,我今天就跟小日本喝了一天的酒哈哈哈!”刘瘸子说完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你啥意思?”王富荣听了吃惊的问。

  “我真的和他们喝酒了,那鬼子喝起酒真没出息,自己撒尿自己就喝了哈哈哈!“刘瘸子说。

  屋里的人一时就糊涂了,本来是很沉重的话题,叫刘瘸子给搅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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