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瞎子王富荣和爹喝完了酒躺在了黄河的河坡上,王富荣说:“老三,你不上外边跑你不知道,现在外边都嚷嚷动了,都在谈抗日的事。有些屯子还组织了自卫队,动员财主出钱卖枪,小日本子要是敢来乡下祸害咱们,咱们就跟他干!”

  爹听了以后还是不知道王富荣要说什么,特别是这个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多年以后爹回忆时说:“那个时候,一个乡下小子就是傻,国家这么大的事,一无所知。”

  王瞎子好像看出爹的疑惑接着说:“咱们也不能闲着,首先是动员二大爷这类的人出钱买武器,还要动员全屯子的壮小伙子组织自卫队。不过这事不能急,要秘密的来,白天是庄稼人,晚上就是抗日的人,日本人最精明,他们有很多的耳目,别等咱们没成啥气候他就来收拾咱们。”

  爹说:“二大爷肯出钱吗?”

  王富荣吐了口浓烟说:“不肯也得肯,这是啥时候?国难当头,谁都有责任抗日。”

  爹点了点头,到现在爹也只能接着听他说什么了。

  王富荣说:“你有文化,抗日少不了有文化的。咱们屯子要搞抗日的武装不能光咱们一个屯子,要和其它的屯子联合起来,以后干啥都统一行动,这就需要写个信通个信啥的,你就得干这个。”

  到现在爹才明白,原来王富荣是要爹写字来的。爹犹豫了起来,按照王富荣的说法,抗日是应该的,可是爹想到了爷爷,他会同意自己干吗?爷爷是老实的庄稼人,除了种地他把什么都看的是闲活,再说了,村子里的人都愿意组织起来吗?光凭这个在村里名声并不怎么样的王瞎子和自己能成什么气候呢?

  “就是咱俩主张抗日,谁听咱的呢?”爹说。

  “怎么是咱俩?”王富荣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周围说:“咱们抗日也是有组织的,咱们的上头也有人,咱们是要靠他们指导咱们咋个干法,你以为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爹听了更加感到神秘的说:“谁指导咱们?”

  “你知道了别说去了,是县委。”王富荣说到。

  “县委?啥县委?”爹不明白的说。

  “你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外边跑啥呢吗?我就是县委的成员,是负责咱们这地方抗日的负责人。”王瞎子说完看着爹的脸,他好像不放心,怕自己说的太多了,爹是不是可靠他心里也没底。

  “哦,那你叫我干啥?”爹说。

  “你先做个通讯员,跟着我跑,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负责咱们屯子里的事,还要定期的写汇报材料交给县委。”

  “到底是啥县委俺还是没弄明白呀?”爹问到。

  王富荣顿了顿神下了决心说:“我看你不能出卖我才找的你,哥哥我是共产党。”

  王富荣的话叫爹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共产党爹虽然听说过,听说是在陕北,但是眼前的王富荣就是共产党这叫爹还是感到突然,他半天没说话。王富荣看着爹不说话心里也打起鼓来,因为他不知道爹听了他的身份会是怎么想,他推了一下爹说:“想啥呢?共产党没听说过?”

  爹如梦方醒似的说:“听说过,咋没听说过。”

  爹后来回忆说:“那个时候我都蒙了,共产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只是听说可对共产党一无所知,听了王瞎子的话吓了我一跳。”

  “你可不能说出去,这可是掉脑袋的事!”王富荣嘱咐到。

  “这俺知道。”爹点了点头说。

  太阳落到了黄河里,把河水染成了红色,天边的云彩殷红的像流着血,爹忽然想到,自己是打着往家里拉土菜的幌子出来的,时间长了爷爷会生气赶紧说:“今天就这吧,俺得回家了,地里好些豆秧还没拉呢,俺爹要是等急了眼就得骂俺。”

  爹站起来往地头上走,王富荣跟在后面说:“再嘱咐你一遍,千万别说走了嘴,跟你爹你娘也不敢说。咱俩说的事先不忙着办,你等我的消息。”

  等爹推着车把土菜拉回了家爷爷果然站在院子里满脸的怒气:“咋这么长的功夫,拉点土菜跟赶集似的?”

  “路上碰见了个人拉了会话。”爹把土菜倒在院子里说。

  “干活就是干活,没个准头是庄稼人吗?我跟你二哥把豆架子都绑好了你也不回来,我还想你死在地里了呢!”爹说完气哼哼的回到屋子里去。

  爷爷训斥爹和家里的其它人这本是很平常的事,可是今天爹的感觉很不同,他想到了和王富荣说的事,想到了王富荣是共产党,特别是想到了如果按照王富荣安排的话,自己也加入了这个事情里面去,假如让爷爷知道了,这还了得吗?爷爷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就是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家子人都是庄稼人,现在自己有可能就要打破这个规矩,这样的做法会给家里带来的是凶吉福祸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抗日爹想着没有错,这个事不能没人干,爷爷虽然是庄稼人,可他也是中国人,难道他对日本鬼子的事真的就没任何想法吗?想到这他忽然有了个主意,和爷爷聊聊探探他的底,看看他到底是咋想的。

  爹这样想着自己发起愣来,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说:“还不快点挑点水去,把这菜洗了好喂猪。”

  奶奶总是这样,在爷爷发火的时候她不言语,因为爷爷发火谁也不敢说话。爷爷发火过后她会走出来安慰孩子们。爹挑着空桶到了井边上,正赶上邢嫂子也在打水。

  “挑水呀老三?”邢嫂子打着招呼。

  “嗯!”爹答应了一声。

  邢嫂子穿着一件自己缝制的没领子没袖子的布衫,低下头去拉井绳,领口的空中露出两只又大又圆的乳房,这让爹看了脸上一热,那个时候的爹还是个小伙子,或者严格的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爹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体竟然心跳耳热的不自然,他赶紧扭过头去,太阳早就无影无踪了,可是光亮还在云彩里,云彩的下边是一条耀眼的金线,上半部则早已变成了蓝紫色。

  “老三,你打吧,俺打完了。”邢嫂子的话叫爹回过头来。

  爹打着水,邢嫂子并没有走,她站在那说:“老三,今天跟你哥俩人唠扯了啥?看你哥回家的神色疑神疑鬼的?”

  “没说啥,俺俩喝了酒吃了烧鸡,俺哥就和俺说说他走南闯北的新鲜事。”爹说到。

  “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你哥就这么往外跑叫俺这心里头老悬着,谁知道他鼓捣啥呢?”邢嫂子若有所思的说。

  “俺哥不是做买卖吗?”爹也想探探王富荣的底就势问道。

  “做啥买卖?做买卖一个钱也没拿回来过?”邢嫂子说。

  “俺觉得他不会不忙正经的。”爹想到了王富荣说他是共产党的事说。

  “老三,俺觉得现在老是这么往外跑不是个事,俺跟他说了多少回,叫他回家来帮着俺整理这个酒铺种点儿地多省心?他就是不听。你有功夫劝劝你哥,你看咱屯子里看他都啥眼神儿?”邢嫂子没走原来就是想让爹规劝一下王富荣。

  “嫂子,你放心吧,俺哥是个有见识的人,他自己做啥心里没谱吗?屯子里的人咋想你管他呢,他们知道啥,日本人占了县城了,他们都跟没事人似的,死榆木脑袋。”爹安慰到。

  “你哥也这么说的,日本人到底有多厉害?听说挺祸害人呢!”提到日本鬼子,邢嫂子问到。

  “嫂子,俺也没见过日本鬼子,俺也是听说的,你问问俺哥,看他见过没有。”爹说完了挑起水挑走了,邢嫂子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什么。

  一连好几天,王富荣并没有再找爹,按照爹后来说的话:“他没找我我也没敢找他,因为我心里也没底,特别是怕你爷爷知道。可是既然我当时也没回绝他,看来这事跟没有还是不一样。”

  我问爹:“怎么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人觉悟那么低呢,大敌当前,主动寻找组织还来不及呢,我听着你怎么跟做了不法的事似的?”

  爹看了我一眼说:“你可能抗日的小说和电影看多了,哪有那事?那个时候都是庄稼人,啥也不知道,你爷爷管得又严,王瞎子说的事就是个玩命的事,能不怕吗?”

  王瞎子没找爹,他自己也没了影,王瞎子经常不在屯子里,这爹不觉得奇怪,可是麦子都割完了,还是没他的影子,爹就觉得奇怪了。爹之所以留神王瞎子的行踪还是跟这件抗日的事有关系。王瞎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果王瞎子出了事,会不会牵连自己,爹想到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今年的麦子收成好,爷爷很高兴,一天早上爷爷起来跟奶奶说:“今天是大集,我带着老三赶集去,割几斤肉回来好好吃一顿。”

  爹跟着爷爷到镇上去赶集,这个集很大,周围十几个村子都是这一个集,所以赶集的人很多。集市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爷爷走到前边爹跟在后边,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的走着,买了肉又买了些干活用的零碎东西。

  爷爷跟爹说:“上你大姑那坐一会,从春天忙到现在一直也没赶集,这回看看她去。”

  大姑就住在镇上,爷爷每次赶集都要去她那坐一会。

  大姑住在镇子的最西边,由于爷爷赶集很少带着爹,爹有好几年没看见她了。爷俩走到了大姑的门口,发现大姑的院门新油的漆,两扇黑漆大门还装了两个锃亮的铜门环。

  爷爷看了看说:“这是咋的了,没事油大门干啥?”

  爹去过大姑的家,大姑是个大胖子,为人爽快,说话先哈哈,姑父认得字在县城里一个药房当帐房先生,日子过的还行就是没孩子。

  爹推门走了进去,一条大黑狗窜了出来“汪!汪!汪!”地叫着,狗很大,爹觉得不像是农村的柴狗。黑狗张着红色的血盆大口不停地叫着,正屋的门口闪出了大姑。大姑穿着一件米色扎丝偏襟褂子,下身穿一条蓝白花的肥腿裤子,脑袋上的头发油光锃亮打扮的很整齐。

  “哟,哥!走错门了是咋的?哈哈哈!”大姑的嘴里传出一连串的笑声。

  “可不咋的,你那大门新油的漆,俺可就是不敢认了呗!这房子也翻盖了?”爹发现大姑的房子也翻盖了,并且高了许多。

  “哥,进来说话,老三你傻了!咋不叫我?”大姑一边让这爷爷一边看着爹说。

  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北墙一幅中堂挂着猛虎下山的挂轴画,靠墙的条案上一边一个青花瓷的帽筒,中间还有个檀木底座的大座钟,那钟金光闪闪,爷爷进门的时候正好打点,发出清脆的“当当”的声音。

  “你这是捡了元宝还是咋?”爷爷看着这一切说。

  “哥,坐下跟你慢慢的说。”大姑一边给爷爷倒着水一边说。

  “这不是吗,日本人来了占了县城,镇子上也有呢。”大姑说到这不说了,看着爷爷。

  爷爷等着下文就说:“咋了?”

  大姑接着说:“你妹夫那个药房接到了个通知,好些东西得监管起来卖。”

  爷爷听不明白说:“药房的东西咋还监管着卖?啥叫监管?”

  “就是不许随便的卖了。”爹接过话茬说。

  “哎!对了,还是老三念过书,就是这个意思。特别是治红伤的药,谁买了,啥时候买的,买了多少,买的是啥药都得登记。”大姑说。

  爷爷听了一乐说:“谁没事吃药,还不让随便卖,白给俺俺也不要呀!”

  “日本人来了好几回呢,后来看你妹夫识字就让他当了监管,连着管帐,管帐的钱还是柜上给,可还多挣了一份监管的钱,这个由镇上给。”大姑说。

  “那是好事呀,多挣钱还不好?”爷爷说。

  “好啥呀,干了这个就老有来往,外边也有应酬,家里也老来人,有的时候,日本人也上咱家来,我琢磨着破屋烂炕的不好看就修了修。”大姑说。

  爹听了心里一震,姑父跟日本人来往,这不就是当了汉奸了?王瞎子说过,汉奸可是抗日的头一个大敌。姑父对爹来说没有什么印象,他来大姑家也少,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回,印象里瘦瘦的瓜子脸,不爱说话。

  爷爷点头说:“好好,多挣钱好。”

  又说了一会话爷爷站起身来说:“俺回家了,就是看看你,你嫂子还等着俺们回家炖肉吃呢哈哈!”

  “炖肉吃忙啥,晚上吃不是一样,就在这吃了饭走吧?”大姑拦着说。

  “不啦,家里还有活呢,紧赶着回去忙合,庄稼人没有得闲的时候。”爷爷说着和爹走出了门。

  大姑送到门口说:“哥,闲着就过来呀,老三,你有空也来吧!”

  “爹,你知道俺姑父干的这是啥差事?”路上爹问爷爷。

  爷爷叼着烟袋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前边走路。

  “爹,姑父这是当了汉奸!”爹用力的说,因为他怕爷爷听不懂。

  爷爷吐了口烟说:“俺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当了啥奸又不是俺叫他当的,你冲着俺嚷啥?”

  “这可不是谁让他当不当的事,这就是反叛,那秦桧要不是暗通了辽国,何至于现在还跪在岳飞的庙里,他老婆万氏怎么也跪在旁边?俺大姑这不就成了万氏了?”爹说着心里堵的慌。

  “咱管不了,以后不去她那就是了。”爷爷说话的声音已经没有刚才大了。

  “咱老王家可不能出个汉奸哪!”爹说。

  “你还有完没完?俺不当汉奸,你不当汉奸,咱全家人不当汉奸不就中了?她是出了门子的人了,大不了不认她就是了。”爷爷说完抬起脚来在鞋底子上狠狠的磕打了几下烟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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