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制作课是所有幼儿课程中最麻烦的,也是最累老师的。首先是各种树叶的准备。布置下去几个星期了,一检查却只有几个女孩子象征性地带来了些,其他孩子都喊着说忘了。没办法孟凡雪和俞老师只好在课间带着他们到幼儿园的大院里就地取材,精挑细选了很多树叶,夹在两本厚厚的教科书里,看看足够一节手工课用了才又回到活动室。

  选树叶的时候,孟凡雪看到魏喜得在一旁的认真仔细劲儿,不由想起了前几天他妈妈送他来幼儿园时的样子。这孩子的两眼哭得红肿着,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一问,竟然是因为树叶落了的缘故。再问,原来是那天在户外学那首《秋风吹》,因为时间的关系只学了一段就下课了,本打算抽空再教给他们第二段歌词,可这几天一忙树叶画的事竟把这茬给忘了。没想到喜得这孩子牢牢记住了第一段的歌词,而且知道小树叶离开了妈妈,没有了家,竟伤感得哭了一个早上。

  孟凡雪听了喜得和他妈妈的述说,一面告诉喜得妈妈不能训孩子,一面很认真地告诉喜得,小树叶离开妈妈是为了让树妈妈安全过冬,到明年春天就会有更多新的小树叶长出来。不然,树妈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们,会把自己冻死的。然后她把第二段歌词唱给了喜得:

  小树叶沙沙,

  沙沙沙沙沙,

  好像在勇敢地说话,

  春天春天我会回来,

  打扮树妈妈。

  喜得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听完,立马就呱唧着小手开心地笑了。魏柱媳妇看了,忍不住又气又笑,直喊着这孩子八成真不是她亲生的,她和魏柱怎么能生出这么个熊玩意儿啊。

  魏喜得的事倒让孟凡雪想起了小时候她娘给他们讲的一个戏痴的故事。说有个人在戏园里听完评书后,回家就病倒了,整日里茶饭不思,嘴里还念念有词,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怔。家人四处请郎中为其把脉医治,都找不到病因,开了几剂药服用后也不见效,最后竟然昏睡不醒,眼瞅着人就要不行了。就在家人们束手无策的时候,赶巧那个说评书的又打村里路过,听说了这件蹊跷事情,又得知这人是个戏痴,仔细回想了那天自己说的《杨文广征南》中的那一段,最后一句好像是“南唐困住了杨文广”。说书人思索片刻,明白有可能是这戏痴犯了心病,便让那人的家人找了个棒槌和一个簸箕,一面敲一面高声唱道:铛滴个铛,铛滴个铛,棒槌敲得簸箕响,南唐放出了杨文广,南唐放出了杨文广。铛滴个铛滴个铛滴个铛……那人一听,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欢喜地问:杨文广放出来了?杨文广真被放出来了?不待众人答话,翻身下床,连声道:放出来好,放出来好啊!忠良之后不能死,不能死啊……就这么着,多日的病症竟然不治而愈了。

  孟凡雪转头看看魏喜得,这孩子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心思却这样柔软,也真是难为他了。


  胶水,双面胶,剪刀,彩笔,当然还有压好了的各色各样的树叶,所有这些材料都准备妥当了,一堂树叶贴画就可以开始了。

  正式贴画前,孟凡雪和俞老师反反复复地告诉孩子们,一定要先把树叶在画纸上摆好各种图样,然后才可以用胶水或双面胶粘贴。另外,涂胶水的时候要小心点,不能一次涂多了,不然不容易干。

  可是,真到了作画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粗心的小画家压根就没听进去。有的等粘上了才发现小金鱼的尾巴没有选好,草帽小姑娘的花裙子也没有裁剪成型,然后再急吼吼地往下揭,一不留神就把一张画纸撕破了。看着别的小朋友还在认真地选材,比量,矫情的小女孩就开始嘤嘤地大哭了小哭,小哭了再大哭。孟凡雪和俞老师只好一面哄着一面再发给他们一张画纸,并告诉他们这次可一定要认真仔细些,不然,画纸和树叶都不够用了。

  活动室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小朋友们,包括最调皮的几个男孩子也都专注地选贴着。两位老师一会儿帮这个剪两下子,一会儿又帮那个摆一摆,看着一幅幅已有些雏形的画作,心里和孩子们一样的开心。

  就在他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个人悄悄地推门进来了。

  “叔——叔——好!”几个眼尖的小朋友见了忙喊起来。听见喊声的其他小朋友们也都新奇地抬起头,望着来人参差不齐地打着招呼。

  孟凡雪和俞老师抬头看时,却是徐忠才正笑眯眯地走进来。

  “徐……徐校长好。”俞老师略显紧张地叫了一声。

  孟凡雪心里很惊诧他怎么来了,嘴上却不便问什么,也只好说了句“徐校长来了”,然后不再理他,低下头继续辅导小朋友们作画。

  “你们这是在教孩子们上什么课呀?”徐忠才见孟凡雪不理他,只好转头悄声问俞老师。

  “哦,是树叶粘贴画徐校长。”俞老师一面回答一面看看孟凡雪。

  “好,好好。”徐忠才听罢连连称赞,倒背着两手,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边走边看,似是漫不经心地踱到孟凡雪跟前,轻轻说道,“老同学辛苦了,看得出这种课很累人啊。”

  “嗯。”孟凡雪只顾低头帮孩子们贴画,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徐忠才觉得无趣,正不知该怎么才好的时候,却猛听得几声很不齐整的“园——长——好”响彻在了活动室里。这喊声告诉屋里的所有人,宋园长来了。

  果然,只见宋秀梅气喘吁吁地几步奔到徐忠才面前,诚惶诚恐地说:“徐校长,您……您怎么来了,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啊?”那情状极像是刚跑完了一个半程马拉松。

  徐忠才似是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哦,我去云南出差了,刚下车,顺便过来看看。”

  “徐校长去云南了?”宋秀梅夸张地惊叫道,“您远道赶来,一定是旅途劳顿,快请徐校长到我的办公室歇会儿吧?”

  “不用了,中心校还有个会,我马上就走。”徐忠才隐过一丝不悦冷冷地道。看了看俯在一个小男孩身边的孟凡雪,忽然换了个语调对宋秀梅说,“对了,宋园长,我看孟老师她们这堂手工课很不错,我正筹划着在全镇组织几堂公开课,我看让孟老师主讲一堂就很好。”

  “好啊好啊,徐校长百忙之中还为幼教工作费心劳力地谋划操劳……”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徐忠才拦下宋秀梅的话音,“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嘛,说什么费心劳神啊。”

  一句话吧宋秀梅噎住了,饶是她左右逢源的一张巧嘴,此刻竟也立在那里发起了愣怔。

  孟凡雪和俞老师都觉得了几分尴尬,可徐忠才却似乎很不以为然。他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宋秀梅,继续说下去:“宋园长,像孟老师这样的精英骨干,你这当园长的一定要想方设法提供有利的平台,把她们身上的亮点最大化的展现出来才好啊。”

  “是是,徐校长说的是。”宋秀梅得了台阶一样地赶忙应承着,“春阳幼儿园里像孟老师这样的优秀老师还有很多,以后我一定……”

  “好了宋园长,”徐忠才皱皱眉,再次打断她,“你先去忙吧,我还有点事要和孟老师谈。”

  “哦,那我……我就……先走了。”宋秀梅略显遗憾地边说边退出门去,临走还不忘轻轻把门带上。

  “孟老师,我想去下卫生间。”俞老师也知趣地想躲开。

  “俞老师!”孟凡雪叫住她,“一会儿就下课了,还有不少小朋友的画没完成呢,等下课了我也要去的。”

  俞老师听了,有些木讷地望望徐校长,又看看孟凡雪,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坐了大半节课的孩子们看不懂大人们的事情,却有几个调皮鬼开始不好好贴树叶画了。活动室里也渐渐地乱腾起来。

  “哦,那你们忙吧,我就不打扰了。”徐忠才见状倒也知趣,抬脚就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几步跨到孟凡雪近前开口道,“对了老同学,你托我在云南买的手镯我给你带回来了,你看看中意不?”边说边从随身皮包里掏出一个首饰盒,不由分说地往孟凡雪手里一塞,回身就走。

  孟凡雪一愣:他这是要干啥呀!心说,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的云南,哪里让你给我买什么手镯了?

  耳听得孩子们依旧拖着长腔喊着“叔——叔——再——见”跟那校长客人告别,内心里却在不知所措地翻江倒海,手里的东西俨然一块烫手山芋般既扔不得也拿不得。

  孟凡雪偷眼看看俞老师,那老大姐似乎没怎么在意,依旧俯着身子帮孩子们弄这弄那。

  她暗想着,适才幸亏没有和徐忠才推推搡搡,不然,可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可是,这徐忠才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孟凡雪即便再不开窍却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她再也沉不下心去辅导孩子们了。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孟凡雪疾走了两步,来到休息室,看都没看就把那首饰盒扔进了包里。心里扑腾扑腾地乱跳着,像是偷拿了别人的东西一样,又慌又乱。

  定定心神,孟凡雪一屁股坐到小床上,刚忍不住想把那镯子拿出来看一眼,忽又想起那天在娘家,老太太嘱咐她要守本分的话,不由得脸一红,悄然缩回手来,暗暗打算着,一定尽快寻个机会再把这物件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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