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两个男人仔细打量着餐馆里的那个女人。都在看着她,身材苗条,大约三十左右岁,穿着运动衫。她的短发往后梳着,用一个发夹加以固定。他们从她位于工人新村的旧公寓开始一路跟踪她,先来到当地一家小酒吧,然后又跟到了这里,距离她家几个街区远的一家馆。她和她的朋友,一个二十多岁的长发女子,此时都很快乐,不停地说笑着。尤其她眉间的一个黑痔,具有迷人的感觉。<?xml:namespace prefix="o">

李培玉正享受着她在人世间的最后快乐时光。

穆斯青正用别克车的音响系统欣赏古典音乐。他像往常一样陷入了沉思,非常的冷静。有时,你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另一方面,林亦文却觉得心里面快被饥渴掏空了。他吃了一块糖,接着又吃了一块。

去他妈的伟大方案。我需要找个姑娘……

穆斯青拿出那款手机,看了看,轻轻地掂了掂。解释说,这是老款,袁经理很喜欢。

穆斯青动情地看着金色的手机,最早拥有这种款式的手机代表一种身份。并不是很多人都能买得起的。在那个年代,袁经理就是天。穆斯青停了一下,笑了一声,我是打比方的,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林亦文扬起了诡秘的脸色。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然后放好。我们该走了,穆斯青边说边冲着那两个女人点了点头,她们一会儿就要走了。

他发动引擎,打开转向灯,驶到了街面上,暂时离开那个女被害人,她即将在一个男人手里失去生命,不久之后,又会在另一个男人手里失去贞操。不过,他们今晚还不能下手,因为穆斯青得知她丈夫上的是白班,会在今晚六点至十点之间的任何时候到家。

林亦文不住地深呼吸,企图压抑住饥渴的感觉。他吃了一包牛肉干,问,你打算怎么做?我是说,怎么处理她。

穆斯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之前也问过一个问题,前两个被害者过了多久才死的。

林亦文点点头。

嗯,恐怕要等很长的时间了。尽管他们弄丢了那本介绍如何折磨人的书,穆斯青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本书上的大部分内容。他开始描述他将怎么杀死她。这种方法被称为水刑。将被害人吊起来,上身仰面躺在地上,双脚向上伸,然后用胶带封住嘴,然后往他的鼻子里灌水。如果你时不时地允许他呼吸几口空气,那么你想用多长时间都行,直到把他杀死为止。

我打算给她半小时,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还能延长到半小时。

她活该,是吧?林亦文问道。

穆斯青犹豫了一下。其实你真正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是的。

我从没告诉过你。

是的,从来没有。

信任简直就像时间一样珍贵……

穆斯青瞟了一眼林亦文,目光又转回大街上。你知道,我们每个人在人世间活着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或许只有几天或几个月。当然我们希望能活很多年。

没错。

就像是天或者是你所信仰的其他什么神灵,有一份很长的名单,列出了世上每个人的名字。当天手中的手机定时铃响的某个时刻,一些人生命就消失了……

林亦文沉默了。

她的汽车引擎盖上反射着一道刺眼的光,她觉得自己压力太大了。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刑警中的某些败类可能已卷入谋杀本和向其善的犯罪团伙中。助理督察南玉书可能随时会让她放下手中的案子。刘明理的监视,以及因为兰一多的罪行而导致的不信任,这些都令她倍感压力。另外还有副助理督察粱北极的粗暴态度。

最糟糕的是关于她父亲的消息。

想想,你辛苦地工作,放弃心灵的宁静,冒着生命危险,如果这些最终会毁了你心中最可敬的本质,那么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呢?

她猛地把变速杆拨到四挡,加快了车速。

没有哪个刑警会比她的父亲更优秀,更坚定,更有良知。但是,看看别人都对他做了些什么……然后她又意识到,不,不,她不能这么想。别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是她父亲自甘堕落。

欧阳紫玉冷静而幽默,喜欢和朋友们一起在下午看赛车,也喜欢和女儿去旧货市场淘宝,寻找罕见的汽车化油器、垫片或排气管。可是,现在她才知道这些性格仅仅是表面现象,隐藏在外表之下的却是一个更为阴暗的人格,一个她压根就不了解的人。

欧阳紫玉的内心感到焦躁不安,这令她产生怀疑和困惑,也迫使她要去冒险,无论风险有多大。她因此而痛苦。但是,这样做也有令她兴奋,那就是解救无辜的人,或捉拿危险的犯罪分子。

这种热情使她勇往直前;很明显也能使她暂时忘记父亲这回事。

宝马车尾摆了一下,于是她轻轻刹车,稳住了车子。

为什么,为什么?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许宗汉说过,问罪犯为什么要犯罪,这种问题是毫无疑义的。犯罪动机到底是贪婪、欲望、错觉、报复,还是突发奇想,这种考虑只是在浪费时间。刑警唯一需要回答的问题在于,我是不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或者,我是不是甘心达不到这样的正确标准?这才是每个人最终应该回答的问题。

过了金沙岗桥,再拐一个弯,驶离主要公路。然后再拐上个弯,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但始终保持朝南的大方向。

最后,她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座港湾,猛地一刹车,汽车在路上留下了十米的刹车痕迹。她从车里出来,用力关上门。她穿过一座小公园,攀过水泥路障。欧阳紫玉没有理会那里的警示牌,迎着风径直走向港湾。

天哪,这里可真热。

她走到一排低矮的木栏杆前停住,用戴着手套的手紧抓着栏杆。往事开始向她袭来,

在她十来岁那年,一个夏日夜晚,她父亲将她举起放在港湾上,它还在那儿,紧紧地抓着她。她当时一点都不害怕,因为父亲曾在社区的游泳池里教会她游泳。即使刮来一阵风把他们吹落港湾,他们也可以很轻松地游回来,然后再爬回港湾或许他们还会再次手拉手跳到水里去,从十米高的地方一头扎进浑浊而温暖的水里。

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她父亲端着酒杯,她自己则手拿一瓶汽水,他俩一起凝望着水面。父亲谈到了母亲。你妈妈,她脾气不好。这并不是说她不爱你,你得记住。她就是那样的人。不过,她为你感到骄傲。你知道她最近对我说过什么吗?

后来,在她成为刑警之后,也是站在这里,就站在她今晚开来的同一款奔驰车旁边。欧阳紫玉穿着警服,则身着粗花呢衬衣。

我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我患上的某种疾病。

她等着父亲说完,感觉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拇指的皮肉里。

是一种癌症。也不严重,我会接受治疗的。他告诉她一些疾病的详细情况,他和女儿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然后,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摇着头说,可真正的问题在于……我刚花了好几十块理发,可现在,一旦接收治疗,头发就要掉光了。他摸了摸头说,早知道就把钱省下来了。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欧阳紫玉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别哭。

但她做不到。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湿气刺痛了她的脸庞。

回到车上,她启动引擎,开回许宗汉家。当她回来时,许宗汉在楼上,已经睡觉了。

欧阳紫玉走进健身房,王献普在这儿把所有关于和向其善案件的证据都列表记录下来了。她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勤奋的新手不仅把这块白板藏在这里,还用一块布罩住。她揭开布,打开了电脑阅读他书写的博客。

 

2

许宗汉一个多小时前就醒了。刑警队的一位年轻侦探送来了一件男式衬衣,被发现时正漂浮在滨海市的水面上。巡逻艇的艇长猜测,或许这就是失踪被害者的衣服;两只袖子上都沾有发黑的血迹。

他现在单独和杨四方呆在卧室里。杨四方刚刚帮许宗汉完成他清晨必做的事,理疗练习和生活助理委婉称为卫生工作的事情。

欧阳紫玉上楼来找他们。

许宗汉醒来时,欧阳紫玉已经离开了。她脱下外衣放在椅子上,从许宗汉身边走过,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的中央公园。

身材瘦长的年轻助理一下子就有所觉察,他说,我去弄杯,或拿点别的什么东西。然后他就出去了,随手在身后把门关上了。

到底怎么了?许宗汉郁闷地思忖着。在过去的一天里,他遇到了太多的个人问题,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她仍然俯视着亮得刺眼的公园。他问,究竟是什么差事那么重要?

我去了一趟保安公司。

许宗汉眨眨眼睛,仔细打量她平静的面庞。在我们给那个妄想狂结案之后,一家报纸报道过你的故事。

这是为什么?

许宗汉,我想辞职。

退出警队?你当真吗?

她点点头。我已经基本决定了。想换个职业。那样,我也能做得很好。保护家庭和孩子。这家公司也从事许多反恐的工作。

现在,他也盯着窗外,看着中央公园光秃秃的树,想到昨天和欧阳紫玉聊到他早期治疗的情况。滨海市公安局的医生,一个精明的年轻人,曾告诉他,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他指的是许宗汉当时所经历的沮丧之情。

现在,他无法忘记这句话。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是呀。

我想我必须这样做,许宗汉。不得不这样了。

因为你父亲的事情?

她点点头,将手指伸进头发,用力挠着头皮。为了逃避痛苦或别的什么不幸。

这样做太疯狂了,欧阳紫玉。

我觉得,我不能再干了,不能再当刑警了。

你不觉得这个决定作得太快了吗?

我想了一整夜。这辈子都没有哪件事会让我考虑这么久。

好吧,你应该继续考虑一下。你不能一听到坏消息,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坏消息?我对我父亲的理解全都是谎言。

不是全部,许宗汉反驳道,那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但这是最重要的部分。这是他最重要的身份问题,许宗汉。他是个刑警。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中兴大街俱乐部就已经解散了。

这就能抹去他的污点了吗?

许宗汉什么都没说。

她摇摇头。许宗汉,你要听我的解释吗?比如,拿出证据来,加上几滴试剂,再看看化验结果,是吗?我做不到。我只知道,我现在感觉很恶心。这影响到我对整个工作的看法。

他温和地说,这肯定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无论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是个好刑警,如果你离开的话,更多的案子就没法结案了。

只有全身心投入,我才能结案。可我现在做不到。有些东西已经消失了。她接着说,王献普进步很快,他比我刚开始为你工作那会儿强多了。

他的进步,是因为你教得好。

别这么说。

什么?

奉承我,说好听话。我母亲过去就是这么对我父亲的。你不想让我走,我明白,但是别跟我来这一套。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他会尽一切可能来挽留她。经历了那次事故之后,许宗汉多次想到过自杀。尽管有几次差点就付诸实施,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欧阳紫玉现在的想法无异于精神自杀。他知道,如果她退出警队的话,那就等于扼杀了她的灵魂。

但是该公司又怎么样呢?那不是适合你的地方。他摇摇头,没有人会拿企业保安公司当回事的,甚至,而且尤其是那些客户们,他们更是不以为然。

不对,他们的工作都很不错。而且,他们还会送你去学校接受培训,学外语……他们甚至还有刑侦部门。薪水也很高。

他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考虑钱了?多考虑一段时间,欧阳紫玉。着什么急呢?

她摇摇头,我会把雪舍利酒吧的案子查完的。也会满足你的需要,全力追踪那个袁经理。不过,等这一切结束之后……

你知道的,如果你辞职的话,就会触动很多关系。所以,如果你再想返回刑警岗位的话,就会受到长久的影响。

她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紧紧握着他的右手,这只手的手指恢复了一些感觉和活动能力。她轻轻地揉捏着,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两个的关系,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她面带微笑。

你和我,许宗汉……

你和我,欧阳紫玉……

他将目光转向别处。许宗汉像个科学家,一个理智的人,不属于感情冲动的类型。几年前,他和欧阳紫玉在处理一起很棘手的案子时结识,那是一起系列绑架案,杀手对人骨非常痴恋。没有人阻止他们继续作案,除了这两个离经叛道的人,但是,他俩齐心协力、相互填补对方的残缺,做到了珠联璧合,最终将凶手捉拿归案。

尽管他想否认这一切,但这几个字,你和我已经成为他的生命指引,帮助他体验他俩共同打造的这种危险生活。他并不能确信她的说法是否正确。如果没有了共同的目的,那么他俩的关系会不会改变?

他不是正在目睹这种今非昔比的巨变吗?

你已经辞职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还没有。然后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只白色信封。辞职信已经写好了,但我想先跟你说一声。

多考虑几天,然后再作决定吧。你并不欠我什么人情。但是我请求你,再考虑几天。

她盯着信封看了很久,最后说,好吧。

许宗汉在想,现在,他们正在对付一个痴迷于手机的男人,而这时候对许宗汉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从欧阳紫玉那里赢得更多的时间。谢谢。然后他又说,我们开始工作吧。

我希望你理解……

没什么要理解的,他说话的语气中带有一种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冷静。我们要抓住那个凶手,这就是我们要考虑的唯一问题。

他让她一个人呆在卧室里,自己乘坐微型电梯去楼下的实验室。李培玉正在那儿忙活着。

那件衬衣上的血迹是AB型的。和港湾上的血型吻合。

许宗汉点点头。但李培玉还是找到了负责人,并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找出并上传所需的图片。图片很快就传过来了。内容很清晰,但却没有太大的帮助。正如路怀远所指出的那样,无数幢建筑显示出热度升高的迹象,而且该系统无法对该区域作出区分。

许宗汉能想到的唯一方案就是通知公安局,如果任何人袭击或非法闯入正在进行屋顶翻修的建筑,或发现出现在此类建筑附近的犯罪行为,都应立即将这些信息传递给他们。

局里的调度员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她会在主机上发送该通知。

她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已经黔驴技穷,只能徒劳挣扎了。

对此,他能说什么呢?她是对的。

李培玉关上公寓的门,迅速将门反锁好。

她感到肌肉酸疼。她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飞快地跑了两小时,接着又做了半小时的俯卧撑和健身操。在锻炼上能给身体带来好处,教会她如何欣赏肌肉。要是你愿意,你可以重视健身的重要性,事实上,这种锻炼能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力量。

她用水壶烧水,准备沏茶,又从冰箱里拿出加了煎饼,想着今天该做些什么。或许可以和母亲一起吃午餐。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回电话、回电子邮件、烤饼干,还要为周二的欢迎晚会准备她最拿手的蛋糕。也许,她会和朋友去购物,再去超市买点什么

或许还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剧。让自己享受一下。

这真是天堂生活的开始啊,她从弥漫着痛苦迷雾的地方回来,享受假期的快乐,她要尽情享受这里的每一分钟。

痛苦的迷雾……

 

3

这是她从外围的当地刑警那儿学来,指的是自制简易炸弹爆炸引起的烟雾。

这种痛苦的迷雾是新型战争的恐怖象征。除了战友之外,没有可信赖的盟友,也没有战线。根本没有交战的前线。你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可能是你的朋友、妓女、过路人、当地的商人、十几岁的孩子或是老人。那么武器呢?不是大炮,也不是坦克车,而是能够产生痛苦迷雾的炸药包,或者是偷出来的定时炸弹,而且隐蔽得非常好,以至于你根本看不见,直到……嗯,事实上你根本看不见危险。

在橱柜里四处寻找茶叶。

痛苦的迷雾……

然后她停了下来。那是什么声音?

抬起头仔细听。

什么东西?

嘀嗒的声音。但听起来就是这种手机铃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呢?

她走进小卧室,这里基本上被当作衣橱用了。她打开灯。不,声音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她掌心开始出汗,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这声音是我的幻觉吗?……我一定是发疯了。自制炸弹不会嘀嗒作响的,现在即便是定时装置也用的是电子引爆器。

另外,难道她觉得有人会在寓里安放爆炸装置吗?

姑娘,你真的需要好好治疗一下了。

走进主卧室,床还没铺好。衣橱的门开着,挡住了梳妆台。或许是那里……她向前走,但接着又停了下来。嘀嗒声是从别处传来的,不是这里。她穿过客厅来到小卧室,向里面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然后她又走向浴室。她笑了起来。

他们把嘴弯成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当他们看到你时,是把你当成救世主了,还是他们的敌人?或者是外星人?

她走进厨房,泡了杯茶,把杯子和电话拿到浴室,接着往浴缸里放水。她在想,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沐浴,能不能洗刷掉那痛苦的迷雾呢?

在公寓前面的大街上,林亦文看见两个女学生走了过去。

他瞥了她们一眼,但并没有增加早已遍及他全身的饥渴感。她们只是中学生,对他来说太嫩了一些。

林亦文在手机里听到穆斯青低声说,我在她卧室里。她这会儿在浴室里洗澡……对我们很有利。

正好用水刑……

因为这幢廉价公寓楼里有很多住户,所以如果他撬锁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于是穆斯青隔了几个门洞,爬上一栋楼房的屋顶,然后沿着房顶来到家的上方,再从消防通道进入她家的卧室。他身手十分矫健。

好的,我这就准备下手。

谢谢……

但是,随即他又听到等一下。

怎么了?林亦文问,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在打电话。我们得等等。

林亦文往前坐了坐。等待可不是他的强项。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五分钟。

到底怎么了?林亦文低声说。

她还在打电话。

林亦文有点恼火。

该死的女人……他希望自己能出现在穆斯青身边,帮他一起把这女人给杀了。她现在打什么鬼电话啊?他狠狠地吞咽了几口食物。

终于,他说,我试着把她从电话上引开。我要爬回屋顶,再从楼梯下到走道,然后让她来开门。林亦文听到穆斯青的下一句话中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我不能再等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等候的煎熬,聪明人林亦文想着。他有多重人格,在饿死鬼林亦文控制他的性格之前,聪明人偶尔也会冒一下头。

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澡。可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不是电子钟发出的嘀嗒声,而是附近传来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吗?门厅里?还是外面的小巷子里?

声音又响了。咔嗒,咔嗒。

突然又没了声音了。

好像哪儿的窗子开了。什么地方?她觉得应该是卧室。她半裸着身体,走到卧室门口,向里张望。是的,卧室窗开着。但是刚才,当她听到嘀嗒声过来看的时候,窗子不是关上了吗?她也不太确定。

然后,命令自己,不要这么紧张。我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这里没有自制炸弹,没有自杀式爆炸。也没有那种痛苦的迷雾。

她镇定了下来。

一只手捂住胸部,因为巷子对面还有公寓,她用另一只手关上窗,上了锁。她往下看了看情况。但什么也没有。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转过身,惊得喘息起来。她披上浴巾,很快穿过漆黑的前厅问,谁?

门外安静了一会,然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刑警。你还好吗?

她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情况紧急。请开门。你没事吧?

很警觉,她拉紧浴巾的带子,打开暗锁,脑子里想着卧室的窗户,怀疑是不是有人想破窗而入。她摘下了门上的链条。

最后,她打开大门的把手锁。等到门朝里打开后,她才想到本该在解下链条之前就要求查看一下对方的刑警证件或警徽。她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呆了那么久,以至于忘记了国内本身也有很多坏人。

欧阳紫玉和路怀远赶到位于中兴大街的一幢公寓楼。

就是这里吗?

嗯。应该是。路怀远说。

他们查看了一下公寓楼旁的小巷子。欧阳紫玉仔细地观察着。她向上看到了消防逃生通道。于是他们来到位于公寓楼前部的楼梯。

我们能确信这是袁经理干的吗?欧阳紫玉问马卫东,他们俩就站在犯罪现场快速反应车旁。车子斜停在大街上,附近有一群人在围观。欧阳紫玉扫视了一下他们的脸,仍然相信袁经理之所以要清扫第一处现场,是因为他打算再回来。但是,她没看到有长得像他或他同伙的人。

欧阳紫玉和路怀远慢慢走上楼梯。昏暗的楼道里弥漫着怪异的味道。

欧阳紫玉问,他怎么进来的?

这家伙像个幽灵。他妈的想到哪儿就能到哪儿。

她抬头看看楼道。他们在门外停了下来。门上的牌子写着,李培玉。

场面可不会太好看……

欧阳紫玉打开门,走进的公寓。

一进门,他们就遇到了一位身材健壮、身穿运动衫的年轻女子。她的头发用发夹束了起来。她正和一位身着警服的侦探说话,见到有人来就突然转过头来。当她看到欧阳紫玉和路怀远,并注意到他们衣领上的金色徽章时,她的脸沉了下来。

是你负责的吗?李培玉生气地问,同时往前走了两步,几乎碰到了路怀远的脸。

 

4

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侦探之一。他亮明身份。欧阳紫玉也出示了证件。

李培玉双手叉着腰问,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这个李培玉大吼起来,你们明明知道那个疯子会在杀人之前留下这该死的手机,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我在该死的沙漠里活了下来,到头来,回到家里,我可不想被这狗杂种杀了,原因是你们没有向公众报告这个消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

女士,欧阳紫玉解释道,按照他的作案手法,他不会提前把手机放过来,告诉你他快来了。当时他已经进来了,就在你的房间里。你很幸运。

李培玉确实很幸运。

大约半小时之前,一个过路人碰巧看见一个人在往她家的消防通道上爬,借以爬上房顶。于是他就拨打了110报警电话。袁经理肯定看见了下面的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于是就逃走了。

他们在周围进行一番搜索之后并没有发现袁经理的踪迹,也没有任何目击者看见与袁经理的手机合成照片长相接近的人。

欧阳紫玉看着路怀远,听他对说,我们对这件事很抱歉,李培玉小姐。

抱歉?她的语气略带嘲讽,你们要向公众说清楚。

两位侦探相互对视了一下,路怀远点点头。我们会的。我会让公共特勤处在本地新闻里发布通知。

欧阳紫玉说,我想在你房间里四处看看,或许他会留下一些证据。我还想问你一些问题。

稍等一下,我要打几个电话。我家里人会从新闻里得知这件事的。我不能让他们为此而担心。

这的确很重要。路怀远说。

李培玉打开手机,很坚定地加了一句,听到了吗,你们等我一下。

许宗汉,听见吗?

你说吧,欧阳紫玉。许宗汉在实验室里通过无线电跟欧阳紫玉保持联络。他想起来,到了下个月,他们将尝试使用一种高清晰录像机。安装在她的头上或肩上,再把影像资料传输到许宗汉的实验室,这样他就能看见她所见到的一切。他们开玩笑地称它为雪舍利小玩意儿。可是,他却觉得心中一阵刺痛,因为欧阳紫玉可能要辞职了,所以首次和他合作使用这种装置的人,很可能不会是欧阳紫玉。

很快,他就抛开感伤之情。他把经常用来告诫同事们的话讲给自己听,有个罪犯还在逍遥法外;除了抓住他之外,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如果你不能百分之百集中精力的话,你就无法破案。

我们把袁经理的手机合成照片给看,她认不出来。

他今天是怎么进去的?

不太确定。如果他使用一贯的犯罪手法,那么他应该是从前门撬锁进去的。但是,后来我猜想他是爬上屋顶,再从消防通道下来进入被害人的窗户。进去之后,他放下手机,等她回来。但是由于某些原因,他又爬了出去。接着,被外面的路人发现,于是他又爬上消防通道离开了。

他出现在被害人公寓里的什么地方?

他把手机放在了浴室。消防通道在主卧室外面,所以他也去过主卧室。她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他们一直在寻找目击者,但没有人看见他或他的车。或许自从我们发现了他们之前的车之后,他和同伙就改为步行了。通往地铁有三条路,所以他们可以乘坐其中任何一条轻松地逃脱。

我不这么想。许宗汉说,他觉得袁经理和他的助手会更喜欢汽车。作案时选择车辆作为逃跑工具,这是罪犯作案手法中的一种固定模式,这几乎是不会改变的。

欧阳紫玉搜查了卧室、消防通道、浴室以及他通往这些地方可能经过的路线。她也检查了屋顶。她汇报说,屋顶最近没有铺过沥青。

什么都没有,许宗汉。他似乎也穿着防护服,一点痕迹都没有。

许宗汉常常想,是否存在这样一种不同寻常的罪犯,他们和许宗汉本人一样聪明,甚至比他更聪明。这种人在做案时能掌握足够的刑侦学知识,并打破的原则,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带走任何东西。袁经理会是这样的人吗?

欧阳紫玉,再想想……应该还会有些东西的,一些被我们忽视的东西。被害人说了什么?

她被吓坏了,还没缓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许宗汉说,我要拿出我们的秘密武器。

李培玉的上方挂着她的结婚照。她丈夫一身戎装,宽阔的脸上神采飞扬。

欧阳紫玉注意到,虽然发生了目前的危险情况,仍很平静。但正如欧阳紫玉所言,她似乎有些心事。她的心事可能不是这次受袭事件,因为她没有表现出侥幸脱险后所应有的创伤反应;她的焦虑更为深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再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一遍吗?

当然,如果这可以帮你们抓住那个狗杂种的话。诉说了她早晨去健身房回来后发现这只手机的情况。

我当时心烦意乱,因为那种嘀嗒嘀嗒的声音……她的脸上呈现出细微的恐惧神情。这属于抗争和逃避之间的心理斗争。在欧阳紫玉的启发下,谈到了战场上的那些炸弹。我以为这手机是个礼物或别的什么东西。然后,一阵风吹进来,我发现卧室的窗子开着,接着刑警就来了。

没有什么异常的吗?

没有,我记不得有什么异常情况。

欧阳紫玉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李培玉并不认识高相林和曹雨勤。她也想不到什么人会来谋杀她。她试着回想一些可以帮助警方破案的事情,可是一无所获。

这个女人表面上显得很无畏,但欧阳紫玉认为,心里有些东西在潜意识中分散她对这件事的注意力。犯罪心理学中有一种标准姿势,那就是带有防御性的双臂交叉动作,这是一种信号,并非是为了欺骗,而是为了形成一道屏障,抵御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力量。

侦探放下手中的记录本。

你回城里来干吗?她用聊天的口吻问。

她在外地,这几天是回来休假的。

她的笑容有些不安,欧阳紫玉注意到了这点微小的反应。

她自己也觉察到了;欧阳紫玉的丈夫也因在与罪犯交战中表现英勇而受到公安局的嘉奖,可是四天后,他就去世了。但这只是欧阳紫玉脑子里突然闪过的一丝记忆。

侦探边摇头边说,你刚回国内,却碰上这件事儿,你遇到了这家伙。真倒霉。特别是刚从国外回来。

噢,是啊。只是完成任务而已。没什么大事。她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你在那儿做什么?

管理那些运输车辆。

这差事很重要。

她笑了笑,我想是吧。

我想,回来休假挺不错的吧。

你服过兵役吗?

没有。欧阳紫玉回答。

欧阳紫玉继续钓她的话,有多少人会参加表彰庆典?

一共十几名。

表现得很不自在。欧阳紫玉在想,问题会不会是因为她可能要在众人面前发表讲话。公共演说比高空跳伞更令她感到害怕。

庆典的规模有多大?

不知道,一两百人左右吧。

你家人会去吗?

会的,每个人都去。庆典之后还有个招待会。

就像我女儿说的,欧阳紫玉说,晚会总是让人兴奋。有什么好菜?

得了吧,开玩笑地说。我们就在那聚会。

这是我的弱项,欧阳紫玉说,说到聚会……我都有些饿了。然后她很快地说,对不起,我跑题了。她仍然没有打开记录本,继续看着的双眼,还是谈谈那个不速之客吧。你刚才说,你泡好茶,放洗澡水,然后你觉得有一阵风吹进来,于是你就去了卧室,发现窗子开着。我刚才问什么来着?哦,你看见什么异样的东西了吗?

没有,像之前一样答得很快,但接着她眯起眼睛看了一下欧阳紫玉。等等,还有一件事。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