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其实,就在上官屯和下官屯的人计划这场械斗的时候,县里的公安局也早就有了准备。他们象每年一样,组织人来拦阻,只是因为这殴斗的规模太大,他们警力的关系,最后总是等打完了架,抓走几个人处理一下对伤者的赔偿而已。

  这次也是这样,可是当警察来到现场的时候,殴斗已经发生,人命已经出了。两个屯子虽然每年都这样的打斗,但是,打死了人还是第一次。当大家看到趴在地下流着脑浆子的于大头和躺在地上颤抖,肚肠子都流出来的孙琢磨的时候,人们慌了手脚,警察跑到现场人们早就做了鸟兽散,大部分人都跑掉了,现场只剩下托着孙琢磨的头看着于大头发呆的楚老秀和被警察按住没有跑掉的几个人,还有闻讯赶来的两个屯子里的乡亲。警察们一边安排着把伤者和死者拉到县里,一边看住了几个被抓住的人,主任也被委派到这来维持秩序。上官屯的主任没有来,只有下官屯的主任秦二正。

  警察把领头的楚老秀和其他的人带到了下官屯的村委会。带去的人脸色苍白,手里的铁锹也被弄到一块堆在那,人们低着头蹲在了墙根边。几个警察守在门口,门外满是围观的下官屯的人。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村委会的门口,从里面走下来县公安局的局长。他走到院子里,看了看蹲在周围墙根的人问身边的警察:“人都在这呢?”

  “跑了一大部分,这是其中几个挨着领头的最近的几个人。”那警察说。

  局长把眼睛盯在了站在村委会正屋门口的楚老秀,他不用问也能判断出这个人是个领头的,因为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警察,其他的人只是蹲在旁边,并没有专门的警察看守。

  局长走到楚老秀跟前说:“你叫什么”。

  “楚老秀”,楚老秀也两眼盯着对方的眼睛说。

  局长说:“是你带的头对不对?”

  楚老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局长继续说:“组织械斗,这本身就是违法行为,现在又出了人命,你知道自己的罪过吗?”

  楚老秀叹口气说:“事也整出来了,我没啥说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局长猛地变了颜色说道:“你口气挺硬,你眼里还有国家的法律吗?你凭什么领着乡亲们聚众殴斗,这样就把水的问题解决了?这不是山大王的时代,咱们现在是文明国家,什么事情可以通过组织,可以依照法律。任何人把法律置于不顾,他就得付出代价,把他带回县公安局,先押起来!”

  一个警察应声把手铐“咔嚓”一下铐在了楚老秀的腕子上,门口的人轰的一下出了声音。

  “不能把他带走!”

  “不是老秀打死的于大头,我们看得清楚!”

  “凭啥抓人哪,他也是为了俺们屯子里的人好呀!”

  人们的情绪有些激动,局长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情况有什么犹豫,他亲自走在前边,推开围着的人说:“乡亲们,我们是在按照法律办事,他是不是凶手,我们会调查的,作为这次械斗的组织者,他必须要接受调查。请你们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楚老秀在警察的押解和乡亲们的簇拥下走出了村委会的门口,迎面看见了脸色苍白满脸泪水的娟子。

  他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说:“娟子,好好照顾你娘,去到你大凤婶子那看看……。”

  看着被警察带走的爹,娟子愣在了那。她想回去告诉娘,可是她又怕多病的娘受不了。想去看看大凤婶子,也就是大虎的娘,她又不知道琢磨叔到底伤得怎么样。要是万一有个好歹,她怎么跟她说呢?又一想,不去也不行,爹嘱咐了,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娘还是大凤婶子,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娘要是知道了犯了病怎么办?大虎娘要是想不开怎么办?

  她正在那为难,就听见有人说:“孙琢磨拉到半路上就没了气儿,这不坑人哪!”娟子听了这话,就象晴天打了雷,她的腿都没有听她的命令就朝家里的方向走去。

  娟子走进了自己家的门,看见院子的门敞开着,猪圈的矮墙上放着猪食盆子,显然娘是在喂猪,可是找了半天就是不见娘的人影,娘上哪去了呢?娟子忽然想,娘会不会去了村委会?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就听见隔壁大虎家传来了大凤的嚎啕大哭声。娟子急忙跑到大虎家的院子,看见大虎的娘大凤半躺在娘的怀里坐在门口大哭着,周围还有几个村里的人,主任也在。

  娟子急忙跑上去喊了声娘,娘也流着眼泪说:“这是造孽呀,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叫人给整死了,你这混蛋的爹带的什么头,抢的什么水……?”

  主任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现在人在县里的医院里停着,还不让动,得等着公安局的验尸,大凤呀,光哭有啥用,得想着咋操持着后事。”

  大凤还是哭,大家劝着,门咣当地响了一声,大虎冲进了家门,他跑上去抱着娘大哭起来,娘俩抱着哭成做一团,院子里的人也跟着哭着。忽然,大虎跳了起来,抄起一把剁猪食的菜刀就往门外跑,主任一把拉住了问:“大虎,你这是干啥?”

  大虎血红着眼睛说:“我要找那姓于的,我要给我爹报仇!”

  主任夺下菜刀说:“你找谁去,于大头脑浆子都叫人打出来了,你不知道?”

  大虎说:“我要杀了他们全家!”

  好几个人上去拉住了疯子一样的大虎,娟子拉着大虎的手说:“大虎,你爹已经出了事,你要再出点啥事,叫婶子咋办?”

  大凤听到这话,哭得更凶了,大家好歹地劝着两个人,娟子把主任拉到一边说:“叔,我爹的事你告诉了我娘了?”

  主任摇了摇头说:“还没有,哪倒出空来了!”

  娟子又发了愁,娘不知道,这样怎么跟她说呢?

  主任告诉院子里的乡亲说:“你们几个留下看着他们娘俩,一会公安局的要在咱们这召开村民大会,县里也来了人,我得去那张罗,有啥事到村委会找我,不兴叫大虎出门,把大凤扶到屋里去!”

  主任走了,大家把大凤和大虎扶到屋里,娘走过来问娟子:“你爹咋样?”

  娟子流着眼泪说:“娘,我爹叫公安局的抓走了。”  

  县公安局把上官屯和下官屯两个屯子的人召开了现场大会。参与殴斗的人限三天以内到乡派出所自首,县里还专门成立了调查组派到村子,挨家挨户地了解情况。孙琢磨和于大头的尸体,经过鉴定以后也送回了各自的屯子里,家里人忙着后事。

  孙琢磨出殡的那天,屯子里的人都来了,乡派出所也派了警察来怕是再闹出乱子。乡亲们抬着孙琢磨的棺材,前边走着身穿白孝的大虎,身后是两个妇女搀扶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凤。棺材后面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几个警察走在队伍两边。人们把棺材抬到了朝河岸边的山包上埋了他。

  一个月后,楚老秀因组织殴斗伤人致死被法院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其他参与者也受到相应的处罚。

  老秀媳妇从那天得知老秀判刑就再也没起来炕,她的旧病又复发了。娟子没去上学,因为她得照顾娘和妹妹,大虎和娟子一样也在家里照顾娘。大凤虽然伤心到底是年轻,这些日子也过来看看老秀的媳妇。两家挨得近,一向又有交情,孩子们就在大虎家里吃饭,晚上,大凤就在老秀家里守着老秀媳妇。

  眼看着老秀媳妇的病一天重似一天,两家人都发了愁。终于有一天,病重的老秀媳妇被主任找了辆拖拉机送到了县城里,大凤锁上两家的门带着三个孩子跟到了医院。

  大夫的诊断是,由于肺病导致的心脏功能衰竭,老秀媳妇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娟子看着昏迷的娘心如刀绞。住进医院的第三天傍晚,老秀媳妇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围在身边的人,头上冒着汗,嘴唇哆嗦着好像是有话说。

  大凤把耳朵凑到了老秀媳妇跟前说:“嫂子,你要说啥?”

  老秀媳妇声音微弱地说:“弟妹呀,老秀惹了祸不能照顾家了,你就给费点心。”

  大凤含着眼泪点头说:“嫂子你放心,你好好养病,别的啥也别寻思。”

  老秀媳妇用眼睛在几个人里找着,她把眼光停在了娟子那身上,大凤急忙把娟子推到了老秀媳妇跟前,老秀媳妇费了很大的力气说:“娟儿呀,娘管不了你们了……,你要好好照顾二婷等着你爹回来。还有,别告诉你爹娘走了,别叫他闹心……。”说完了话,老秀媳妇喘做一团。

  当天夜里,老秀媳妇就撒手走了! 

  朝河岸边的山包上多了两座新坟,一处是大凤的丈夫孙琢磨,一处是楚老秀的媳妇。 

  主任和乡亲们在老秀媳妇下葬的时候也到了场,按照他的话说,下官屯今年的风水有问题,要不怎么一下子就死了两个人?

  埋了娘的当天晚上,大凤把娟子和二婷叫到家里,弄了饭,二婷到底是小,闷着头吃了饭,大凤,大虎,还有娟子都没吃下去。收拾了碗筷娘几个坐在灯下。

  “娟儿呀,你爹现在回不来,你娘又没有了,这可咋整?”大凤满脸愁容地说。

  “婶子,那有啥法?我娘不是说了,要等着爹回来,我好歹也得等到他。”

  大凤说:“孩子,这不用说了,就是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婶子有个想法跟你合计合计。咱两家并成一家过。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姐俩吃的。看来这学你和大虎谁也上不成了,咱们娘仨对付着,好歹也要让二婷上下去,这样你爹回来也跟他有个交代。”

  娟子听到这,扑通一下子给大凤跪下说:“婶子,真难为了你。我家遭了祸,我琢磨叔也走了,你也不好过,我咋忍心连累你……?”

  大凤搂过娟子的说:“那怎么整?总不能看着你们这家子就这样散了架。你爹和你叔是过命的兄弟,你爹他也没少帮我们,现在他不在家你娘又走了,我能眼看着你俩遭罪,那我是对得起你爹,还是对的起你娘?”大凤说完泪流满面。

  娟子一边用手给大凤摸着眼泪,一边说:“婶子,你别难过,我也大了,能下力干活,学我不上了,我就跟着你过日子……。”

  娘俩越说越难过,大虎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说:“你俩别哭了,不是还有我呢吗?娘,明天起,咱就把咱两家的苞米豁到地里,干完了,我就去城里打工,好歹也养活你们娘仨,咋也熬到我老秀大爷回来。”

  大凤扶起跪在地上的娟子点了点头说:“好儿子,娘没白疼你。”

  当天晚上,大凤带着娟子和二婷睡在炕这头,大虎睡在炕那头。娟子躺在炕上,想着在监狱里的爹,现在不知道咋样了,又想到死了的娘,那座新坟就在眼前晃悠。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来得这样突然。娟子想,这要是一场梦该多好,就像以往她做的噩梦一样,醒来的时候,长长地出口气,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可是她知道,这不是梦,或者说,她是不能从这个梦里醒过来。

  月亮透过窗棂钻进了屋里,清亮而又惨白。  

  娟子一边想着,一边流着泪,泪水无声却惊动了一边的大凤。

  大凤转过身子搂着娟子说:“孩子,睡觉吧,你想啥也是没用。自从你琢磨叔死了以后,我也是这样哭,哭得我这眼睛,白天看东西都迷糊,可是,哭就能把他们哭回来了?咱活着的人还得过,还得熬这个日子。咱们娘几个熬着吧,好歹咱们还有盼头,你把你爹熬回来,我把大虎熬大了。”

  是呀,婶子说得对,她心里一点也不比自己轻松。可是,娟子发现,这两天,婶子好像坚强了好多,娟子记得大凤是屯子里的美人,好多男人见了她都走不动道。为了这个,琢磨叔可没少费心思,看见大凤婶子和男人说话就吃醋,两口子没少干仗,爹和娘也没少给他们劝架。琢磨叔心灵手巧,家里的日子过得还算是衣食无忧,大凤在琢磨叔的眼睛里就是个宝贝,说一不二,要啥给买啥。大凤属于那种有嘴没心,火上房的性情,琢磨叔可是个蔫巴人,所以,倒是大凤欺负琢磨叔的时候多。

  现在,琢磨叔走了,大凤心里能不难过?想到这,娟子可怜起大凤来,她也紧紧地搂着大凤说:“婶子,我不伤心了,咱们娘几个好好地熬,等我爹回来,就有办法了。”

  大凤点了点头说:“是呀,你爹现在也不知道咋样,我问过主任,能不能看看他去,主任说,现在还不能,执行刑期的时候才行,就那样还得事先申请,等着批准。”

  娟子听了说:“那咋申请?找谁呢?”

  大凤说:“我跟主任说了,叫他跟乡里的派出所说一声先垫个话,啥时候批准了咱就去看。早说了先搁下,现烧香现拜佛就不赶趟儿了。等着咱们把苞米豁到地里,我想就差不多了。”

  娟子想到不久就能看到爹了,心里有了希望,好像难过的心好受了许多。忽然,她想到见了爹,如果他问起娘来怎么说呢,娘临死的时候说过,不叫告诉爹呢。她把心里的话告诉了大凤。

  大凤叹了口气说:“我也寻思这个呢,你说咋办,不说,瞒天瞒不了地。你爹迟早也得知道。说了吧,你爹心里得是啥滋味,他还在监狱里,听了这个他熬不住咋办。”

  娘俩想着一时没了主意。躺在那边的大虎听见了她们的话接过茬来说:“依着我说,还是告诉了我老秀大爷。我老秀大爷是啥人哪,真正的男子汉,要不可着这屯子里都信服他?去看他的时候,就看着他啥心情,心情要是能挺得住,就告诉他,要是看着不中,下次看他的时候再说,早晚告诉他就是了。你俩别叽咕了,快睡,明天还得早起呢?”

  大凤看着娟子说:“这小犊子说的也在理,咱就见机行事,睡吧!”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