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八月里好日子多,早上没起床,便又听到村里的锣鼓敲鞭炮响,不知哪家娶媳妇呢。孟凡雪猜刘长江肯定知道,可她懒得问,那人也懒得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翻了个身,却正好面对了面,孟凡雪感觉到了刘长江的鼻息,而且越喘越粗重。她没睁眼,只是伸手拉了一下身上的毛巾被,将身子又翻了个个儿,给那人一个后背。

  窗外还是一抹黑,约摸也就四点多钟吧。

  怎么会这么早就过门呢?孟凡雪心里嘀咕了一声。唉,闭上眼,再睡个回笼觉吧!

  刚把眼睛闭上,孟凡雪就感觉有一只手搭了过来,按在了她的胸上。她抬手将那手拿开,却又一次搭过来,而且还伸进了她的睡衣。紧跟着,整个身子也都偎了过来。

  两个人素日里做夫妻间的那点事,都是在儿子睡熟了以后,像今天这样,早上起来就开始有这动作,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孟凡雪感觉有点不适应,却又有几分新奇。她低声嘟哝了一句:“天宝在外屋呢。”

  “这个点醒不了,”刘长江一面急急地说,一面将嘴巴凑过来……

  有时孟凡雪也想,如果不是两个人在床上配合得还算默契,说不定也早分手了。

  “今天谁家娶媳妇啊?”孟凡雪一边收拾着一边问。

  “前街魏泽庆家的小子,今年得二十八九了吧,你认识不?”

  “魏泽庆?他儿子叫啥名?”

  “魏成,个子挺高,十八九就进城去打工了,在城里买的房,相亲得相了一个加强连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不一直拖到现在才娶媳妇。听说媳妇在银行工作,美得泽庆两口子跟得了大元宝似的,整天乐得闭不上嘴。”

  “哦。”孟凡雪应了一声,随即却将话锋一转说道,“最近我这腰老疼,孙文娟说可能是我带着环的事,改天我到镇计生办把那玩意给取了去。”

  “你别整天听孙文娟叨叨,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鸟人,她让你取你就取啊,不带那玩意怀了孕怎么办?”

  “我不戴环,你戴套儿啊。”

  “不得劲儿。”刘长江又将手伸到孟凡雪的胸上摸了几把,“要不你换个好点的戴上?一分钱一分货。”

  “孙文娟说了,肉里掺不得假,再好的东西时间长了对身体也不好,我坚决不戴了。”

  “又是孙文娟!”刘长江哼了一声,背过身去,“随你吧。”

  “哎,对了,那个魏……成结婚咱不随点份子吗?”

  “你这人能不能就着一个话题说完了再扯别的呀?说了半天的环呀套呀的,你又绕回去了。”刘长江不耐烦地嘟囔着,“我早让老爷子给送过去了,还有咱哥那边,俩人一人一百,不就高也不偏低,中不溜的就行。好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再睡会。”

  孟凡雪拿起手机看了看,也快到起床的点儿了。她算了一下,幼儿园今天早上吃馄饨。冰箱里有现成的肉,化化冻,切成碎丁,再切上几颗大葱,活点面,自己擀面皮儿,个把小时差不多能成。

  说干就干,孟凡雪麻利地一骨碌爬起来,衣服没穿好呢,已经听见了刘长江香甜的呼声。唉,还是做男人好啊,不用操心大人孩子的吃喝拉撒。下辈子一定托生成个爷们,也感觉感觉倒背着手站着撒尿的滋味。想到这里孟凡雪又开始吃吃地偷笑,自己这是咋了,怎么这么龌龊啊。

  孟凡雪正在屋里忙活着呢,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从窗户里望出去,原来婆婆也早已经起床了。孟凡雪又暗暗地感叹,这个女人这一辈子也真是不容易,要伺候又懒又馋的公公,还要生养照顾几个孩子。她看看手里的面和盆里的肉馅儿,心里盘算着,早晨都吃不多,一人一碗的话,公公婆婆的也有了。

  孟凡雪推开门,跟婆婆打了个招呼,告诉她今早别做饭了,一会儿她煮好了馄饨,给老两口端过去。婆婆直了直弯着的背,不相信地看了看孟凡雪,尤其是看了看她身上扎的围裙,点点头,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壶和水瓢,转身拿起个笤帚扫起了院子。可还没扫几下,想起来什么似的跟过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对孟凡雪说:“地里的棒子就这三两天的事儿了,你让大江有个准备。”刚要走,转过头又说,“今年的棒子个头挺大,也挺实诚,比去年一亩地得多收个一百多斤。”

  孟凡雪知道,收棒子也不是个轻省事儿。棒子秸那么高,一个不留神就会被那锋利的叶片拉伤脸和脖子。

  驼背婆婆像是看透了孟凡雪的心思接着说:“今年你不用下地了,在家里做好饭就行,二亩来地,我跟大江我们两个人就能收到家里来,到时候你帮着扒扒棒子就行。”

  “奶奶,还有我呢。”天宝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小家伙从薄薄的被子里钻出小脑袋,“老师说了,小学生要在家里帮家长干活,我的目标就是替我妈掰……棒……子!”

  “哎呦,我的大孙子也成了劳动力了,真好。”驼背女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屋来,拍了拍天宝的被子说,“我的大孙子啊,比他爷爷比他爹都强,干不干不说,起码有这个态度。”

  驼背婆婆转身刚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孟凡雪说:“我去烧一锅水,你包好了我去煮。”临出门又探头往里间屋瞅了瞅,小儿子撅着屁股睡得正香呢。


  二亩多地的棒子真的没用孟凡雪伸手就都运到家门口了。不止刘道林破天荒地到了地里帮忙,就连刘长海也从城里专门赶回来了。这让孟凡雪觉得很是惊讶。邓彩霞两口子都是城市户口,没有地,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这累人不多利的活儿,他们一家一向都是躲着秋收麦收的,今天大哥怎么敢来帮忙呢。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了。刘长海还是那么不苟言笑,可眼神却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孟凡雪猜不到,也没功夫猜。

  她应了婆婆的话,在家给爷几个做饭。她从娘家割了一大把韭菜,幹了十几个菜饼。爷四个一进门就都喊香,尤其是天宝,在地里帮忙往袋里装棒子也累了饿了,手也没洗就要拿韭菜饼,被孟凡雪吆喝住了。一家人一边吃一边说香,十七八个菜饼竟然没剩下几个。

  天气晴得挺好,刘道林让他们都歇歇,两三点开始扒棒子也不晚。

  孟凡雪没有等到两三点,收拾完了锅碗瓢盆,她就拿了个板凳坐到了棒子堆前。

  今年的棒子的确很喜人,个头大,粒饱满,看着就让人高兴。

  孟凡雪想起了小时候和娘还有哥哥们在场院里挑灯夜战扒棒子的情景。满场院里到处都是人,棒子堆得老大一堆,几十个人围坐在四周,隔着堆头大声地唠着家常。谁家的媳妇没留神又怀上了;哪家的娃期中考试又考了个小状元;东家的猪快肥了,正好杀了过年;西家的狗抱窝了,生了四五只黑白串儿……干到高兴处,聊到兴头上,大人嗷嗷叫,孩子满院跑,那可真是个热闹。

  “天宝妈,不歇晌就干起来了?”

  孟凡雪听见招呼抬头一看,是本家的两个婶子,忙欠欠身子说:“我不困,闲着也是闲着,再说这活也累不着。婶子们拿着镰刀这是要下地啊?”

  “是啊,还有半亩地的棒子秸没砍倒,做着伴干会儿去。”

  一面走一面说,老远了还能听见两人在夸孟凡雪:

  “瞧人家大江媳妇真勤快,一个人坐这扒棒子呢。”

  “可不,一个门里头的俩媳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转眼国庆节来到了,中小学都是一周的长假,可幼儿园却只放三天。本来孟凡雪还打算赶紧种上麦子好带着儿子进城玩玩,可谁知天公不作美,从一号的夜里就开始下雨,哩哩啦啦的一下就是好几天。雨下完了也不见晴,如烟如雾的天气又持续了好几日,给人感觉到处都是湿的,衣服甩了半干后再晾出去,三两天下来竟还是潮乎乎的。

  这样的绵绵秋雨,虽说省下了浇地的麻烦,可播种机进不了地,这麦子三五天是种不上了。农谚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适宜”,可眼瞅着再过几天就是寒露了,一家人都急得什么似的,可谁也拿老天爷没啥办法。

  村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赶在雨前把麦子种上了,田里的苗儿趁着这雨势出的是齐齐整整,远远望去,一片淡淡的绿,让那些急性子的庄稼汉们直眼馋。有经验的老农就劝大伙儿要沉住气儿,气温这么高,早出苗儿也不见得是好事儿,长得越高,越不利于过冬。也有几位乐观派打哈哈说是啊,急啥呀,人家年三十过年,咱也照样吃饺子放鞭炮,落不下半里地。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