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对话中不知不觉登上了圌山之顶。这时候夏中华己气喘吁吁,颇感疲惫,而平时喜欢运动、年轻结实的江小兰却轻松自如,浑身散发出一股勃勃生机和青春能量。两人的身体机能出现了不少的反差。
  圌山顶上有一座砖木结构的“报恩塔”。此塔建于明代,建造者为江河市一位著名文人(后官至吏部尚书)。后因战乱严重受损,乾隆年间由众多佛教僧侣,善男信女捐款按原样修建,故又名“万人塔”。
  夏中华和江小兰登上塔顶,圌山全景尽收眼底,东西南三面竹浪涛涛,其间隐现山峰、寺庙、古树;北面是扬子江,江水如练,浪拍山壁,好不壮观。夏中华触景生情,想起明代诗僧上思在此写的一首诗。

  极目微茫接远天,山光水色两悠然。
  风尘不到烟萝里,云月时来焚座前。
  僧影独依幽洞林,钟声疑上夕阳船。
  相看举世同蕉鹿,三叹孤峰仰昔贤。

  “喂,喂,哪位?我是郑凤祥呀,最近我在江河市,莆田那边我要过几天才能回去,一回去我就来找你,好吧,就这样。”
  夏中华的思绪被一阵粗犷而略带嘶哑的声音打断,他侧身一看,这个打手机的人就在他的旁边。此人年龄五十开外,瘦黑而精神,淡眉下的那双小眼睛贼亮贼亮,脸上有一些麻子。——夏中华心中一惊:他不就是我要找的郑凤祥吗?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因为多年前见过一面,夏中华已记不清他的模样,只得上前试探道:“这位仁兄,请问你是不是建‘枫叶尚郡’的郑凤祥老板?”
  对方略显惊讶,回道:“是呀,请问您是……”
  “我姓夏,名中华,是韦大海的结拜兄弟,大约五六年前在韦兄家中见过您,想必您贵人多忘事,不一定记得我了。”夏中华客气地点拨,意在勾起郑凤祥的记忆。
  “哎呀呀,您就是全省闻名的大才子夏中华,我郑麻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幸会幸会。噢,我记起来了,有次我在韦老板家里聊天好像有您在场。领导,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郑凤祥主动握了一下夏中华的手。
  夏中华见对方还能记起他,又显得这么热情,也就遽然少了一些生分,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什么领导,只是一介草民,今天碰巧遇见您,想请您帮个忙,了解一下购买您‘枫叶尚郡’的客户名单,不知您是否方便?”
  “您太谦虚了,在我眼中,只要是在政府机关做事的人都是领导,何况您这样的名人?您说的事,对我来说小事一桩。”郑凤祥略一思索,便爽快地回答,“客户名单在销售部保管,我回去帮您查一查,查到后就立即告知您。”停顿了一下,他带着些许神秘的口气说,“夏大师,我知道您是古玩界的高手,能不能请您帮我物色几尊佛像,价钱由您说了算。”
  夏中华问:“您要什么档次的?”
  郑凤祥说:“档次越高越好,最好是南北朝的。”
  夏中华心中暗暗吃惊:他开口即要南北朝佛像,莫非他知道我刚进了一批货?便试探道:“南北朝佛像是稀世珍宝,找起来恐怕不那么容易。”
  郑凤祥满脸堆笑:“别人可能踏破铁鞋无觅处,在您夏大师那里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怎么样,明天我俩见个面,我给您提供客户名单,您给我见一下佛像。”
  “您这么急?”夏中华犹豫了一下,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俩在西津渡古街的集雅斋见面。”说完,递上自己的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手机号码,在古玩界称为“裸片”。
  郑凤祥立即和夏中华交换了名片,他的名片一面是中文,一面是英文,其中单是头衔就有七八个,有福建的,有南吴省的,有江河市的,这种名片,因有炫耀自己实力或光荣历史的成份,因而在社会上被称为“炫片”。夏中华对这类名片常常不屑一顾。
  郑凤祥和夏中华交换了名片之后,立即增加了自来熟的味道,对夏中华说:“咱们现在一道下山吧,边走边聊,听您讲话长见识呢。”
  夏中华有些为难地指了指江小兰:“我带着人不方便,您先请吧。”
  江小兰本来背对着他俩,没想到郑凤祥窜上几步,绕到江小兰面前,打量了一下,击掌道:“哎呀呀我的老天菩萨,夏大师,没想到您的女儿这么大了,长得像仙女一样。”
  江小兰脸一红,转过身去。
  夏中华很难堪,急忙解释道:“郑老板,您搞错了,她不是我女儿,是我的……侄女。”他怕道出是夫妻关系可能会引起对方的饶舌,便说成是侄女。
  “侄女?”郑凤祥脑子转得极快,“不好意思,误会了,请见谅,那我就不打扰了,您陪侄女玩个尽兴。”他把“侄女”二字咬得特别重,特别长,似在玩味着什么。
  西津渡是著名的江南古渡,因其座落于江河市的西边,故称西津渡。西津渡古街的建筑,多为明清时期的遗迹,全为砖木结构,飞檐雕花的窗栏均为朱红色,给人以“飞阁流丹”之感。八年前,市政府决定整修古街,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这一工作才基本完成。郑凤祥的工程队伍通过招标参与了古街的整修,获利虽不丰厚,但名气却打了出去。
  集雅斋位于古街右侧的一条巷中,它是一个四合院,整座建筑融合了圆雕、浮雕、镂雕和阴阳刻等多种技法,原为展示有地方特色的古玩字画和工艺品,因近年经济状况不佳,财政补贴大大缩水,为求生计,管理者将里面一间改为茶楼,取名为“博雅茗室”。为营造私密空间,一间屋被分割为四个封闭的包间。由于此处为名胜古迹,雅观清静,加之上乘的名茶,故收费很高,到这里来的大都是经济阔绰而又有闲情逸致的文人雅士。
  夏中华选择在“博雅茗室”与郑凤祥见面,除了这里的负责人与他私交甚密外,还有一点摆谱的味道。
  十二点正,夏中华前脚刚到,郑凤祥后脚就跟了上来。可能两人彼此都意识到,守时是对对方的一种尊重。
  夏中华领着郑凤祥进了预订的包间,由服务员为两人各自泡了一杯刚上市的本地名茶“瑞山翠柏”,还上了几盘干果。然后,夏中华叫服务员拎进一个装满开水的热水瓶,让他退了出去,以免打扰。
  郑凤祥品了一口茶,说道:“夏大师真讲究,我这样的山野之人还第一次见识如此高雅的地方,而且您心比针还细,连服务员都赶了出去,这样一来,我俩的谈话就可无拘无束了。”说完,拿出一本已呈破损的本子,“您要的枫叶尚郡的客户名单我带来了,不过……不过,山顶上的六幢别墅没有登记在其中。”
  夏中华把本子挡了回去:“郑老板,请别称我‘大师’,我不敢当,听了也生分,就叫我小夏好了,如要亲近些,就称我夏老弟。刚才听您一开口,我心中不太舒服,因为我所要了解的客户,正是位于山顶上的,既然没有登记,这本客户名单就对我毫无用处了。我冒昧地问一下,山顶上的六幢为什么不登记?”
  “嘿嘿,夏大……噢,夏老师,不是不登记,而是登记在我的脑子中了,因为这几户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这样做是为不让人对他们说三道四,生意人嘛,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这也是没有法子的。”郑凤祥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为难,一丝狡黠。
  “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的这些特殊客户都是高官或实权人物吧?”夏中华语调平和但直击要害,因为他断定,这些没有登记的客户,一定不是真正的买主,而是郑凤祥用别墅贿赂的对象。
  “嘿嘿,夏老弟,您看问题深入透彻,我想瞒也瞒不住,他们确实是地位显赫之人。像我这样的外地人,要想把生意做大,背后如没有人称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何况,他们都有恩于我,我为他们出点微绵之力也是理所应当的。生意场上都是这样,与您的兄弟韦老板相比,我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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