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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妈好说歹说劝袁芳吃了面,看着她回到自己的屋里。
“老头子,我活到了黄土都埋到脖颈子,越活越不明白了,这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大妈说。
“什么叫活到老学到老?这世界上的新鲜事儿还少吗?”二大爷说。
“那怎么办,这孩子要是这样下去不就糟践了?”二大妈说。
“先得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得跟街坊们说说,谁也不能不认可她,你知道她为什么藏头掖脸的,就是怕街坊们看不起她。”二大爷说。
“怎么说?”二大妈问。
“头一个就是英子和二宝妈。”二大爷说。
“那也不能怨人家 ,谁见过这个?”二大妈说。
“明儿个找他们说说。”二大爷看着窗外说。
“你也不能倚老卖老,一个人一个想法,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说了人家就听你的,你当着是我呢?”二大妈说。
“这事得从你这开头儿?”二大爷说。
“从我这儿?”二大妈不明白了。
“你拿她当孩子,看他们怎么办。”二大爷说。
“要是没人儿买账呢?”二大妈说。
“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英子和二宝妈我不能说深了,这就靠你了。”二大爷说。
“我这辈子就听你的话活着,我老是信你,这回我看看对不对,我怎么心里就没底呢?”二大妈说。
“活着跟趟水过河是一样的,谁知道深浅,谁又有底?不就是试着步来吗?”二大爷说。
第二天,二大妈真的就照着二大爷的说法做,先到了袁芳门前喊她说:“起来了没有?”
袁芳听到二大妈叫门吓了一跳,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街坊有人主动跟她说话,慌忙出了门说:“大妈,您有事?”
“你二大爷买回早点来了,叫你吃去呢。”二大妈说。
“这——!”袁芳听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说来也巧,英子正领着大熊出门去上班,看见二大妈站在袁芳门前也是一愣。
二大妈也是鼓着肚子来叫袁芳,不管她怎么认可,街坊们的想法她必须顾虑。看见英子和大熊二大妈搭讪着说:“你们娘儿俩刚走啊?”
“二大妈,您干吗呢?”英子问。
“我——我叫她吃饭去!”二大妈说着有点慌张。
“哈,真新鲜了,吃饭还用叫呢?”英子撇着嘴说。
“奶奶,我也吃饭,我还没吃呢?”大熊说。
“吃什么饭?赶紧跟我走!”英子气哼哼地领着大熊出了门。
袁芳看在眼里说:“大妈,我不吃早点。”
“你就别难为我了,你不去你二大爷也不干。”二大妈说。
袁芳听着二大妈的话只好跟着她来到家里,进了门八仙桌上摆着油条炸糕,二大妈给袁芳盛了一碗豆浆放好了糖又端上一碟酱黄瓜丁,那酱黄瓜顶都是用香油拌好了的。
“吃吧,趁热儿。”二大妈说。
说句实话,袁芳从来到北京,慢说是早点,就是正经的饭也没吃过几顿。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拿着筷子不能动,眼泪都流下来了。
“好孩子,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吃饭不想糟心的事。”二大妈拿过毛巾递给袁芳。
“大妈,我知道你和大爷是好人,我也知道街坊们是怎么看我,你不能因为我得罪了街坊。”袁芳说。
“你二大爷不是说了吗?不许谁瞧不起你。什么叫好人呢?好人在一起就是不挑肥拣瘦,谁也不欺负谁,有了难处就得伸把手儿,街坊就更应当这样儿。”二大妈说。
吃完了早点,袁芳帮着二大妈收拾桌子,二大妈并不拦着说:“往后你白天别老闷在屋里,就过我这来帮我干点活,我也不让你白干,我管你饭吃。”
二大妈的话虽然是玩笑,袁芳听了心里热乎乎的:“你不管我饭我也乐意帮着你。”
“那好啊,别看我就是你二大爷老两口,我没做过俩人儿的饭,谁饿了都跑我这吃来,做少了都不够吃的,你二大爷是个甩手掌柜的,你要是能帮我,我乐不得儿的呢!”二大妈笑着说。
正说着,二大爷拿着一捆韭菜和一块猪肉走了进来。
“你买了早点不吃出去干嘛去了”二大妈问。
“买点儿韭菜今儿吃包饺子。”二大爷说。
“怎么没买肉馅买了块肉?”二大妈说。
“外边儿买的肉馅没法吃,什么肉都有,这个干净,自己剁了吃得放心。”二大爷说。
“这么大块肉你让我剁到什么时候去?你倒是找着不花钱的劳动力了。”二大妈不满的说。
“包饺子吃的是个热闹劲儿,不听见剁馅儿的声儿那叫吃饺子吗?吃饱了吗姑娘?吃饱了帮你二大妈摘韭菜剁馅,谁也不能闲着。”二大爷看着袁芳说。
二大爷虽然叫袁芳感到亲切,可是她并没有真正的和他们打过交道,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所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站在那点头。
“跟家做过饭吗?”二大妈问袁芳。
“做过,只是这城里的饭不会做。”袁芳说。
“什么城里城外?家常饭,怎么做吃着顺口儿怎么来,弄熟了就是好活儿,这有什么规矩呢?”二大爷乐着说。
袁芳和二大妈坐在小板凳上摘韭菜,二大爷坐在桌子旁边喝茶,袁芳感到心里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韭菜摘完了,袁芳给二大妈和面,这个和面陕西人可是特长,袁芳和完了面,手上没有面,盆里没有沾面,面团和得又光滑又滋润,二大妈看了说:“这是行家,和面讲究的是‘三光’,手光、面光、盆光。”
剁肉、拌馅、擀皮、捏饺子一直到了中午,饺子包好了。二大爷拿着蒜罐子捣了蒜泥兑上香醋点了点儿香油,原来,像二大爷这样的岁数,吃饺子还是讲究,不会咬着蒜瓣儿吃饺子,而是一定要捣蒜泥。
二大妈坐一大锅水,袁芳看到果然饺子包得不少,足足有三盖帘。
“大妈,真的包了不少,这你们得吃几顿?”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做过俩人儿的饭,不定一会儿谁回来,再说了,我那孙子大熊最爱吃的就是饺子,这些个够了就算不错。”二大妈说。
正说着柱子走进门,二大爷看着他瞪了一眼说:“我就纳闷儿了,怎么我这儿一吃点儿诧样儿的你准赶嘴来。”
“嘿!这就叫造化,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跑断肠。”柱子笑着说。
“拿筷子拿碟子,白吃还不干点儿活儿。”二大妈说。
柱子和袁芳是说过话的,虽然他不像英子那样反感袁芳,但是对今天能在这碰见她也觉得诧异,心里纳闷嘴上没敢说,柱子想既然袁芳能在这,二大爷是总有原因的,于是朝袁芳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二大爷抽了一口烟说:“你今天又滚回来干嘛?”
“还说呢,今天让人家罚了一百,心里窝火先回家吃饭来,正愁吃什么呢,可巧您就包了饺子了。”柱子说。
“你倒是留点儿神哪?”二大爷说。
“庙都拆了,还留神呢。这也不怨我呀。我在北京站等着拉活,管儿局(出租管理局)的过来查车,非说我的卫生不好,我问他哪不好,他说轱辘上有泥,您说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车轱辘跟鞋底似地,那是挨这地的玩意儿,不粘泥怎么跑?”柱子说起来还是为罚款很生气。
“自古以来法无定理,你端着人家的饭碗就得受人家管,你不会勤冲着点儿车?”二大爷说。
“冲一回车最少十块钱,够我拉一趟活儿的了。”柱子说。
柱子正埋怨着,关姐走过门口,看见二大妈煮饺子说:“吃饺子啊?什么馅儿的呢?”
“猪肉、韭菜、虾仁儿,你甭做了,这儿包的多着呢,你过来吃得了。”二大妈说。
关姐说:“听着就流哈拉子了。”说着就往屋里走,一眼看见袁芳转身又退了回去。
二大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二大妈端着煮熟的饺子往屋里走,看见关姐又出来说:“怎么还走?这都煮得了。”
“我回家吃剩饭去吧,我吃韭菜拉稀!”关姐说着走到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袁芳看见这一切,心里觉得发堵,也出了门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二大妈把饺子放在桌子上看着二大爷说:“瞧见没有?我说没人买账你还不信,这一下煮这么多谁吃呢?”
“我吃呀?”柱子说。
“就是你没心没肺。”二大妈瞪了柱子一眼。
“甭着急,慢慢儿来,你给那姑娘端过一盘子去。”二大爷说。
“二宝他妈本来是要吃的,看见她就走了,我要是光给她端不给二宝妈端这不就更得罪她们了?”二大妈发愁地说。
“你就甭想那么多,就给她端去。”二大爷说。
二大妈端着一盘饺子给袁芳送去,柱子说:“二大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干嘛把她招惹来了?”
“我还招惹你了呢,她怎么就不能招惹?都是街坊。”二大爷说。
“她跟咱们不一样,她是干那个的。”柱子说。
“在我眼里都是一样,谁都得活着,从你们这就先小瞧人一等,这以后还怎么在一块堆儿混?”二大爷说。
“二大爷,按说您是比我活得明白,我没资格说您,可是您也得多想一步。您这样做,街坊们也得有意见。我今天去了法华寺,正好碰见这个袁芳的房东老季。您猜老季说什么?”柱子说。
“说什么?”二大爷问。
“老季说他把房子租给袁芳就后悔了,房钱还低,人又不干净,惹了事他还得兜着,派出所跟他说了好几回了,叫他让袁芳搬走。”柱子说。
“我怎么没听小王说呢?”二大爷说。
“不是小王说的,是她原来住的那个地方的派出所的一个人,那人是个所长,开始就是他找的老季给袁芳租房子,所以,老季没敢要那么多钱,现在那个人又变卦了,催着老季让她搬家呢。”柱子说。
“那他为什么呢?”二大爷听不明白。
“听老季的口气,好像那个所长跟这个袁芳有一腿,后来得罪了他就变了卦。老季说,那个所长开始说袁芳是他表妹,老季后来觉得不像,反正是圈套圈儿的摞摞缸,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吃完了,就不给您归置了,我得赶紧走了,今天得多挣出一百块钱来。”柱子说完站起来走了。
二大爷看着柱子走出了院子,脑子里转起圈儿来,桌子上的饺子已经凉了。
袁芳回到屋里越想心越窄,刚刚平静的心情又一次纷乱起来。二大爷和二大妈是好人这不错,可是自己永远也不能幻想,特别是不能幻想别人认为她和他们是一样的。二大爷有一句话说的是实在的,当初自己心窄寻了短见,那样怎么对得起父母?袁芳决定,抱定了一个人活一辈子的决心还是回家,就是因为自己犹豫和顾虑的时间太长,才有了今天这个结果。
袁芳想到这,决定去买火车票。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袁芳警惕起来。
“谁?”袁芳问。
“姑娘,我,你二大妈!”外边二大妈答道。
袁芳真的不想为难二大妈,虽然不忍心还是没开门问:“大妈,你有事吗?”
“你包了半天的饺子你得尝尝啊?我给你送来了。”二大妈说。
俗话说“仇恨如火,情感如刀”,这句话现在对袁芳来说是一点也不假。二大妈不能站在外边,袁芳又不想开门,二大妈的话就像刀子一样让她心痛。她没有理由把这个善良的老人拒之门外,可是开了门她怎么说?
“大妈,你自己吃吧,我就是想帮你干点活儿,我其实不饿。”袁芳说完这些话脑门都冒了汗,她觉得自己在折磨别人。
“那我就倒到土筐里,你那份儿饺子我是不占你的便宜的。”二大妈说。
袁芳刻不容缓地开了门,她的抵触已经崩溃了。
“大妈,您进来!”袁芳开了门站在门口说。
二大妈瞪了袁芳一眼说:“我一个七十多的老太太,谁也不能不给面子,再说了,官儿不打送礼的,我有饺子让你吃我有罪了?”
袁芳听了以为二大妈真的生了气,接过饺子不知所措,其实,二大妈是一语双关,她其实也是给关姐听的,关姐就在袁芳的旁边。
二大妈进了门,看着屋里的环境不由得一阵心酸,她想不到一个活人在这样的地方熬了这么长时间。
“这清锅冷灶的有什么待头儿?”二大妈说。
“能住就行。”袁芳不知道说什么。
“你二大爷算是对了,人活着受罪是免不了的,干嘛自己找罪受?”二大妈说。
“大妈,这都怨我,我早就该回家,北京不是我待的地方。”袁芳听了二大妈的话万分难过。
“北京住的人也不都是圣人,还是平头的百姓多,姑娘,你不能想心窄的,还有明儿呢?你是孩子,你要是这么想,我们早就该活埋了。挽起眼眉来,穷也穷个明白!”二大妈说。
二大妈叫袁芳再也控制不住说:“大妈,我想和大家一样的活着,可就不行,我不能光图我自己,让您和大爷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