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没一会儿周倩就来了电话,看来是真着了急,她在电话里约定袁芳在后海的咖啡厅里等她。

  袁芳到了后海,进了咖啡馆的门,这家咖啡馆的老板是周倩的熟人也认识袁芳,见她走进门来打着招呼。

  “找地方坐着?”老板说。

  袁芳没说什么,找了个地方坐下,满屋子看了一遍并没有周倩的人影,心里纳闷。

  老板端上一杯柠檬水,这是咖啡馆里免费给客人提供的,这倒不是老板抠门儿,是袁芳在这唯一能喝得下去的东西。她实在是闻见咖啡就恶心,这不是咖啡的原因,而是从她干了这行就和咖啡打交道的毛病,这里有了太多的甜酸苦辣,咖啡的味道和她的感受搅合在了一起。

  大概坐了半个小时的光景,周倩还是没来,袁芳觉得再这样等下去也没意思,何况她看见了好几个她熟识的人。自从昨天以后,袁芳开始考虑这样下去的结果,在以前她也考虑过却没有这次觉得非得想不可。所以,即使现在有生意她也不想做。

  袁芳站起身来出了门,身后周倩走了过来,袁芳看了她一眼说:“说好了怎么才来?让我等了这么半天?”

  周倩笑了笑说:“我也早就来了,我不敢往你跟前凑合。”

  袁芳听了奇怪地问:“那干嘛?”

  周倩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警察放出来钓鱼的,我得好好地看清楚了。”

  “钓鱼?”

  “你不知道,那帮警察可黑着呢。”

  “那倒不会。”袁芳说着把包递给周倩。

  周倩接过包说:“对了,我想问你,你到底和那个警察到了什么程度?”周倩问。

  “什么程度?什么程度也没有。”袁芳说。

  “没有他干嘛帮你?”周倩的眼神里有审视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袁芳不是敷衍周倩,她的确也拿不准。

  “你小心点儿,也许他就是利用你呢。”周倩说。

  “利用我?我有什么可利用的?”袁芳说。

  周倩想了想说:“我也是瞎猜,反正我是不相信警察,也许你这个例外,他是看上你了,好了不说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袁芳没有心思说:“我不吃了,我回家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屋子,都快成了猪窝了。”

  周倩也没什么诚意,只是嘴上说说,听了袁芳不想去顺水推舟地说:“那也好,晚上来吗?”

  “看看吧,我想歇几天呢。”袁芳说。

  周倩听了点点头走了,袁芳看着她走了,快步朝荷花市场的牌楼走去,从那走就可以出了后海的大门了。

  袁芳刚走过牌楼,就听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哎!还真找着你了,这些天怎么没看见你来?”

  袁芳回过头来一看是刘闯。

  刘闯穿着一件皮夹克,显得挺精神。刘闯看了看袁芳,和那次的打扮不一样,一件白色羽绒服,一条牛仔裤,脚下一双旅游鞋。这是袁芳平日穿的衣服,因为她没打算做生意,连妆也没化,袁芳现在的打扮看上去更像个学生。

  袁芳笑了笑说:“你找我干嘛?你的女朋友又没来?”

  刘闯像个熟人似地走到袁芳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别老拿这个说事,我请你喝咖啡,我这会带的钱足够。”

  袁芳心里有事,加上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咖啡就说:“不行了,今天我还有事,改日吧。”

  “我找了你这么些日子,你总得给个面子吧?”刘闯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袁芳听了问。

  “坐下说,找个地方?”刘闯说。

  袁芳看来是不能推辞只好同意说:“那不去咖啡馆?”

  “行,上哪都行,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刘闯说。

  “上哪呢?”

  “护国寺,那有个小吃城都是北京风味的,我吃过还可以,离这不远,咱们打个车走。”

  “不打车,坐公交车去。”袁芳说。

  “好!”刘闯说完拉着袁芳朝路边的车站走去。

  袁芳和刘闯来到护国寺,这里修了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护国寺的小吃城就在街道进口不远。

  两个人进了门,柜台里摆放着各色小吃,人也不少,两个人来到楼上。

  “你坐这儿等着,我买什么你吃什么。”刘闯说完下了楼。

  袁芳坐在那打量着四周,屋里陈设简单,八仙桌和木头椅子,这让她想起了门框胡同里那个私家菜馆看见的,只不过没有那么豪华,周围的墙上还挂着很多不大的画,上面都是北京的风俗买卖的内容。

  袁芳正在看,刘闯已经端着买好的东西上来。一个盘子里装着好几样儿小吃,这又让袁芳想起了和曹哥在私家菜馆吃饭的时候,不同的是这些东西不是放在大漆的盒子里而是放在一个一个的小盘子里。

  “看看,这些都是北京的小吃,还好,我觉得挺好吃的,你吃过吗?”刘闯指着这些吃的问。

  袁芳记得在和曹哥吃饭的时候,这些东西她一口没动,所以她摇了摇头。

  “吃吧,这些小吃特别适合女孩子,我原来的那个女朋友就爱吃这个,所以我才知道这个地方的。”刘闯说。

  刘闯在谈到他的女朋友的时候加上了“原来”两个字,袁芳看了他一眼,刘闯也觉出自己的话里有让袁芳有疑问的地方说:“我知道你看我干嘛,对!我那女朋友跟我吹了,无论我怎么坚持最后还是这个结果。”

  袁芳不想涉入别人的事情里,她已经习惯远离别人,所以她听了刘闯的话没说话。

  刘闯接着说:“我知道其实我那个女朋友她不是不喜欢我,可是他们北京人是绝对不肯嫁个外地人,除非你是个大款。她说她的父母不同意,那只好算了,我们分手的时候她还哭了,哈!哭管什么用?我是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呢!”

  看来这件事对刘闯刺激很大,没人问他,自己说起来没完没了。袁芳静静地听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她的感觉里,所有正常生活的人和她都有距离,她没法进入。她明白刘闯的意思,就是说,北京人觉得外地人和他们不是同处一个地位,袁芳有一点不明白,她从到了北京来实际上就是一路潜行,刘闯是生活在太阳底下的人,即使就是女朋友吹了,总比自己混得好吧?

  “哎,你不喝也不吃,看着我干嘛。”刘闯看着袁芳问。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袁芳问。

  “不是,我总想找个人说说我心里的憋屈,自从上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不会小看人,我和你聊得也很好。在这里,我总得找个人说话?我去了后海很多次,总想碰见你,可是就是没找到。我越是没找到你就越想找着你,今天总算看见你了,可是现在我又觉得,我找到你就是为了让你听我说?”刘闯说完摇摇头。

  “你周围没有朋友?”袁芳问。

  “没有,我来的时间不算太长,我周围的人大部分是北京人,我是不想再和他们来往得过于近了,还有几个外地人,他们比我来得早,虽然他们和我一样也是外地人,可是他们和北京人一样另眼看待我。”刘闯说。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忙。”袁芳不知道安慰他什么,不过她觉得这小伙子不错,眼睛是那么亮。

  “我知道,跟谁说也没用,我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北京干什么?”刘闯问。

  这个问题袁芳曾经碰到过无数次,特别是在她在酒吧和咖啡馆干的时候,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是为了寻欢来的,有些真的就是萍水相逢的认识了,他们不知道袁芳的底细,只以为就是碰到一个谈得来的人,所以他们就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叫圆圆,我是做化妆品的。”袁芳说。

  在个回答最早是从表姐那听来的,那是表姐回老家有人问她的时候她这么说。以后,袁芳在北京也听到很多做小姐的人这样说。这里有个理由,第一,如果对方再细致打听,化妆品必定是她们比较熟悉的东西,第二,“化妆”两个字是不是对她们的状态很合适?她们不能有真面目。袁芳经常想,是谁发明了这个借口呢?

  “你是哪的人?”刘闯问。

  “西安的。”袁芳说。

  很多外地人到北京来,如果你打听他们的家乡是哪,他们一般都说自己的省会,这里有些是出于怕别人知道自己是个小地方的人。袁芳倒没有这个意思,她的家乡米脂不会有很多人知道,所以就说了西安,其实她也只知道西安。

  “生意怎么样?”刘闯问。

  “不好。”袁芳随口说。

  袁芳这个“不好”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其实这是她心里的反应,她做的这个叫什么生意,从来到北京就是为了挣钱,挣钱就挣到这个结果,哪一天又是好的?看来人有的时候说话是不受自己大脑支配的。

  “咱们这些外地来的人在北京都有一肚子苦水,我就纳闷了,北京的人吃喝拉撒哪一个地方离得开外地人,怎么他们就看不起咱们呢?哪个大学问家,大艺术家,大政治家,大官儿,大款是北京人?他们能干什么?就因为跟皇上住了几天就牛成这样?”

  刘闯说着激动起来,可是他没想到场合,这个地方正是北京人来得最多的地方,所以,旁边人听了朝他翻白眼。刘闯并没发现,袁芳却是注意到了,因为注意别人的细节是她的职业习惯。

  “你小声点儿。”袁芳看着周围的人说。

  “怕什么?”刘闯由于说得激动,脸色通红。

  刘闯说着要了瓶啤酒,气哼哼地喝着。

  “你吹了女朋友心里难过这我知道,可你也不能把这个帐算到人家北京人身上啊?”袁芳小声地说。

  “怎么不是?要不是因为我是外地人,她也不能跟我吹了。你再看看北京人看外地人的眼神,凭什么呢?他们长了两个脑袋?在公司我干得最多,挣得最少 ,连买盒饭都打发我去。”刘闯仍然愤愤不平地说。

  对刘闯的苦闷袁芳无言以对,因为对刘闯的生活她几乎是一无所知,或者说不但是对他,对一切正常人的生活她都了解得不多,虽然她来了很长时间,她一直也没觉得融入了这个城市,融入了这个人群。

  “你有男朋友没有?”刘闯看来酒量不怎么样,一杯啤酒下去已经是满脸通红。

  “没有。”袁芳说。

  “怎么会?”刘闯说。

  “我来北京的时间不长,挣钱是第一的。”袁芳说。

  “长了也不能交北京人,他们太势利眼。”刘闯愤愤地说。

  “你别喝了,我也吃得差不多了。”袁芳怕刘闯还说出什么来说。

  “花钱买的,干嘛不吃呢?”刘闯看着其实并没吃多少的东西说。

  “那咱们打包带走?”袁芳说。

  “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好容易找到了你,你还不乐意听。”刘闯说着有些难过。

  袁芳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像个孩子,她觉得男人不应该这么脆弱,比起自己受的罪,他这点真的不算什么。

  “那也不能在这说,那么多人不好。”袁芳说。

  袁芳的意思是怕刘闯的话得罪了周围的人,刘闯却完全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说:“那好,咱们找个地方说说吧 ,你得听我说,我都快憋炸了。”

  袁芳叫服务员打了包,这对她来说也是第一次,因为她见过的场合远比刘闯多。何况,那是别人的东西,在袁芳眼睛里,一切都是别人的,如果要不是“商洛山”和“坨河”,她差点儿找不到自己。她看出刘闯没钱,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他。

  刘闯还没从情绪中摆脱出来,两个人出了门他还在絮叨着:“我们去北海公园坐一会儿,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让你听听我说话,我觉得你一定有耐心。”

  两个人来到北海,走到长廊面对面背靠着长廊的柱子坐在那,看到秋日暮色中波光粼粼的湖面,袁芳想到了家乡的坨河。想到了父亲,母亲,弟弟。刘闯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看着湖面发愣。自从袁芳来到北京,她所面对的一切还没让她这么安静过,她总是在应付着碰到的一切,没时间也没想到过体味。眼前的这个人不用对付,也用不着去琢磨,浓密的黑发,大大的有些忧郁的眼睛,袁芳天天接触男人,可是她从来也没仔细地看过男人,就好像她在北京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从来对她也是陌生的一样。

  “圆圆,你想家吗?”刘闯从湖面转过眼神来问道。

  “想。”袁芳看着远处说。

  “我也是,我都有些坚持不住了。”刘闯说。

  “就是为了女朋友吹了?”袁芳说。

  “也不全是,我总问我自己 ,我到这干嘛来了?”

  “挣钱。”袁芳说。

  “我老家就在亳州市里,父母都是老师,我还有个弟弟也在念大学,我完全可以在家里生活,虽然可能过得平淡了一点儿。我父母都退休了,我应该守在他们身边。可是我觉得他们太辛苦了,我想挣钱帮帮他们。”刘闯说。

  “谁不是这么想?”袁芳说。

  “圆圆,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刘闯问。

  “他们都是农民。”袁芳说。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袁芳,她都避而不答,不是她要隐瞒什么,她觉得在那个场合下面对的那些人,她犯不上说。除了那次喝酒对曹哥说过以外,袁芳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家。因为面对自己的处境,特别是那次紫薇饭店的经历,袁芳想到家心里就跟刀割的一样。眼前的这个人让她很放松,所以才这样说。

  “你不是在西安市里?”刘闯问。

  “不是,我没说我的家乡在哪是因为你没听说过。”袁芳说。

  “你就没想过在这交个朋友?那样就不孤单了。”刘闯说。

  “我没时间想这些。”袁芳说。

  “你应该想,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的日子,天比现在蓝。那些日子真的让人着迷,谁也抗拒不了,人是需要相互依存的,特别是在这里。”刘闯说。

  对于刘闯说的话,袁芳没有要说的,她没有这个体会,不但没感到这种迷人,相反,她觉得孤独反而安全。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袁芳看着被夕阳照得耀眼的湖面说。

  “好吧,真谢谢你能跟我消磨这段时间,我只顾了说自己了。”刘闯说。

  “没关系。”袁芳说着站起身来。

  “给我你的手机号码,有时间我们说会儿话?”刘闯说。

  袁芳给了刘闯号码,两个人朝门口走去,刘闯拉着袁芳的胳膊说:“圆圆,我觉得今天我好像心里好受多了,虽然你说得不多,你以后心里有什么事也告诉我。”

  “我心里没事。”袁芳笑了笑说。

  袁芳说到这,手机响了起来,袁芳接了电话是曹哥:“你在哪呢?”

  “我跟一个朋友在外边。”袁芳说完了觉得这句话不妥当 ,她这样的人哪来的朋友?

  “朋友?在外边什么地方?”曹哥果然觉得奇怪地问。

  “北海公园。”袁芳说。

  “重抄旧业是吧?”曹哥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判断地问。

  “你有事吗?”袁芳觉得曹哥的话刺耳。

  “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曹哥说。

  袁芳这才想起了上午曾经给他打电话的事说:“对。”

  “你现在就出来,在北海的后门等着我。”曹哥说。

  “好吧。”袁芳挂断电话发现刘闯一直就在盯着她。

  “北海后门在哪?”袁芳问。

  “咱们现在就是朝那走呢,你没来过北海?”刘闯说。

  “没有。”袁芳说。

  两个人出了后门站在路边,袁芳说:“你走吧,我在这等个人。”

  “是你朋友?”刘闯问。

  “是我的老板。”袁芳不知道怎么形容曹哥说。

  “那好,我走了,以后常联系,给我打电话!”刘闯说完转身要走,袁芳把刚才打包的东西递给刘闯说:“拿回去热热吃了。”

  刘闯说:“我不要了,你拿着吧,这些东西女孩子都爱吃,再说我是给你买的。”

  刘闯说完转身过了马路走了,袁芳看着刘闯的背影想,我和他不一样,即使认识了他觉得轻松也不能改变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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