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恶语街发展公司的办公楼十分气派。它是恶语街标志性建筑。它像一个巨大滑稽的阴茎,傲气十足地戳向蓝天。除此而外,恶语街还有许多其他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的公司铺号、娱乐场所、机关学校等等,甚至还有一座门面装潢得十分华丽的监狱。恶语街多年前还只是这座城市郊区的一片荒地,但随着一些经济雄才的投资开发,瞬间变成了本城最繁华的街区,暴发户、恶徒和许多穿着体面有身份的人纷纷入住恶语街,就是一些游民也喜欢来此闲逛,流连不去。恶语街发展公司在这里大做房产生意,让所有上恶语街的人都住上他们造的楼房;又建娱乐城,使所有到恶语街的人都得到身心的放松;还办学校,代恶语街上的暴发户管教他们的子弟,叫他们一心一意做生意,没有后顾之忧。公司甚至创办了职业培训中心,教一些孩子在街道上如何就业。公司不仅掌管着恶语街一切,甚至还在一步一步掌控整个城市。如果公司心情不好,突然耍脾气歇一天业,全城可能就会出现混乱。公司的人喜欢穿超大码的鞋子,无论高和矮、胖与瘦,他们都穿五十码以上的皮鞋,瘦削的脚杆子看上去仿佛踩踏两只船。他们说,穿这样的鞋子,不臭脚,舒服,永远有乘风破浪的感觉。即使走出恶语街,在本城其他的街区,也可以见到许多像驾帆板一样走路的人,首先最大的可能他们是恶语街发展公司的职员,其次,他们也有可能不是,他们是居住在本城而向往恶语街的人。

  肖非对此全然不知,但他也到了恶语街,公司以仁慈之心接收了他,不仅如此,凭借肖老爹的关系,公司还任命他为技术培训部经理。

  肖老爹在离开的时候,叮嘱他好好混,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恶语街造就了数不清的暴发户,当然按这个道理,肖老爹认为肖非迟早也是一个暴发户。贼麻子对细麻子说:“公司的老大,和我是拜把子,很多年前,我救过他,当时他被人追得走投无路,我把他藏起来了。他是一个好念旧情的人,他会照顾你的。不过这些你千万不要告诉外人。你只管在这里好好混就是了。”说完,肖老爹跨上公司的小车,一溜烟走了。

  肖非的办公室在公司办公楼的九层。贴在蓝色的玻璃窗户上,可以看到恶语街上一些情景。办公室摆放着一张宽大光滑的老板桌,比他当初做教师的办公桌不知要辽阔多少倍,起初他很兴奋,接着,他就觉得迷茫。他天天按时上下班,既没有人给他安排工作,同时,也没有人听他的安排。他将办公室的门打得开开的,以为会有人不断地进进出出,但没有。整个楼层表面很安静,只偶尔听到一阵皮鞋底磨擦大理石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又越来越远。有时,他忍不住要走到门口,往走廊上左右张望,他看到一些背影要么正推开一扇门进入一个门洞,要么就是一大步窜入就要启动的电梯。

  大开着门的时候,肖非经常正襟危坐,他面前摆着一本书,给人他正在研究学习的印象。但这种样子实在太累人了,他就关上门,他有一些爱好,掏耳朵,抠脚丫,并且特别喜欢嗅脚丫上的臭味,这是一种比人造香水要诱人得多的奇异的气味。他将在脚丫上搓捏过的拇指和食指堵在鼻孔前,久久地吸嗅浸润在手指上的气味。有时,他干脆双脚跷在老板桌上,躺在皮椅里睡着了。到了月末,有人递给他一张卡,告诉他,上面有他的工资。他拿着卡将信将疑,到自动取款机上一查,里面有6000元。以后,每个月,不知从何处,6000元像一股水流,准时流入这张卡。这水悄悄地流,肖非揣着卡,像揣着一方池塘,水位一点点上升。有一天,肖非忽然来了兴致,他想造访公司财务部,看看那些手上流水的人。

  财务部在十楼,里面有五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四十岁以上的男人。没有人搭理他,都盯着电脑和账本,对他不屑一顾。他心里咒骂这些人。他觉得五个女人中有一个女人颇有姿色,她的领口开得低,露出雪白的胸脯,两个乳房像拥挤在一起的面团,只要在她面前稍加停留,就可以饱览这一对粉嫩的乳房。办公室的狭小空间里,张挂着道道香水屏障。那个嫩相的四十岁男人,拿着一卷凭证走到这个女人桌前,指给她看一个数字,接着手指头又移向另一个数字。嫩相男人突然觉察肖非悄无声息立在他身后,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新来的,技术部的,我是技术培训部经理。”肖非讪讪一笑,自我介绍。

  男人不悦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拿着那卷凭证走回自己的座位。按照肖非的习惯,他要坐一会儿,聊聊天,至少要遛一圈才走。但他看出嫩相男人生气了,男人对他既虎视眈眈,又鄙夷不屑。肖非估猜这个男人就是大家所说的公司财务总监,很显然,他这样随便遛达,侵入了人家的领地。

  这一层楼更像迷宫,走廊弯弯曲曲,两旁埋伏着企管部、资产部、营销部、法务部、人事部这些部门。肖非煞有介事从这头踱到那头。每个门洞里都端坐着几个年轻或者已不年轻的女人。这里像一个女儿国。这些女人是机器,是精密的电脑,公司好像就由这些女人掌控。肖非到处张望,有点鬼鬼祟祟。

  更上一层是董事长室、总经理室。肖非也悄悄上去过。大多时候董事长和总经理都不在办公室,不过,他们办公室的门总是敞开着的,给人的印象是仿佛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这里。肖非隔着很远的地方望着那些门,他觉得那些门深奥无比。在流言村,他经常深夜去敲人家的门,他要敲的门,其实不用他敲,往往就自己打开了。但是,对于现在这些不知深浅的门,他不敢贸然接近。有时候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路过那些门,有时他刚挨近门就踅回身走掉。这些门有一种无形的威严,将他拒之千里之外。有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要见见董事长,董事长应该就是他爹说的老大吧,但是一位身穿职业装的姑娘挡住了他,礼貌地告诉他,董事长没有约见他,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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