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过五月节了。
柳燕起来的时候天刚刚擦亮，她约了几个丫头去采野蒿子。往回走的时候太阳才照到树梢上，露珠闪闪的，雀儿也喳喳叫着。
赵志丽问：燕儿，今年运动会你还报项目不？
柳燕笑了：最后一次了，咋不报？
过节每户供应一斤鸡蛋，春丽拿回家，发现四个已经黑了，就找了点盐裹了腌上了，剩下了四个蛋，就蒸了一大碗鸡蛋糕，给女儿们喝了。
运动会热闹，中小学一块开。丁冬参加的一百米二百米项目在小学甲组比赛里的优势太大了，海金和校长一商量，决定叫他参加下午的中学甲组百米决赛。
黄武是中学甲组连着两年的百米冠军，看着站在身边的丁冬：小子，长这么高了哈，你要赢了我，欠我的十条细鳞鱼我就不要了！
丁冬一呲牙：跑赢了你，我也给你钓！
枪一响，黄武起跑好，一直领先一个身位，丁冬紧随着，冲刺的时候，猛然加速蹿到了前面，以一个肩膀的优势撞线。看的人喝彩连连。
黄武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丁冬几眼。
柳燕参加了八百米的比赛，她穿了校队的短裤，裸着两条长腿，跑在最前面。刚剪的五号头，精神。
围着看的人都瞅她，马大林边盯着看边打听：这谁家丫头？这么带劲！
边上有人应着：老柳家的大丫头柳燕。
薛青也在看柳燕跑赛，海金挤过来说话，薛青一躲。
海金说：这个地方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孩子却也发育的这么好。
薛青也没啃声，冷着看了他一眼。
丁冬得的奖品是运动会唯一的一支英雄牌钢笔。他跑着过来找薛青，一定要送给她，薛青推脱着，丁冬说：我留着两天就得把尖儿摔坏了。
说着把笔插在薛青上衣兜子里就跑了。
8
放暑假了。
丁冬一大早就在园子里挖曲蛇，一锹下去，就有许多。他挑了些细小的装在铁皮罐头盒里，开始收拾钓鱼的鱼线和鱼钩。
丁夏一直跟在后面，一会儿一问：哥，哥，你带我去不？
丁冬也不理他，自顾自忙乎着。
夏天的多布库尔河宽阔而汹涌，弯曲多姿。丁冬领着黄二在岸边走着，黄二背着各种柳木鱼竿，提着小桶。丁冬选了一个转弯处的暗涡子，下了杆。连着钓上了两条柳根。
黄二说：细鳞都蹽哪去了呢？
丁冬说：今天够呛了，点子背。
黄二说：你听听，谁乐呢？
隔着一片曲柳林，是一块河卵石的滩地，白杨和几个女老师也来河边玩。黄二和丁冬隔着树林远远看。几个老师在试着一件蓝色的裙子，轮流着走到树林里，换了裙出来，叽叽喳喳地笑。
黄二小声说：这个裙子好看，谁的呢？
丁冬笑了：准保是薛老师的。
往回走着时候，丁冬顺手揪了不少酸巴浆带了回来。
白杨去中学宿舍还裙子的时候，薛青正在吃饭。
白杨说：我给你摘了点豆角，明儿你自己炖炖，可好吃了。
薛青说：谢谢白姐。
白杨问：薛老师属龙吧？你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对了你爸的病好点没？
薛青苦笑一下说：还那样，离不开人了。
白杨起身走，到了门口，回头说：小薛，机修厂分来一个转业兵，姓张，还是党员，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
薛青说：暂时不要了，也没心思。
薛青送白杨到门口，天上阴云密布的，突然一个炸雷下来，两人吓得一激灵。大雨瓢泼而来。
白杨说：哎呀，刚刚还晴呢，这天变的哈！
晚饭时，魏霞把丁冬钓的几条柳根鱼炖了，把酸巴浆扒了皮，留着里面的嫩茎切了拌了点儿盐。
长山说：要是有点香油拌拌，可好吃去了。
魏霞哼了一声：还香油呢，连豆油都没了。
9
开学了。
刚过了一个礼拜就是八月十五。
晚饭时，魏霞把月饼拿出来说：今年每人才供应半块月饼。
丁夏问：那咱家咋四块呢？
魏霞说：半块还有人家没钱买，哎！五分钱可以换一个月饼票。
那月饼硬的像石头，丁夏倒是啃得欢。
第二天下午课间操，区委的高音喇叭突然响起来：全体注意！全体注意！下午四点将有重要广播！重要广播！
老师们议论纷纷的。
海金说：上午通知民兵取枪，说是一级战备，难道苏联要进攻？
正惴惴着呢，哀乐突然响起：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中央军委公告：伟大的……
有人一下就哭出来：完了完了，毛主席没了！
家家户户开始做白花，区委和林业局都设了灵堂。民兵党员们轮流带着枪守灵。中小学也停了课，等着开追悼大会。
丁冬提着小铁桶钓鱼回家，刚进屋。
就听见春丽急急地喊：魏霞！魏霞！你快出来！快出来！
魏霞赶紧出门问：咋了？咋了？
春丽也顾不得丁冬在边上站着，说：长山出事了，被老彭带着公安堵在薛青屋里了！
魏霞哎呀一声，身子一晃，丁冬赶紧上来把他妈扶住。
春丽说：我带你赶紧去看看吧！
三人小跑着赶到中学学校，操场上一大帮人围着，长山带着手铐，薛青靠着篮球架，眼睛闭着。
长山看见魏霞儿子来了，大声说：老彭，你凭什么抓我？我什么都没干！
老彭黑着脸说：没干什么！砸门半天不开？在毛主席治丧期间乱搞男女关系，你知道多大罪不！
魏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春丽走上去，拉着老彭说：彭哥，彭哥，你高高手，轻点处理吧，你说咋地都行！
老彭斜着眼看着薛青，说：你薛老师那么正经的人，那么傲的人，呵呵！先游街吧！
几个民兵拉着长山，薛青被架在后面走，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春丽又拉着老彭说：就在操场转一圈行了，彭哥。
老彭盯着春丽看了一会儿，说：好，就操场游吧！
白杨几个把薛青扶着送回宿舍，天色已经很晚了。白杨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帮着烧了一壶开水，看到还有一个月饼放在小桌子上。就对薛青说：你吃点吧，别多想了。
第二天一早，白杨早早来到中学宿舍看薛青。一推门，门就开了。进了屋，看见薛青穿着那件蓝裙子躺在床上。心里一毛，走过去一摸，人都凉了。
白杨一下大声哭出来：哎呀！昨天我不该回家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