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
占魁从柜子里把存了几年的两瓶凌川大曲拿出来,配上从长山那借的一条牡丹烟,装进帆布包里,拉上了拉链。柳梅认识这个包,他爸出门时总提着,上面印着个大轮船。
春丽占魁前后走着,占魁说:进屋你说哈,我也说不好。
春丽乐了:啥你也说不好!
老彭家刚吃过晚饭,饺子正往下端,见了他们进来,忙说:吃点不?热着呢,你嫂子做的酸菜油梭子的,挺香的。
春丽说:我们也刚吃完,一样的。
坐下后,占魁先把烟酒掏出来放炕几上,老彭说:这是干啥?你看看。
春丽笑着:过年了。看看大哥拜个早年。
占魁也边上咧着嘴笑。
老彭说:你看看,这么稀罕的东西!眼睛溜着春丽,燕子属啥的?
属猪的,猪尾巴,过年虚岁就十八了,你看那个子长的。
上头说,这两年要招几个女兵,话务兵。到时候合计合计吧。老彭笑眯眯地说。
春丽占魁回家进屋子,见柳梅和丁夏在说着啥,
丁夏说:二十三过小年,二十四动土日,二十五烀排骨,二十六烀大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酒壶不离手,三十饺子登门。柳大爷,你说啥是大肉呢?
柳梅笑着说:就是大块猪肉呗。
春丽也乐了:难怪小夏学习好哈,能背一套一套的。
柳燕坐在炕沿上往手上抹蛤喇油,柳梅说:我姐的手指比薛老师的都长,也能弹琴。
大伙都乐了。
占魁进了里屋,和春丽说:你说老彭能给咱办事吗?
估计能吧,我看他收的挺痛快。燕子夏天就毕业了,看看秋天征兵时候啥形势吧。春丽叹了口气。
外屋,柳燕在给柳梅编辫子,两个小辫拆了,编成一个大辫子。丁夏看着,这姊妹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又浓又密。
窗户外,又起了北风,呼呼地刮着。
蛤喇油:盛在蛤蜊壳里的一种护手霜。
8
腊月二十九,又下了一场大雪。
长山起早院子里抱柈子生火。冲着屋里喊:冬子,起来扫院子!门都打不开了!
丁冬一骨碌爬起来。
柳燕已经院子里在撮雪了,丁冬也赶紧撮,黑虎颠三颠四地溜达着。
姐,一会儿你过来,咱俩堆个大雪人呗。
好,就过去。你光个脑瓜不冷吗?燕子问。
不冷不冷,姐你说黄二家的九连环好不好?
好,我可稀罕玩了,好玩。我发现你长了一头了,自打入冬。
柳燕把铁锹立着,过来比比。那锹把头和丁冬几乎一样高了,燕子揪住他耳朵,说:你长这么高了,念书咋还不行?
哎呀,哎呀!燕子你松手!
叫啥?燕子你叫的?!
姐,姐,你松手!疼!
柳燕嘲笑着松了手。
柳燕和丁冬堆的雪人有大人那么高,胖嘟嘟戳在那里。柳燕叫丁冬找了两块圆石头镶成眼睛。那雪人就活泛起来。
丁冬说:他要是有姐那样的红脸蛋就带劲了。
燕子呸他:我那是给冻的!
下午,丁冬提着一个哗愣愣响的物件,走进柳燕家。柳燕正领着赵志丽几个在炕上欻嘎拉哈。燕子正把口袋抛的高高的,长手指灵巧迅速地拨弄着几个嘎拉哈肚背边棱相应,哗啦一下又全抓入掌,连下接住口袋。丁冬看得呆了。柳梅两个手拄着头傻看着,眼睛随着柳燕的手乱转,人家也不带她玩。
柳燕说:呀!你咋拿人家九连环来了?
我换的,你玩吧。丁冬把物件放在炕上就出去了。
那九连环是粗铜丝精心揻的,把玩的久了,黄亮黄亮的。
几个丫头拿着玩,赵志丽说:才刚是老丁家大小子吧,这么高了哈,长得可真像他爸,还挺带劲呢!
大伙都笑了。
丁冬用了五只苏雀和一条正经的军用皮带,和黄二他哥换了九连环。
黄武摸着皮带钢扣上的五角星说:换了也行,你记住了,夏天,你还得给我钓十条细鳞鱼。
行行行,丁冬答应着。心里也挺心疼自己的皮带,那是他爸去年夏天送他的。
天还没透一点黑,大人们就都回家了。
明天就过年了。
欻(chuā): 玩嘎拉哈这种游戏,就是要一次次"欻"地把其撒开,才能玩成。
嘎拉哈:是满语音译也叫羊拐,羊拐是旧时代北方(尤其东北)小女孩的玩具,是羊的膝盖骨,共有四个面,以四个为一副,能提高人们的敏捷力。
9
大年三十了。
丁夏早早起来,在院子里忙活。他要完成最后两只冰灯。
他用水舀子一下一下地把喂得罗装满。丁冬早告诉过他,不要太满,要不会胀包。
他绊绊磕磕地拎着到院子里冻上,看了下钟点,一个半点儿。最后这两只他加上了从王老师那要的半小瓶红墨水。成了就是彩灯了!
魏霞笑着说:这个孩子可真上心,你看。
长山也乐,两人也早早忙乎年夜饭。
长山当兵时候在炊事班帮过忙,会做饭。每年都得弄个平时吃不到的菜。
丁冬从外面进屋,拎着一条冻鱼。说:爸,我张大爷给的,叫你炖上。小夏,冰灯再不起就冻实心啦!
丁夏蹿出来,拎着进屋,用小凿子一点点在上端面凿了个碗大的窟窿,丁冬帮他把里面的水倒出来,把手伸进窟窿里慢慢从喂得罗里往外拔着。
丁夏说:哥哥你慢点。
丁夏笑着:冻得够厚了,裂不了了。
一下子,一个红彤剔透的冰灯就在丁冬手里了, 丁冬问丁夏:你咋想到兑红钢笔水的?
丁夏小手冻得通红,拍着哈哈笑:我就想那样会带劲!
柳燕站着帮他妈切酸菜。问:妈,咱还去丁叔家吃年夜饭呀?
嗯呐,老早就说好了,咱带几个菜。
占魁把皮冻子从铝盆扣出来,对柳燕说:一会也切了吧,燕儿。
柳梅在地下胡乱溜达,一会掀开锅盖看看锅里的鸡块,她姐紧着告诉她,不要动。
丁冬进来说:柳大娘,我妈叫我来取炕桌,你家桌子大,今年菜多。
春丽说:好好,桌子沉,燕子你和他抬着走。
柳燕擦擦手,和丁冬一前一后抬着炕桌走。
柳燕问:冬子,你拿啥换的九连环?
冬子乐着告诉她。
柳燕说:你这个傻瓜,那皮带多好呀,看你爸不打你!
不能,他也不知道。
天一抹黑,两家人围坐在炕桌旁。长山开了一瓶北大仓,给占魁倒了大杯,自己也倒满了。魏霞和春丽坐在对面,柳梅和丁夏在炕里,丁冬和柳燕坐在炕沿边上。
魏霞说:冬子去把那个高凳子找来给你姐坐,斜着身子不得劲。
长山端了酒杯说:来,来喝吧,占魁哥,这个酒都好存了好几年了。
丁夏柳梅吃得满眼放光,顾不上说话了。
春丽说:哎呀,忘了个事,去年燕子酿了都柿酒。燕子去拿来尝尝。在咱家地窖里,冬子和你姐去拿。
燕子把小坛子递给冬子,自己爬上来。冬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回来。占魁接过来,抠掉了泥巴封口,倒在了大碗里,那褐红色的酒汁看着黏糊糊的,浓浓的果香溢满了屋子。孩子们喝了几口,脸蛋都红扑扑的。
丁夏柳梅吃得快,在地下玩耍,魏霞逗丁夏:小夏你过来,你别看桌子,背背今天都吃啥了。
丁夏背着手,拉着长声念叨:酸菜猪肉,炒木耳,小鸡炖蘑菇,炖鱼,皮冻,萝卜丸子,炸虾片,还有还有啥了?
大家都不说笑着等,魏霞说:傻小子,你最爱吃啥?
啊!对了,溜肉段!
魏霞笑着说:冬子你去挑几个大冻梨缓上,给你爸和柳大爷解解酒。
收拾碗筷时候,魏霞问春丽:你咋不给燕子织个新毛衣?
春丽说:不是没买到好毛线吗,等商店来了好的,钱都寄给了占魁老家了。他爹病了。
你咋不早说,我家有二斤好毛线呢,色儿也好。说着魏霞进屋打开炕琴门,拿出一捆藕荷色的毛线塞给春丽,春丽也没推辞,拿着回家了。
魏霞在下饺子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已经连上了。冬夏兄弟也在院子里放鞭。黑虎躲在自己窝里。当院里摆着丁夏做的十二个冰灯,里面点着蜡烛,两个红色的打头放着,很显眼。长山今年把灯笼里的灯泡换了个大的,高高地挂在灯笼杆上很亮。魏霞喊哥俩进来吃饺子。白菜猪肉的,丁夏第一口就吃到了包着的五分硬币。
魏霞乐得:今年就包了一个呀!
长山说:龙年了!我跟大小子都是本历年呐!
上炕睡觉时,丁夏撒欢,打了个把势,脚落下来正好砸在丁冬鼻子上,血流出来了,丁冬气的狠狠打了他几下屁股,打得丁夏哇哇乱叫了一气。
喂得罗:东北方言 wei de luo ,根据俄语音译过来的,意思是上粗下细的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