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二上前,问掌柜的要两间客房,掌柜的道:“别说两间,就是一间也莫有。”出来又问湖畔、观湖,都是客满。原来,四五月份柳芽草萌,天气转暖,钱塘潮起,杭州达官贵人多有观景之俗,富商大贾往来货贸经营,才子佳人诗画游会。此时朝廷虽是偏安一隅,科举仍是照常,春闱过后,游宦最多,杭州是都会之所,往来大小人物济济会会,往往一店难求。
韩二笑道:“看来西子是住不得了,就是西子的邻居、亲戚,西西子、西东子也没得住。”华为失望道:“说不定西子的娘家有地方住。”韩二笑道:“甚么西子的娘家?”华为道:“往前走,到湖边看看。”韩二道:“你连西子的娘家人也不放过?哈哈、哈哈。”嵇声道:“这边业已客满,那边临湖,景观更佳,若有客店,也是客满,不若到街后去寻寻,或许有客店。”四人寻到街后僻静处,找了五六家,才找了间小客店,嵇声与鸿落一间,便于照顾,韩二与华为一间。
晚间,四人寻到和记药房,瓦砾一片,墙塌木焦,药草味道迷漫,偌大一个药房只剩断檐残壁。四人叹息一回,嵇声道:“不知道这药房主人吴素现在何处,吴简所托之事该如何处?”目视华为。华为心忖道:“这吴素,我也只是见过一面,并无多少言语和交情,还有那吴简对我也不如何好。几百年的师徒之谊,到如今又有何用,也不知道管家去哪了?又来寻甚么吴家后人,也不知道这个后人是死是活?”又想:“在吴简家还有管家婆婆陪着,尚有吃住着落,如今婆婆不知去了何处,鸿落等人一走,吴素人又寻不着,自己又将流落街头,哎。想想父母在日,公子哥一般,现在行如乞丐,寄人篱下。”眼光靡靡,簌簌落下泪来,又想到父母无端而死,是瘟疫还是人为,至今都不知何因?思之心伤,号啕大哭。
韩二以为华为伤孤,心中不忍道:“哭不得,我们不会丢下你的。”鸿落也是心有恻隐,目视嵇声,嵇声明白鸿落之意,左右为难道:“我们也想带着你,可是,江湖凶险,我们又行踪不定。跟着我们,一来凶险,你也见到了,这次不知何故,受人围攻,大哥中了毒,韩二受了内伤,生死无个定数。下次若有强敌,我们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若有个闪失,到时枉为受人之托。二来近来古怪之事颇多,针对我们,与你无干,你不要牵扯进来,江湖凶险,一旦牵扯,终生为害。三来辛苦,你小小年纪如何受得了委屈,还是找个好人家做点生计之事,安心生活为好。杭州是个好地方,找个好人家也容易。”华为生性倔强,父母也是乡绅之家,少小灌输礼义廉志,内秉高仪,此时被人小瞧,视若村仆贩夫,极为不满,听他们语气视自己为拖累,心中恨道:“前人云:‘天生我材必有用’,难道不如个愚夫愚妇,总要人依附?天下之大,生存百业,难道不能自立自强,须你们照顾?真是笑话。”赌气而走。鸿落等人看着华为身影在黑暗中隐去,相视而笑。韩二要去追华为,嵇声笑道:“这杭州举目无亲,过一会自会回客店的。”
华为漫无目的逛了一个时辰,此时人迹寥落,热闹一天之景,独剩林铺斜影。天上月光浩然,风潇吹过,已无声息,只有树影婆娑,摇曳枝头,偶尔宿鸟惊飞。西湖水涌半山,月光映中,点点片片,相思无穷尽,多少春秋,梦醒依旧幽幽。华为在湖边坐了一会,身上凉飕飕的,站起来想回去,又负气不想回。四处踱了一会,行到街角,见一个店铺的马厩,里面堆满草料,钻了进去,这是以前经常做过的事,也不嫌脏。
清晨,一个老年伙夫见华为睡在草料棚里,蓬头垢面,晓得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把华为摇醒,道:“小娃儿,是不是迷了路,怎么睡在马厩里?”从身边摸出一个馒头给华为。华为顺手接了,刚吃了两口。只见一个胖婆子从墙边蹩过来,见伙夫如此,骂道:“阿三,你又偷东西啦,自己吃还不算,还偷给别人吃,小心打断你的狗腿。”那阿三急忙推华为出马厩,低声道:“快走。”
华为本想把馒头甩给那胖婆子,可是饥肠咕噜,再一想,以前流浪街头,别说接人家施舍之物,就是地上脏兮兮的可食之物,都偷偷捡起来吃,偶尔偷人家东西,被人追打也是寻常,何必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呢。站在街角生闷气,向那胖婆子吐口唾沫。这时,正好一个小厮走过来,华为那口唾沫,正中那人脸蛋。
那人手一摸,黏糊糊的,见是华为的唾沫,臭烘烘的,很是恶心,骂道:“你是人还是畜生,怎么在大街上乱吐污秽?”声音沙哑欲哭。华为本一肚子气,见这小厮白白的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声音娇嫩,沾了点唾沫,还要哭,真是胡闹,骂道:“你是甚么鸟人,长的像女人一样,还学那女人的哭态,真是倒霉。”
旁边人看两个少年吵闹,都围了过来看热闹,有笑的,有劝的。华为突然有所悟,跳起来笑道:“啊哈,你这个女人腔,是不是从朝中溜出来的小太监?”华为以前常在市井与人打骂,顽劣惯了,看那小厮小于己,正好打之解气,伸手过来欲摸那小厮胯部,看是不是太监。那小厮见此情景,又气又怕,见华为过来动手动脚,进退两难,突然本能地低下头猛地顶向华为腹部。
华为正伸胳膊,揽袖子,一脸坏笑。突然见对方顶过来,一则未有准备,二则受伤身体尚未痊愈,力气不足,被那小厮直顶翻在街边的果摊上,将果摊撞翻四散一地。旁边人哈哈哈大笑起来,那小厮见华为摔在果摊上,站起来摆个手势,怕华为起来反击。那华为爬起来,甚么也不问,贼一般,从人缝中跑了。只见那卖果子老婆子骂道:“该死的小猢狲,你给我站住,快赔我果子。”
旁边一个卖饼的笑道:“这小猢狲见机倒快,一定是经常打坏别人家的东西,见不是头,也不找那小厮算账,拔腿就跑,知道你会找他算账的。”那顶华为的小厮,听到这话,略有所悟,心里噔噔乱跳,心想:“这小猢狲跑了,可不要抓到我。”也是拔腿就跑。
那卖果子的听卖饼的话,方有所醒,跳过来抓这小厮,这小厮已跑入人群,抓了个空。只听那卖果子的埋怨卖饼的道:“沈老爹,也不早说,让这两个小猢狲都跑了,真是气煞人。”围观的人,见这两个卖东西的互相埋怨,哄笑而散。
华为跑了一段,见无人跟来,慢慢踱步看西湖人物风情。只见一个军汉陪着一个清丽女子从身边而过,一阵幽香。华为啧啧两声,正要回头再看。只见一人从他面前挤过,在那女子的腰际狠命一拳,又是猛地一推。那女子“哇”的大叫一声,摔倒在地。那旁边的军汉,见华为张口结舌神情,以为是这小鬼干的坏事,嘭的一脚将华为踢了两个筋斗。华为嘴里尚在叫:“不是我。”趴在地上,抬头一看,只见适才打架的小厮在那边坏笑,心想:“糟糕,奶奶个熊,老子被算计了,非扒了你皮不可。”又见那军汉大踏步而来。
这华为吃过了苦头,有了经验,又想:“糟糕,这个爷惹不起,无端的说不定被打个臭死,这下哪里还容你辩个不是?说不定拉去坐板子。”爬起来就跑,指着那小厮道:“是他干的坏事,快去抓他。”那军汉哪里讲甚么道理,只要抓个替死鬼就行,转身就去抓那小厮。那小厮见军汉过来,转身跟着华为便跑。那军汉喊道:“抓贼啊,那两个小孩偷官府的东西。”旁边人看那军汉的横样,又听说偷官府的东西,哪里还去拦他们,任由小孩子跑。
华为见军汉追来,边跑边骂那小厮道:“不要跟着我,你跑那边。”回头见那小厮还是跟着,急道:“不要跟着我跑,我不找你算账了,你快走开。奶奶的,你个跟屁虫,不得好死。”
那军汉追了一阵,见华为两人跑的远了,担心那女子有甚么闪失,也就不追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转了回来。华为见军汉回去了,停了下来,趴在街边一块青石上,气喘吁吁地道:“你……你……你跟着我干嘛,跑的累死我了。”那小厮也是气喘吁吁地道:“我……我沿着街跑,谁……谁跟着你了。”华为道:“你个死太监,竟然打人家的屁股,害得我被那狗东西踢了一脚,屁股极痛,头撞在地上也是痛,脸上也擦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