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功臣是一头母猪。

  十岁的时候,我们家竟然掀掉茅屋,盖起了一栋窑砖屋,在全大队是第二个住窑砖瓦屋的,这个屋曾经让爸爸扬眉吐气,现在站在那片高楼里却有些落寞了。

  说起我们家的瓦屋,爸爸就要说起我们家一头喂了10年的母猪:

  “那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啊!”而一说起这母猪,爸爸总是要翘起大拇指。

  是啊,我们家的母猪每年都要下两窝白白胖胖的猪崽子,为我们家贡献一叠厚厚的钞票,为我们的新屋子增砖添瓦,母猪是我们家的功臣,这是全家人的共识!

  我们家的母猪可漂亮了。她是爸爸初到团山湖时通过N次的调查研究而相中的,她是一头花母猪,白底子黑花,匀称微胖的身段,招招的耳朵,短短的嘴巴,看到我们就快乐地摆动着灵活的尾巴,据说爸爸第一次看见她,她就伸长嘴巴,朝爸爸发出嗯嗯的声音,爸爸心说这猪和我们家有缘呢,就带回了家。

  我们家的母猪特别爱干净。猪栏的一头是卧室,一头是卫生间,只教过她几次,她就记住了。如果主人忙,没有时间打扫猪栏,她就自己整理着,把那些稻草用嘴巴拱来拱去,把猪窝整理得利利索索的,或者用蹄子把那些没有扫下去的猪粪弄到出口。

  我们家的母猪属于特别善解人意的那种。她经常没有按时用餐,饿肚子是家常便饭。饿了,她不会作死地叫,她知道她的主人忙。有时候妈妈一忙,在学校里搞活动啦,开会啦,那个时候晚上经常要开会,搞到夜里十来点才匆匆忙忙地跑回家喂猪,猪也没有生气,看见妈妈提着猪潲桶进来,就无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幽怨的眼神看看妈妈,再看看后面跟着的我,甚至还摇一下尾巴,就开始埋头大吃,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极有音韵感。

  我们家的猪还是会感恩的猪。逢到周末,妈妈就会搞些青饲料和着细康碎米煮熟来慰劳她,也算是对平日招待不周的一种补偿吧,她吃着,可能感觉有些不同,不再像平时那样埋头大吃,而是抬头来对着我们咀嚼着,一副挺享受的样子,耳朵愉快地和着咀嚼的节奏抖动着,表达着她的幸福,她要是会说话,一定会说:“嗯,好吃,好吃,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下很多猪崽子的。”

  我们家的母猪特有母性。她繁殖能力特别强,一下猪崽就是十只以上,最多达到十八只,而母猪的乳只有十六只,有两只不能吃到奶,爸爸准备捉了送给邻居家里,可是母猪不同意了,嗯哧嗯哧地叫,爸爸就放下来了,看母猪怎么办,母猪就让他们轮着来吃奶,一会儿拍拍这个,一会儿安慰那个,把一窝吵吵闹闹的猪崽子抚慰得规规矩矩,而且看不出哪个特别瘦,把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逢人就说他选的良种母猪又聪明又美丽,比队上的堂客们都会带崽。

  爸爸教我打“六百六”的时候,我一打错了,他就会说:“你看你,记性还不如我们家的那头猪。”

  我不服气地翘着嘴:“未必那头猪还会做数学?”

  “那她至少不会顶嘴啊。”妈妈也来帮腔了。

  一看一下惹了他们两个,我赶快闭嘴。心里就骂着那头猪,于是就去看猪栏的猪,看她凭什么受到父母的宠爱,只见她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根本不知道有个小女孩投来恨恨的目光。

  我拿爸爸打我的细竹丫子去轻轻抽她,她哼哼两声,看我一眼,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又继续睡去,我于是又抽得重一点,把她抽起来了,她站起来围着她的窝转了两圈,拿不解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在一个离我更远的位置睡下,好像知道这样我的竹丫子就够不着了一样,“哼,这个家伙还真是蛮聪明呢。”

  听到她的鼾声又均匀地响起来,我丢掉手里的刑具,一想她每年给我们家生那么多可爱的猪崽子,我想还是不打她算了,何况爸爸知道我打了他的功臣,肯定也要打我一顿。

  让我真正喜欢她的是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因为忙,爸爸妈妈竟忘记了她的预产期,其实早几天还记得的。等我放学回家,我觉得猪栏里有动静,跑进来一看,十二头猪崽子都躺在有限的稻草上,母猪自己冻得发抖,好可怜啊,我的心一暖,使劲叫来妈妈,妈妈连忙抱一把稻草做猪窝,又抱一把柴来烧火,给母猪取暖,又吩咐我熬稀饭给她吃,等都安顿好了,我们看着筋疲力尽的猪妈妈躺在温暖的稻草上,我发现妈妈在撩起衣角擦眼泪,我的鼻子竟也莫名地发起酸来。

  建房子的时候,我被爸爸唤来唤去地干着活,忽然想起好久没看见我家的猪,我就去问爸爸。

  爸爸说“猪栏拆了,还怎么喂猪,卖给石屠夫了。”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流,爸爸不是说喜欢这只猪啊?怎么这样对待她?

  妈妈骂我:“蠢家伙,那是一头猪啊!”

  我还真想我们家的那头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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