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大队部放电影啰!”根本不要在广播里喊话,大队部草坪上一竖杆子,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全大队甚至邻大队。

  放电影等于是大家过节。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腰终于可以悠闲地伸直几个小时,抽几袋纸烟,讲几个典故;那些暗恋的姑娘小伙子可以悄悄地过一个情人节,在某个角落继续上次看电影时没完成的那个吻;而细伢子正好找一个成群结队的场所,每次放电影都是我们的狂欢节。

  于是大人们把镰刀一丢:“走,今天早点收工。”女人们手脚麻利地做好了饭,一家人一边吃饭就一边被放电影这事儿激动着兴奋着,扒饭的速度就快起来;姑娘们忙着穿上最喜欢的衣服,再撒上几滴花露水;小伙子则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再把一件白衬衣搭在肩头;小孩子们的作业写得特别自觉,早就省下时间呼朋引伴地吆喝着,搬着凳子椅子张罗着去看电影;还有邻大队的帅小伙早早地骑着新自行车守在某个分叉路口,期待一场与意中人的巧遇……

  大队部的草坪上,孩子们嘻嘻哈哈追追跑跑地来了;男人们啪嗒啪嗒地抽着喇叭筒来了;女人们拿着蒲扇也啪啪啪啪地一路扇过来了。

  对于我们,最开心的是开影前的影子戏。趁放电影的师傅们正在调机子,整理带子,孩子们就把手高举到投影灯前,让自己的手在银幕上投影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你的手下去了,我的手又上来,他的手又把大家的手压下去了,银幕上就变幻着猫啊狗啊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图案,我们乐此不疲,变换着各种手势,沉浸在一种创作的喜悦里,有时电影开始了还闹腾着,直到大人们的一声吆喝甚至一个丁根才肯罢休。

  那一次,又有电影看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家正在做晚饭,妈妈炒菜,我在灶堂里烧火,爸爸负责监督,因为我初学烧火。听到看电影,我们的心里都荡起了春风,炒了一个菜妈妈说吃饭算了。我把火钳一丢去吃饭了,爸爸也忘了监督我烧火的扫尾工作做得怎样,也只顾自己吃饭去了,那一次是放《黑三角》,听说是抓特务的,爸爸妈妈说起抓特务就一身的劲。

  赶到大队部,电影已经开始了。大人看,我们玩。电影演的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里面有个老太婆居然是隐藏得最深的特务!于是将队上的老太婆一一回想,分析一遍,看是不是身边也隐藏着这样的人。看来看去,觉得袁大娘最像,想起她凶巴巴的样子,就跟妈妈说:“妈妈,我们队上也有特务吗?我看那个袁大娘就像特务。”

  话没有说完,就被妈妈捂着嘴巴骂:“你发了疯啊,这个话也乱讲。”

  不讲就不讲,又继续玩去了,妈妈喊回家,就依依不舍地告别那些我朝思暮想的玩伴。回到家,把门一开,我们都傻眼了,灶屋里红透了,灶脚下堆放的柴草正燃得噼里啪啦地响,我猛然想到我根本没有把那些烧了半截的柴火整理一下,就只记得看电影去了,而爸爸也忘记了监督检查,都是特务惹得祸啊,可耻的《黑三角》!肯定是带火星的柴火掉下来点燃了所有的柴。

  爸爸妈妈一边搬着桶子盆子舀水,一边骂着我,一边互相责怪着,我连忙手忙脚乱地帮忙。

  火熄灭了,一场虚惊,爸爸妈妈互相看着脸上的黑印子,一脸的黑三角!哈哈笑。妈妈接着整理灶脚,竟找出两个烧熟的鸡蛋,因为鸡窝就留在柴垛子里。

  感谢上帝,那两个鸡蛋还只是把外面的蛋壳烧焦,里面的肉还很香呢。我一边听着爸爸妈妈关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教育,一边抱着那两个黑乎乎的两个烧鸡蛋偷笑。

  还一次,记得是看《一江春水向东流》。看着,看着,我听妈妈指着电影里的那个漂亮男人狠狠地骂着:“这个家伙是陈世美,竟然有两个老婆。”

  爸爸就说:“那也是没办法呀,他以为前面那个死了。”

  “后来不是知道了吗?”

  “那到底不要哪个呢?”

  …………

  他们正争论着,忽然有消息传来说在大队部外面的灌木丛里捉到了一个偷人的女人。

  很多人去看,电影没有人看了,我也拔腿就跑,被爸爸喝住了。

  不甘心地坐下来,我忍不住好奇,悄悄问妈妈:“人还有人偷啊,那偷的什么人啊?”

  “偷的陈世美!”

  电影里的漂亮男人居然被偷到灌木丛里去了。

  “为什么要偷到那里啊,那个地方还有好多刺啊?不疼吗?”

  “偷了干什么呀?”

  “那个女人的力气怎么那么大啊?居然把那么重的男人偷回了家!”

  …………

  “细伢子不要问这些,只管打一百。”妈妈感觉不能和我纠缠,来一声干脆地了断。

  于是,我把我的十万个为什么吞了下来,和《一江春水向东流》埋进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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