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初到团山湖,我们自己家房子还没有砌好,就住在爸爸的诊所里,诊所在团山湖的小学里。

  学校里每个星期都要升国旗,妈妈常常带着我去看。那时候,每次开大会都要唱歌,《国歌》之外,《东方红》是必唱之歌,每次唱,妈妈都跟着哼,我觉得妈妈哼的真好听。

  有一次,又是开大会。快到唱歌的环节了,却不见动静,原来那天起调的音乐老师瞿老师没有来,没有人主持唱歌,妈妈一看,自告奋勇地说:“我来起个调子吧!”

  全场静悄悄的,好奇地等待着。妈妈清了清嗓子,从容地唱起来:“东方红,太阳升,预备——唱!”高亢清亮而甜美的声音在操场回荡着,人群由静默一下子到兴奋。

  当妈妈那声“唱”刚刚落地,全校的师生都积极投入地唱得起劲,妈妈很自然地就在台上打起了拍子。那天的效果据老师们说,是那么多次唱歌里最好的。后来爸爸跟人说:“那天的《东方红》确实蛮好听,我在诊所里给人打完针,一抬头,看见学校屋顶上的几只麻雀都没有吃谷粒,都在扯着脖子听什么,我也凝神一听,原来我老婆在唱歌。”

  散会以后,妈妈一下子成了学校的名人,老师们都跑到我家里要听妈妈唱歌,妈妈也不讲客气,还真的就唱开了,妈妈不止唱了《东方红》,还唱《沙家浜》,还唱《斗智》,唱得脸红红的,大家听得不想进教室上课。

  到了晚上,“文半夜”来了,说是专门来听妈妈唱歌的。听了几曲,“文半夜”兴奋得直拍手:“哎呀,我的亲家母原来是个李谷一!”

  爸爸一听有人夸老婆,可高兴了,一高兴就给“文半夜”倒了半杯谷酒,然后骄傲地说:“我堂客是文艺积极分子,还会打篮球,打乒乓球还得过奖,读书成绩又好,要不是名额有限,要不就读高中去了。”

  文半夜直点头:“看得出,看得出,你堂客是个文化人,瞿老师是城里的知青,眼下正在办回城的手续,我们大队正好差个民办老师,要不,就把你老婆调了去教书。”

  听说教书,爸爸摸着头就在心里算计开了,那时候教书没有工资,只算工分,而且教书的工分作得不高,按一个妇女工还要打八折,爸爸心里一合计,还是划不来,于是爸爸吞吞吐吐:“这个,这个吗?要是去教书,就是以后屋里的猪没有人喂了。”

  “哦,那也是个问题!”文半夜抿了一口小酒。

  “教书啊,要得,要得,我愿意,我愿意。”妈妈从灶屋里跑出来,满脸欢喜。

  爸爸在一边翻白眼:“那哪个喂猪,哪个带红伢子咯?再说还有一个寄在外婆家里!”

  “红伢子我带到学校,明年就上学去,方伢子还是寄在外婆家,猪,我抽空回来喂咯!”

  爸爸无话可说,“文半夜”高高兴兴地说:“这个事就定下了,这也是革命工作啊!”

  半年以后,妈妈果然就调到学校做了老师,做了老师的妈妈如鱼得水,经常哼着那支《东方红》,妈妈教了全校的唱歌,还教语文,学生都说妈妈教书的时候在讲台上像个演员,特别爱听妈妈的课。可是,爸爸却不高兴了,妈妈教书,工分没有以前多,中午经常没有人做饭给爸爸吃,猪喂也没有以前殷勤,猪掉膘了,才教书一个月,爸爸就闹着要妈妈回家。

  这时候,在老家的爷爷听说这件事,急急忙忙从家里赶来,我后来想爷爷肯定是妈妈搬来的救兵。爷爷对爸爸进行了严肃地批评:“教书是文明事啊,怎么不支持呢?教书先生是知识分子呢!你怎么光盯着那几个工分啊?”

  爷爷多有权威啊,有爷爷撑腰,妈妈就把书一直教了下来,一教就是三十多年。妈妈每次回忆这件事,就无限感慨:我教书有两个搭帮,搭帮那曲《东方红》,搭帮你爷爷!

  妈妈生下我的时候,为给我取名,花了一番心思,取了很多个都不满意,这时候就想到我们何家唯一的知识分子——我的姑姑,我的姑姑是湖南师范大学正儿八经的中文系本科生,妈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后来姑姑给我取了那时候最时髦的字“红”,光“红”还不够,还加个“宇”,整个宇宙都是红的,够大气吧!后来读书的时候一报名,发现班上八个女孩子的名字都带“红”,不过还是我妈妈说我的最大,因为我是“宇红”,宇宙啊,多大啊,那不把所有的“红”都包罗进去了。嬉嘻,咱妈就是自信!

  后来有了妹妹,这回妈妈没有要姑姑取名,自己就给取了一个“宇方”,名字一叫开,旁边的邻居都有所悟,都说我妈妈肯定还会生一个,而且是男孩。

  后来时间一晃过了七年,过年开春,别人看到我们家还是两个,老是问,东东什么时候出来呀?”妈妈含笑不语。转眼到了夏天,人们发现妈妈的肚子凸起来了,原来妈妈早就怀孕了,只是没有发现。

  暑假里,妈妈正在屋后面的“四分崽子”插田,一阵剧痛,妈妈连忙跑回家,弟弟就呱呱坠地了。弟弟一出世,队上的人就“东东、东东”地叫开了,到此,“东方红”的生育计划圆满完成。

  于是,有人和妈妈提议:“易老师,是不是接下来搞个‘太阳升’啊?”

  妈妈皱着眉头:“东方红了,太阳自然就升了。”

  从此,“东方红”成了我家的招牌,同学会说:“我们今天放学到东方红家里玩去不?”

  外婆会对妈妈说:“这三个红包是东方红的压岁钱,你不要侵吞了!”

  而妈妈呢,只要心情好,就常常会唱《东方红》。而爸爸呢,就会跟妈妈提出:“堂客,家里没有谷酒了,去打十来斤要不?”

  妈妈从包包里爽快地掏钱:“我知道咯,一天没有酒,你的东方就不红咯!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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