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工作人员上下打量眼前这位举止端庄、言不妄发的女人,打心眼里就相中了:“是这位气度非凡的女同志想当教师吗?”
“是!我姐的学问可深了,琴棋书画她都懂,还经常教我学字呢,我现在能认好几百个字。”王宝天真的像个孩子。
中年工作人员接着问:“你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绮文回答:“我是佛岛市女子学院毕业的,毕业两年多了。”
中年工作人员已对眼前这位俊俏的女子有了好感:“你教过学吗?”
绮文说了自己的教学经过:“在私垫小学代过几天课,后来战事不断,小学被迫停课,也就不再教学了。”
中年工作人员用赞许的口气说:“你的条件很不错,你先填个表,然后学校向区教委打报告,如果上级同意的话,就办理正式手续。”
绮文很快把录用表格填写好,递了过去。中年工作人员惊诧地:“好一手漂亮字啊,学校正缺像你这样的语文老师。”
绮文不习惯被别人夸奖,定了定神,问了句:“什么时候能上班呀?”
中年工作人员肯定的答复:“时间不会太长,你留个家庭地址,有消息的话,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
“好吧!”
绮文走到家门口时,碰到军属李长香拎着菜篮子从菜市场回来,热情的打招呼:“李嫂!你买菜去了?”在她眼里,李长香的皮肤灰暗,常年累积下的风霜在她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一双眼睛满是经历风霜后的沧桑。
“是啊,买了点菜。大妹子,你们做啥去了?” 她虽然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一生都在辛苦地忙碌着,说起话来嘎嘣脆。她不曾享受过真正幸福的时光,但她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点亮他人。
王宝的嘴真快,心里一丁点事也存不住:“我陪姐姐去学校找工作了。”
“哟,绮文啊,那好啊,我想找工作,可拖着二三个孩子哪能走的开啊,不像大妹子你孤身一人,多舒服啊。” 李婶嗓门像炸开的铜锣,惊得廊下的老母鸡扑棱棱乱飞。
绮文睫毛剧烈颤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此刻,却疼得钻心:“李婶,我.…..“
乡下女人天生就没有花花肠子,硬是没有看出绮文内心的细微变化:“中午饭点到了,来家里吃吧,我给你们做炖土豆子。”
“李嫂,不用了。”绮文话刚说完儿,感觉像坐上了船,在大风大浪中一起一伏,胃里泛起波涛,撞击胃壁,她想吐出来,但只是干呕。
王宝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文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俺们去医院看大夫吧。”
“没事的,回屋躺一会儿就好了。”干呕随着话语又出现了,几滴清水从口中流出来。
看到这情景,李嫂像个医生,摸了一下她的脉搏,然后问道:“你多长时间没来了?”
王宝一头雾水。
绮文说:“两个多月了吧。”
李嫂心直口快:“你有喜了!”
王宝更迷糊了。
李嫂对王宝说:“傻小子,你姐有身孕了,多做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王宝像个孩子直蹦高:“文姐,太好了,肖家有后了,如果让老爷子和大少.......嗨,看我这个臭嘴,肖大哥知道,他们会高兴死啦。”王宝赶紧扶着绮文进了屋。
绮文的高兴劲没写在脸上,而是珍藏在心里。肖家有后了,自己也可做妈妈了,此时此刻,如果有肖特在场的话,绮文会霎时扑到爱人的怀里,尽情地享受人间生儿育女的喜悦。
傍晚,李嫂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面条准备送给绮文,让她补补身子。望着诱人的面条,两个孩子馋得流出了口水,大儿子高宝咬了咬嘴唇:“娘,俺也想吃。”
“不行,这是给你文姨肚子里的小宝宝吃的。听话,跟你妹妹先吃玉米窝头。”
小女儿高小丫撅着嘴说:“娘,俺不吃窝头,要吃鸡蛋面条吗。”
“小丫,等你生病了,娘再给你做。”
“不吗,俺要吃面条,文姨有啥病啊?”
“小孩子家家的,你长大就知道了,宝儿,你哄着妹妹先吃,娘一会儿就回来。”
高宝是懂非懂,小宝宝在哪?我怎么没见过,还是听娘的吧。
李嫂这回变的聪明了,轻言轻语的问道:“绮文在屋嘛?”
“李嫂啊,快进来呀。”绮文热情的打招呼。
李嫂走到绮文面前,把热腾腾的面条递到她面前:“大妹子,我给你做了一碗炝锅面条,你趁热喝了吧。” 她说话时,带着东北特有的尾音,像揉进面汤里的姜丝,熨帖又温暖。
“李嫂!我刚吃过,你还是端给孩子吃吧。”绮文十分过意不去。
“你不吃,嫂子可真生气啦,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也要吃啊。”李嫂装作生气的样子。绮文只好接过瓷碗,当筷子碰在碗沿发出脆响,这碗面的温度,让她想起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母亲总是给她做一碗荷包蛋面。面汤里总卧着溏心蛋,蛋黄流出来,像融化的夕阳。
“李嫂!”绮文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沙哑,话没说完,她看见李嫂还围着围裙,同母亲的做派一模一样。面汤的热气,模糊了镜片。绮文低头大口吸面,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烫得眼眶发酸。她忽然明白,这碗面里盛着的,不只是鸡蛋、面条和葱花,还有新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感情。
“李嫂,这年头,你家也不富余啊。”绮文眼眶湿湿地盯着眼前这位从农村走来的大嫂,一时语塞,所有感激的话顺着面条一起咽进肚里。接着问:“李嫂,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嘿!有啥话,尽管问?别婆婆妈妈的。”李嫂大大咧咧,不讲客套。
“你男人还在部队吧?”
“在!解放佛岛市后,在家呆了还不到一晌,同老婆和儿女还没亲热一会儿,就随大军南下了,一晃过去半年了。”李嫂一脸上无奈,眼神干巴巴地盯着天空上的星星。
“噢,大哥准是个战斗英雄呗!”
“可不是吗,他是个不怕死的男人,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妈,在地主家当长工。小鬼子那阵,他看不惯地主那副狗汉奸像,一怒之下,杀死了地主,然后,投奔了县大队,当起了土八路。小鬼子投降后,当了解放军,听他的战友唠叨,他是个打仗不要命的主,这次解放佛岛市战役中,他拼死拼活地带领突击分队,从南边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把红旗插上敌军司令部的办公大楼。立个什么功?你看我这个脑子。”
“是一等功吧?”
李嫂摇了摇脑袋,蹙起眉头。
“那一定是特等功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
绮文暗自为她高兴,想夸夸自己的男人,但怎么夸夸呐,他所从事的事业,势必有着不光彩的成分。然而,丈夫是自己的好,谁不爱属于自己的丈夫哪,抛开志向,仅从人原本的性格、气质和能力上来打分,肖特是个优秀的男人。
“大妹子,时间也不早了,俺那两个孩子不知道睡了没有?我要回去了,以后有啥粗活累活需要帮忙的话,说一声就行。”李嫂匆匆忙忙去照看孩子。
此时,绮文早已把她当作是自己的亲人:“哎,李嫂,快回去吧。”
翟维被小说《落叶》的情节所感染,眼眶突然被某种温热的液体蛰了一下,一行泪水滴在手被上,自己情绪完全与墨痕共鸣。
此时,公鸡开始打鸣了,他不得已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