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温泉传喜报
口号声消失了，管委会的大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一辆贴着大红喜字的吉普车在大门口的左边缓缓地停下来。车门打开，副驾驶位置上下来一位头戴安全帽，脚蹬泥渍斑斑皮鞋的四十开外的男人走到传达室接待窗口，顺手递进去一张名片说：“我是温泉勘探队的，想见刘书记！”
保安透过窗玻璃仔细打量着这位工人模样的男人，再朝那吉普车扫了一眼，心里一愣：会不会又是上访的，看那吉普车上贴的大红喜字，不知道又在玩什么名堂。现在上访人员点子多，总要弄些醒目惹眼的标语什么的，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刚才那伙人把大门一堵，口里不停地喊“还我金条”。“对了，刚才那伙人打的横幅写的是还我金条。那标语就是大红字。”保安脱口而出，心里着急地想，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大门疏通了，又来了一些要见刘书记的。刚才那位要见娄卫敏副书记。现在上访的人胆子大了，这眼前的上访群众一开口就要见书记。不行！我得问细一点。
保安接过名片，仔细地看看，倒也觉得这男人做事靠谱。上访归上访，找人归找人，先递上名片，但也得防一手。万一进去闹起来我这小保安可吃不了兜着走。保安小心翼翼地问：“喂，你认识刘怀民书记？”
“见过，不熟悉！”周兴国见保安带着疑惑的目光反复盯着名片和自己的脸打量，心里担心这保安会不会把自己也当成了上访的了。
“不熟悉，为什么点名见刘书记？”保安疑惑不解地问。
“保安同志，我是温泉钻探队的队长周兴国。温泉勘探的正式报告出来了，各项指标都好，这可是一个特大的好消息呀！我是来给刘书记报喜的。”周兴国只能实话实说，“这可是刘书记关心的大项目！”
保安似乎从刚才大门被堵的混乱中清醒过来。他拿起话筒，一边拨号一边请周兴国稍等。他给刘书记办公室打电话，请示刘书记见不见周兴国队长。
刘书记此刻正为赵继财儿子赵金文带工人堵门的事窝了一肚子火。这全区信访矛盾的处置才有些起色，他也给市委许仁华书记汇报过。今天大门给堵上了，那么多办事车辆堵在大门外进不来，那么多群众在大门外看热闹，这影响多不好。这个赵继财真捉摸不透，保证说得好好的。再说，他的诉求我们政府可是都给他落实的呀！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说反悔就反悔呢！这个赵继财，看来不能小看。他不好意思出面，让儿子来上访，来闹事。念他儿子堵大门这是第一次，先让娄卫敏见见他，听听他怎么说。下次再堵大门可就得依法处理了，妨碍公务那是要拘留的。
这赵金文还算识时务，见好就收。他夫妻俩去见娄卫敏副书记，大门口的堵门工人都回去了。听到大门疏通了，刘怀民书记才松了一口气，坐到办公桌前，开始看文件。还没有看到两页，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
他一愣，会不会又是上访群众要见领导。话筒拿起一听，果然是传达室打来的。他没等保安说话，就烦躁地说：“请上访的同志到信访局反映问题。
“喂！刘书记，不是上访的！”保安解释说。
“那是谁？”刘书记挺纳闷：没有谁约我呀！我今天上午主要是审阅几个重要文件，没有约谁来见我。
“周兴国。”保安照着来者的名片报了名字。
“哪个周兴国？”这些日子烦人的事太多，处理上访刚有些起色，这大门口让赵金文一闹，使刘怀民很闹心，保安报的名字让他一时蒙住了。刘书记只见过周兴国一面，脑子里印象不深。
“温泉勘探队的队长，来报喜的！”保安目光盯着名片大着嗓门说。
“噢！是周队长呀！你让他进来。”刘怀民听到温泉二字就兴奋。他见过周兴国，当时他要求周兴国抓紧勘探的扫尾工作，正式报告出来直接给他报告，这周兴国队长真是守信用。
周兴国把贴着大红喜字的吉普车开进大院，车子停在办公大楼前面升旗台的左侧。车前挡风玻璃上的大红喜字在秋天阳光照射下闪着红光，很是醒目。
周兴国拎着公文包，按照保安的指点，径直往楼上走去。听到周兴国来报喜的电话，刚才赵金文带工人堵门的烦恼一扫而光。刘怀民心里清楚，温泉是葫芦湖风景区一个大旅游项目，也是一个吸引游客的好项目。将来建成了温泉大酒店，游客来到葫芦湖就会住下来，走马观花匆匆而过的就少了，因为有温泉的吸引力。刘书记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拿起话筒，让夏秘书通知黄艳霞副书记、梁志强副主任到他办公室。他要让他俩一起接待周兴国，一起分享葫芦湖风景区打出商用温泉的喜悦。
刘书记破例走到门口，把办公室门打开，站在门口等周兴国。
周兴国刚出现在走廊尽头，刘书记一眼就认了出来。
“周队长！”刘书记向周兴国连连招手。
周队长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循声望去，走廊另一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朝自己招手。他一眼就认出是刘怀民书记，他加快步子，大着嗓门：“刘书记！给你报喜来了。”
刘书记迎上来，紧紧地握着周兴国的手：“辛苦了！感谢你！”
“应该感谢刘书记！”周兴国跟在刘书记后面，边往办公室走，边感激地说，“刘书记！我们温泉勘探队按照你的要求加紧补充资料，现在温泉检测的正式报告出来了，这第一个应该感谢的人是你刘书记！”
“为啥感谢我？”刘书记招呼周兴国队长在接待室坐下来，一边倒水一边感到有些不解。
“刘书记，你上次路过我们勘探队作业现场，我向你反映了有些村民因拆迁补偿费偏低而来阻工，影响了勘探的进度。你走后，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发生一起阻工事件。这勘探工作顺利了，出正式报告提前了近两个月。”周兴国接过刘书记递过来的茶杯说，“这不应该感谢你吗？！”
“阻工不对，但村民反映的问题还是有些道理的。”刘书记挨着周兴国旁边坐下来，“从你工地回管委会后，我进行了认真调研，并和班子里的同志们认真研究，先提高搬迁过渡费和青苗费补偿标准。土地征用，房屋拆迁这些问题很敏感，政策性也很强。有关部门正在调研。总之，有一个原则，我们政府干什么事都不能让老百姓吃亏。”
周兴国队长一边点头表示赞赏一边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份红头文件，递到刘书记手里，兴奋地说：“葫芦湖边的这口温泉的商业开采价值很大，这是正式报告，向你们报喜！”
刘书记满面笑容地接过红头文件，连连向周兴国队长表示感谢。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夏敏杰秘书领着黄艳霞书记、梁志强副主任径直朝会客室走来。刘书记站起身，朝走进会客室的黄艳霞、梁志强指了指向周兴国队长介绍说：“这是温泉勘探队的周兴国队长，今天向风景区管委会报喜来了。温泉的正式报告出来了，商业开采价值很大，这就意味着我们葫芦湖风景区又有了一个大项目，大家请坐。”
大家坐定后，刘书记给周兴国介绍过黄书记、梁主任后说：“周兴国队长专程来报喜，我把你们请来听听，一起分享，也正好请周队长给我们介绍外地开发温泉的经验。”说到这里，刘书记朝周兴国摆摆手：“你是温泉专家，经验丰富，你说说！”
周兴国队长捧着报告，指着红色文件头说：“这可是权威机构的检测报告，国土资源部燕州矿产资源监督检测中心在全国检测中心中是名列前茅的。刘书记上次路过时，我们还在补充检测资料。现在正式报告出来了。我来报喜，喜在何处？喜在它商业开采价值，你们看这些数据。”
“热水井水温为45摄氏度！”
“温泉水中的微量元素有氟、溴、碘、锶、铁、铿、锰等！”
“水质偏酸，含量达到矿水浓度！”
“温度井地理位置好，依着凤尾山，傍着葫芦湖。”
“各位领导！”周兴国队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这是我们勘探队打出的价值最高的温泉。温泉水温45摄氏度符合医疗价值浓度的热矿水温度要求大于等于34摄氏度。微量元素丰富，水质偏酸具有很好的医疗辅助作用。特别是这眼温泉井依山傍水，在这里建一座现代化的凤尾山度假酒店，想不火都不行！我祝贺你们，葫芦湖风景区肯定会因温泉而一炮打响。”说到这里周兴国队长把检测报告递到刘书记手里，站起身建议道，“你们可去全国几个有名的温泉酒店考察，把他们的经验学过来，凤尾山温泉酒店肯定会红火。”
刘书记、黄书记、梁主任全都沉浸在对温泉酒店美好的想象中。这种想象将很快变为现实，一座真山真水真温泉的酒店一定会迎来四面八方的游客。送走周兴国队长，刘书记和大家兴奋地讨论了近一个小时。项目落户的兴奋，特别是温泉的正式报告着实让刘书记冲抵了上班堵门的烦恼。在黄艳霞、梁志强离开办公室时，他又一次强调化解信访矛盾的重要性。大家心里都知道，刘书记没有提堵大门的事，但是强调解决信访矛盾，这是不扫大家刚才因温泉项目而分享喜悦的兴致。
黄艳霞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过头：“刘书记，你放心。信访矛盾会不断出现，但我们会不断地去化解。”
刘书记满意地点点头。
47．赵金文缠访
娄卫敏副书记接到刘书记电话，让他在办公室接访赵金文。其实，娄副书记在接到刘书记电话之前，已经在信访局坐镇指挥。他让李中信调了二十个保安，随时准备应付赵金文的采石工人冲闯大门，但这赵金文看上去是个粗人，脑子还不糊涂，只是财迷心窍。开启铁盒仪式上看到那十根金条，急红了眼。娄卫敏接触上访矛盾，各种情况都碰到过。处置过激行为以稳定为主，始终坚持不激化矛盾为原则。娄卫敏对赵金文的心态了如指掌，他让李中信副局长明确告诉他，派工人来堵政府办公楼大门，这是违法行为，必须赶快把工人撤回去。赵金文坚持要见娄卫敏副书记，而娄卫敏坚持必须先让工人撤回去，有什么诉求才能谈。
现在刘书记亲自打电话给娄卫敏，这让双方有了台阶可走。赵金文夫妇一面挥手让工人撤回去，一边跟着李中信副局长来到了娄副书记办公室。
赵金文、周秋梅气冲冲地来到娄副书记办公室，娄副书记倒是一脸镇静，好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挥手让他们夫妇俩在沙发上坐下来。李中信眼疾手快，拎起水瓶倒了两杯水递过去。赵金文、周秋梅夫妇接过水杯，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但嘴还是挺硬：“娄书记呀，我们老百姓见你难呀！”
“难吗？”娄副书记嘿嘿嘿地笑笑，在赵金文夫妇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老总，见我这芝麻官，需要带几十个工人来？”
赵金文见娄副书记态度和善，估计刘书记发话起了作用。这新来的刘书记虽然上任不到半年，在群众中已经有了好印象。群众夸他办实事，心总是和群众想到一块儿，许多信访诉求闹了两三年，他来了之后三下五除二全解决了。当然，在群众中也传刘书记胆子小，怕群众上访，尤其怕群众越级上访。如果有什么诉求达不到，最好闹出点动静，他刘书记肯定会让下面的干部协调去解决。这不，老爸赵继财的诉求三年上访都没用，到北京国家信访局喝了一点农药水，两个诉求全达到了目的，所有看病的医疗费全报销了。现在拿不到金条，看来只能趁热打铁。老爸不去闹，我来闹，那可是十根大黄鱼呀！
娄卫敏见赵金文夫妇平静了下来，话中有话，明知故问：“还是为江边码头补偿的事？”
“不是！”赵金文老婆周秋梅抢嘴答道。
“那为什么事，闹得大门都给堵上，大家进不去，又出不去，这影响多大呀！这是违法行为呀！”娄卫敏副书记不紧不慢，说一句顿一下。这么多年分管信访工作，跟上访群众打交道，他能耐得住性子，他有这个度量和功夫。不冲动，冲动是魔鬼！他在心里常常提醒自己。
“你别插话！”赵金文挡挡老婆的膀子说，“没有冤屈谁来堵政府的大门？吃饱了撑的！”
“我看你赵金文就是吃饱了撑的！”娄卫敏站起来，示意李副局长拿笔和纸记录，“赵总，我倒要听听你赵金文又有什么冤屈？”
下面是赵金文和娄副书记不欢而散的对话，李中信副局长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赵总，你堵大门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吃饱没事来堵大门？”
“见不着领导。门卫不让进来找领导！”
“见不着领导就堵大门？这领导一天到晚没事干，就等着见你呀！再说，遇事总得讲理，门卫有门卫的职责。”
“我昨天和前天都到门口要求进大院找领导，门卫是说不让进！”
“噢！李副局长，有这事？”
“他要见领导，代他父亲要金条。你说这金条有定论，存放大湾村。他父亲都对政府的决定满意，他凭什么来要金条？”
“赵总，我觉得你来要金条，一点理也没有。你说说，那十根金条凭什么要归你爸。你爸不要，你凭什么闹着要？”
“娄卫敏书记，我问你，那铁盒从哪儿挖出来的？”
“从你爸赵继财大院树台下挖出来的。”
“凭什么我爸院子里的东西不归我爸？”
“国家有规定，地下宝物没有明确的主人应归国家所有。”
“哪个法律规定的？”
“你问得好，我还真说不清楚哪个法律，但文物专家都知道。”
“金条是文物吗？”
“金条不是文物，但他有主人。你爸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说明这十根金条是他埋的，金条当然暂时不能归他所有。再说，正因为金条不是文物，所以才暂放在大湾村村部。要是有价值的文物，或者这铁盒里的金条不是从你爸院里挖出的，早已上交国家了。这一点你赵总要理解。”
“我不理解！”
“我娄书记也不理解！”
“你咋不理解呢？”
“我不理解你赵总来闹什么？”
“要回我爸院子里的金条！”
“你爸的金条你爸咋不来要？”
“他药水喝糊涂了！”
“我看是你脑子糊涂了！你爸不要你来要？你说说你什么理由？”
“我是他儿子！”
“儿子？！”
“父母的财物总要传给儿子的。他有两个儿子，这十根金条总有我五根！”
“你爸不在呀！”
“金条不在呀？”
“赵总！今天跟你再说一遍。金条是从赵继财院子里挖出来的，让你爸来要！你再堵大门。我提醒看看法律条文！”
“走！你们等着！”
“不送！”
……
赵金文拉着老婆的手狠狠地在地板上跺了几脚，气冲冲地走出门去。他知道，在娄卫敏副书记办公室缠下去，不会缠出什么结果来。再说，这次带工人来堵大门也就是给政府施加压力，估计这金条不好要。毕竟我爸脑子不清，他表态暂存大湾村村部，政府全按他的诉求办了，老爸咋好意思反悔呢？难怪开启之后我让他改变主意，他生我那么大的气，看来要回这十根金条关键是老爸赵继财。
赵金文夫妇俩直奔大湾村老爸租住的地方。那四合院拆迁时，弟兄二人还是孝顺的，都请爸妈住到自己的家里。特别是赵金文家里宽敞，还专门布置了一间卧室，但赵继财性子犟，他不愿意和儿子们住在一起，独自在村西头租了两间房。赵金文夫妇刚走到赵继财租的房子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老爸发火的声音。赵继财喉咙声高，虽然骂声中没有提赵金文的名字，他听得出来骂的是自己。
周秋梅拉拉赵金文的衣襟，示意他停住脚步。虽然离院子还有几十米，但赵继财的骂声很响很难听：
“你说这‘黑烧饼’，真会惹事！他竟然带几十个工人去堵管委会的大门！这金条要上访也只有我有资格去，他去凭什么！难怪人家起个诨号送给他。‘黑烧饼’还真是名副其实，看到那灿灿的金条，急红了眼！财迷心窍！政府已经尽力了！等他回来，好好教训教训他！”
“码头被强拆，你去上访闹事我管不了！想要金条去堵大门这事我管定了！”
“我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呀！政府笑话我，村民也要笑话我。”
“我赵继财不能对不起余支书，更不能对不起娄副书记！那刘怀民刚来，我看得出来，他和我们老百姓心贴着呢！”
“这‘黑烧饼’，带人去堵管委会大门，‘黑烧饼’是自己送到管委会门上去的！老伴哎！丢死人了！”
一阵一阵的骂声吓得周秋梅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拽住赵金文的膀子，大声说：“走吧，先回家！等老爸消消气再说！”
赵金文转过身，跟在周秋梅身后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我们还没到村里，这堵大门的事老爸老妈咋就知道了？”
“你笨呀！大门一堵，管委会不打电话给余支书呀！这余支书肯定去找赵继财。估计你爸肯定当着余支书面发了一通火！要不，你爸的面子往哪儿搁？这刻，估计越想越气，正发火呢！快走吧！别火上浇油！”周秋梅步子跨大了，惊得路边觅食的芦花公鸡“咯咯咯”地叫着直往墙边蹦跳。
赵金文想想上午已给采石场的工人发了大几百，金条的影子也没见到，还被娄副书记问得说不出个正经理儿，回来差点又让老爸一顿臭骂。这一上午，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赵金文想想真窝囊，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边走边深深地叹了几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