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后的大兴安岭又迎来了连绵不断的秋雨。雨,时大时小。一下就是十多天。茫茫林海的上空,乌云象万马奔腾上下翻滚。“过火”后的树木和草丛喝饱了雨水,有的又冒出新芽,它们又顽强地活了下来!这就是大自然赐予人类无尽的财富!

雨终于停了。十几天的雨下得让人心烦意乱。雨后,大兴安兴的天是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久违的阳光照耀着大地。阳光给人们带来了清新,带来了喜悦。

刘铁男。不,应该是刘亚男。刘亚男“打火”负伤后被送到团卫生队。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伤口基本癒合。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红润。

在她刚刚住进卫生队时,伤员和病号们听说她是女扮男妆参军的。大家都躲在窗口偷偷窥视着这个新闻人物。在他们眼里,她和别的女人没有两样,只是头发短了些。但是,在战友们的眼里就不同了。尽管她极力把自己往女人味里打扮,在战友们看来她仍然是“刘铁男”。或许是习惯,或许他们压根就不希望她是个女人!

自从和战友们分手后,刘亚男的心里一直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和惆怅。和那些男子汉们在一起有一种安全感,心里踏实。一旦离开还真想他们。一股思念之情在刘亚男的心里油然而生······

几个月来,她女扮男妆,替哥哥参军。和战友们,不,应该是和这些大哥哥们厮守在一起。和他们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他们给过自己无数的关爱,给过自己无数的温暖。这些关爱和温暖是纯洁的、是真挚的、是“同性”的!他们不会想到,也不可能想到。他们关心着、爱护着的竟是一个他们梦寐以求的姑娘!

在她看来,她和他们之间没有界限、没有顾忌、更没有猜疑。他们要求她和他们一样,一样地舞刀弄枪、一样地摸爬滚打、一样地搬运着一块块石头、一样地抬起一根根木道轨。只是为了照顾她,每次都让她搬最轻的,抬最细的。弱小的她得到过这些大哥哥们无数次的照顾。

躺在病床上,亚男回忆着几个月来的酸甜苦辣——

记得刚刚接到哥哥的“入伍通知书”时,全家人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哥哥能有参军的机会,到部队后能得到各方面的锻炼,这对他的一生都有好处;担忧的是弟弟还小,哥哥一走地里的活谁干,体弱多病的爹娘谁来照顾。更让人担心的是哥哥已经定亲,开春就要结婚。当兵一走就是三、五年,对象黄了怎么办?这可愁坏了一家老小。不去吧,通知书已经下发到家;去吧家里实在离不开。情急之下刘亚男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替兄参军!

古时侯有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战火纷飞的年代有女扮男妆参加八路军的郭俊卿。现在就不能有一个替兄参军的刘亚男吗?她听说这批兵是保护铁路的,每天只给大桥和隧道站站岗。风不吹日不晒,是最“享福”的一批兵。她替哥哥参军准行。于是,经过精心策划,替兄参军的“阴谋”最终得以实施。新兵出发那天,刘亚男代替刘铁男随着大批新兵来到大兴安岭。

到部队后她才知道,这支部队和她听说的那支部队完全不同。这里没有铁路,没有大桥,更没有隧道。这里除了冰天雪地就是高山和森林。什么站岗、什么护路纯属鬼话!世上没有后悔药,即然木已成舟;即然已经闯入龙潭就不怕和龙斗!刘亚男决心一“拼”到底······

新兵训练时她还能免强承受。难的是到老连队后,那种男人都难以承受的施工,实在让她招架不住。多亏了这些大哥哥们。他们看见自己又瘦又小,都把自己当小弟弟待。那时,不知道是谁开玩笑,喊了一声“小妹妹”。从此,“小妹妹”的绰号就叫开了。夏班长在分配任务时总是分给自己最轻的活。看着自己干不动时大家都来帮忙。是这些大哥哥们帮助自己度过了一道道难关。那时的刘亚男从心底里感激这些男子汉们。

工作中的难关度过了,生活中的难关就只能靠自己了。她必需在这些众目睽睽的男子汉面前装的更加“男子汉”!几乎每天她都要巧周旋、巧安排。生活中的第一道难关是“方便”。刚刚入伍时,在行军列车上。为了减少“方便”次数,她不喝水不吃饭。渴了喝一小口水润润嗓子;饿了嚼一口饼干充饥。到了后半夜,那些男子汉们都睡的正香时才是她“方便”的最佳时机。

好在是冬天,每次“方便”她都用军大衣把整个身子围起来。新兵训练时,她努力地改变着“方便”的习惯,尽量避开那些男子汉,用同样的方法过了关。到老连队后她就成了“自由女神”了。施工时随时都可以找到“方便”的机会。

记得刚到老连队时,几个月没有洗过澡的战友们实在奈不住身上的汗臭,身上骚痒难奈。有一天收工回来,战友们一个个一丝不掛地站在洗脸盆前擦澡。当她掀起门帘刚要进门时,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那时,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进退两难。进去吧那种场面实在让她难堪;退出吧又怕引起怀疑。一不作二不休,她硬着头皮,尽量避开一个个裸体的男子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自己铺前,躺在铺上拿起一本书便假装看起来。

更可恶的是这些男子汉们边擦澡边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句句话都臊得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的心像打鼓一样怦怦乱跳!

一天晚上,她睡的正香时,突然觉得身上有东西在动。梦中的她象被蛇咬了一样,猛地坐了起来!原来是副班长睡觉不老实,把腿搭在了她的身上,吓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惊魂难定的她一宿没敢合眼。

来“例假”是她最难熬的日子。睡觉时她总是不敢睡踏实,生怕把“例假”蹭到被褥上;她总是找一个最保险的地方把那些“污物”埋起来。几个月以来,她一直穿着秋衣秋裤。有人问她为什么总是穿着秋衣衬秋裤?是大兴安岭的气候帮了大忙,她推说自己怕冷也就搪塞过去了。

她没有机会擦澡,不得不经常换洗内衣。每次换内衣都是在后半夜,等那些男子汉们都睡熟了才换。就这样,刘亚男硬是以她超人的毅力咬着牙挺了过来!天长日久,这些单纯的男子汉们也就习以为常,她本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人毕竟是感情动物。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男子汉们习以为常和她本人的见怪不怪,刘亚男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开始逐渐放松。她那颗一直压抑着的少女的心开始萌动。她时常以一个女人的心态去观察这些男子汉们的一举一动。那时,她真有一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感觉。

自从副班长在“十万火急”中赶到连队以来,她一直睡在王先吹和副班长之间。部队有规定,战士们就寝时。班长排头;班副排尾。战士睡中间。他们睡的是南北上下通铺。铺与铺之间没有“隔断”。这给刘亚男的行动带来了极大不便。有一段时间,他怀疑王先吹发现了她的秘密。于是,她先发制人,当众和他开过几次男子汉们常开的玩笑。怀疑的目光渐渐消失。

王先吹一天到晚像个木头人。白天施工时,大家干他也干;大家歇他也歇。一向随大溜。工休时间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他却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王先吹城府极深,对任何事情不发表意见。到底是山里人,他力大无比,两筐冒尖的石头,他一气能挑到十几米高的路基上。晚上休息时,他从来不和大家聊天。总是捧着他的小本本不知道在写什么。或许是在写日记吧。熄灯号一响,他总是第一个钻进被窝。五分钟内准能听到他的鼾声,直到吹起床号才醒。大家开玩笑,都说他是“睡神”。

这倒给刘亚男提供了方便。王先吹还有个特点,他睡觉从来不打“把式”,睡时是什么姿式醒来还是什么姿式。看来这个人的身体素质的确不错。王先吹也颇有爱心,为了让刘亚男睡好,睡觉时他常常为她让出一块地方。刘亚男得到过他的不少照顾。

在这些战友中,副班长是最关心她的。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很照顾她。每天收工回来,大家都很疲劳。副班长常常把打来的洗脸水分给她一半;在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副班长常常不声不响地把她的洗脚水倒到门外。刘亚男也常常为此而羞得脸红。在改善伙食时,他总是偷偷地把碗里仅有的一点肉夹给她。他们吃不上青菜,一周一次的“脱水菜”也是宝贝。他总是拨给她一半。

副班长叫赵惠斌,是河南郑州人。妈妈知道他爱吃糖,邮政线路开通后,常常给他寄来糖果。除了分给大家一点,剩下的都给她藏起来。一有机会就偷偷给她一块。他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纯洁的让人心疼;善良的让人感动的副班长那里会知道,他所关心和爱护的竟是一个女儿身!

长时间受到副班长关爱的她,在不知不觉中对副班长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情。然而,刘亚男只能把这种感情深深地藏在心里。她常常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痛苦,常常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偷偷落泪。在她憋得实在无法忍受时,她常常面对高山痛苦地呐喊着:“何时还我女儿身”!然而,理智和现实告诫她,她必须忍耐。她不能前功尽弃,她不能半途而废。她必须坚持下去!

一场森林大火,终于告白天下:她,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替兄参军”的女人!!

当战友们得知“刘铁男”是个姑娘时,一个个象霜打的茄子——蔫了!他们吃惊、他们诧异。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样长的时间他们竟没有发现她是个姑娘!在和她相处的日子里,在疲劳施工自顾不暇的日子里,他们要求她和他们一样。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啊!如此艰苦的生活环境;如此笨重的体力劳动。作为男性的他们都难以承受,作为女性的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他们后悔,他们自责,他们心疼!他们深深地感到对不起她。有的战友竟流下了痛心的眼泪!

当他们想起擦澡的情景时,更是羞愧难言。作为男人,当着一个姑娘面竟如此的放肆,还脏话连篇互相取乐。这实在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想到这里,他们更是感到悔恨,感到羞耻!尽管他们不知道事情真象;尽管他们一直蒙在鼓里。但是,他们仍然认为,他们的行为必须受到良心的谴责!

为刘亚男女扮男妆的事,老连长和指导员背了一个“警告”处分。就连袁团长也背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袁团长还诙谐地说:“背这样的处分,不丢人”!

战友们清楚地意識到,他们的小妹妹将要从“尖刀连”离去,日夜相伴的小妹妹将要从他们身边走向新的岗位。他们为她的离去惋惜;也为她高兴。一个被“禁锢”在异性群里的女人终于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刘亚男的秘密暴露了。副班长的心里象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他象丢了魂似地魂不守舍丢三落四。他和刘亚男一直是“一帮一”、“一对红”的对子。长期以来,他们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是艰苦的岁月使他们建立起了真挚的革命友谊。刘亚男一旦离去,他将感到空虚,感到惆怅。同时,一股无以言表的复杂心情在他心里悄悄产生。

“丑媳妇早晚见公婆”。在这些男子汉们第一次去卫生队看望刘亚男时,他们难以面对自己真正的小妹妹。谁也不敢第一个进入病房,你推我搡地好不容易走进病房,一个个却象做错事的孩子,深深地低垂着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当他们站在刘亚男的面前时,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地、诚慌诚恐地向刘亚男说了一声“对不起”。

当刘亚男看到眼前如此认真如此窘迫的大哥哥们时,突然鼻子一酸,猛地,眼里噙满了泪水,她被眼前大哥哥们的真诚感动了!刘亚男知道他们为什么道歉,她太了解这些大哥哥们了。日常生活中,“对不起”这个词对他们是稀有的、是陌生的。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什么谦逊,更不需要什么客套。他们一向都是直来直去。刘亚男看到他们如此认真,急忙站起身来歉疚地说:“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欺骗了你们。请大哥哥们原谅”······

说完,两行热泪终于从姑娘秀气的脸上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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