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萍他们班班长叫童小星。

 
  1966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代表时问其中一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女孩回答说叫宋彬彬。当毛主席得知是文质彬彬的“彬”时,就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要武啊!从此女孩改名叫了宋要武。这一消息在第二天作为头条重要新闻,刹时间传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于是,在全国范围立即刮起一阵改名换姓的旋风。在这背景下,我们学校也闻风而动纷纷响应。一个赖姓学姐就认为“赖”字不雅,索性把自家的姓氏都改了。而时任“井冈山造反司令部”领导人的童小星,更是心血来潮毅然决然地改了名。大概是为避免与宋要武重名,经过深思熟虑,他向众人郑重且骄傲地宣布:从今往后他就叫童向武!这个响亮而又颇具时代色彩的革命名字从那时起伴随他走过无穷岁月直到今天。然而熟悉他的东风少年们在不长时间以后依然叫他的老名字童小星;更多的人则更习惯使用他的绰号——老烧鸡。


  老烧鸡学习成绩好,社会活动能力强,篮球也打得十分出色,他在基地甚至在张掖地区都算得上是公众人物。上中学后,学生们有了自己的组织——学生会。在我印象里,直到文革前,老烧鸡始终稳稳坐在育才中学学生会主席那把交椅上。


  老烧鸡叱咤风云地度过了他的学生时代,1968年春,和我们一到参军去了新疆。我非常荣幸跟他一起分到东风基地第四试验部工兵109团二营十连,他在一排4班,我在二排9班。从此,命运让我有机会在近距离观察他。


  十连主要任务就是采石,所使用的工具相当原始简陋,除了锹和镐就是碗口粗的杠子和可以容纳一百公斤砂石的超大柳条筐,其劳动强度之大可想而知。


  我们每天都在采石场从事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我那时刚满十六岁,每天收工回来,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格外沉重,整个身子恨不得都能散了架,好在没多久也就适应了。回想起来,我那时就像头既能吃又能睡的猪,而一旦进入施工现场,俺又成为一头干活不知死活的拓荒牛。就这样,很快练出一身腱子肉,原本孱弱的躯体也一天天健壮起来。


  早在入伍前,老烧鸡就是文体活跃分子。当兵后,他这些特长都派上了用场。那时,工兵部队的文化程度普遍低,很多战士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老烧鸡在繁重的施工劳动之余,主动请缨担当起连队扫盲任务;与此同时,他还把连队教歌工作一举揽在身上;而他于中学时代练就的篮球先锋的精湛球艺,更在连队之间的球赛场上大放光芒!于是,原有的才能连及他那与生俱来的组织能力很快就被连队领导的慧眼及时发现。不久,他被任命当上了四班班副,这一任命把蕴藏在老烧鸡心底里的冲天干劲一股脑开发调动出来。从此,每天施工他都要高喊毛主席语录,身先士卒走在全班战友前面,挥汗如雨、玩着命用劳动散发着全身的热能。与此同时还在连队大小会议上慷慨激昂地发言,讲述个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


  这些“善举”使他迅速蹿红,并且在不善言辞只知道干活的工兵群体中脱颖而出;在部队这所大学校、大熔炉里再度成为引人注目的公众人物。


  然而,忘我的体力透支致使老烧鸡的革命躯体突然发生故障。他时常感到腰疼,去团卫生队检查,才知道是鸡腰子出了毛病,尿样里的蛋白含量竟超过了四个+号。


  好一个童班副,他和那个时代所有英雄人物一样,继续坚持在战备施工一线忘我而又玩命的工作;继续在连队大小会议上滔滔不绝地向战友们介绍学用毛泽东思想的感人事迹和经验。但他毕竟是血肉之躯,并且终于因为疾病拖累瘫倒在工地上,随后他被送到乌鲁木齐部队总医院。


  治疗期间,老烧鸡不经意地认识了当今歌坛上有着举足轻重分量的重量级人物——李双江。


  事后他跟我回忆说,他那时腰子上的毛病经治疗已日见好转,便主动要求参加总医院组织的劳动。一次休息时,老烧鸡热情主动地给大家唱了几支歌,不料却反应平平,弄得他臊眉耷眼有些下不来台。正尴尬懊恼之际,就听到病友们对一位下放到总医院接受锻炼的人喊话道:喂,李双江,给大家唱支革命歌曲行不行!那人哑着嗓儿,谦逊说:我这破锣嗓子哪里会唱歌。知道底细的人当即揭发: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李双江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不就是你灌的唱片吗!


  大概那时候李双江的政治处境并不好,他复杂一笑,沉默有顷,在一群人再三催促下,突然开口唱起了:小黑板一尺三,它的那个作用不平凡。毛主席的话写在上面,字字句句金光闪……


  李双江那卓尔不群的一唱,极大地震慑了童向武。始知黄土埋金的说法实在不谬!


  那以后他就时时处处跟李双江套近乎,并得到了他的真传。等他病愈归来就有些得意。常常向我炫耀从双江同志那里讨教到的声乐技巧,说:发音共鸣计有三个部位。进而又向我解释什么是脑部共鸣什么是鼻腔共鸣;什么又是胸腔共鸣等等,等等。为证明自己所言不谬,还煞有介事地把《小黑板儿》唱了三遍,借以向我示范三种发音共鸣之区别。我则懵懵懂懂听了半天也没听出那三种发音究竟有什么不同!


  老烧鸡是幸运的,他因祸得福。由于受过双江同志的点拨,歌唱水平有了长足进步。原来只会粗声大嗓儿胡喊乱叫的野嗓子,果然自打乌鲁木齐回来就规范了许多。更让我羡慕的是后来,他从总医院新添的本事很快就被109团宣传股的一个伯乐发现。于是老烧鸡就此告别了十连,告别了我,告别了热火朝天的工地和那繁重无比的体力劳动,兴高采烈地去了团宣传队,并在文艺舞台上一发不可收地发展壮大起来。


  更让我羡慕的是不久以后,他的本事受到更高一级伯乐赏识,又进了四部宣传队,并在四部版的“沙家浜”里担纲扮演了郭建光这一重要角色。


  在郭建光全部唱段里难度最高的当属“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经过一段刻苦努力之后,老烧鸡已然能在唢呐一类响器的掩护下,把其中最为高昂的音节顶上去。并且可以一口气将整个段子唱完。


  然而京戏除过唱念以外,做打也同样需要功底。尤其是“奔袭”那段:郭建光要率队夜袭沙家浜,并带领新四军战士从匪首胡传魁居住的院墙外翻越进去。“越墙而过”是需要高超技巧的,而这一方面恰恰正是老烧鸡的软肋。虽然他那时改名叫“向武”已有经年,但对武功要诣的掌握却实属一般。于是他采取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就是高举驳壳枪豪迈地喊完“同志们越墙而过”之后,自己却悄悄从那堵短墙旁边溜过去。但革命观众心明眼亮,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绽,并且一致认为老烧鸡在关键时刻关键动作上偷工减料实在有损于新四军英雄的光辉形象!


  这评论无疑对剧组和老烧鸡都亚历山大!没法子,老烧鸡只好硬着头皮去苦练那台下的十年功。经过无数次鼻青脸肿的摔打磨练,老烧鸡的腾挪翻越动作终于稍有长进,但仍无法保证演出时回回圆满成功。于是大家又集思广益想出了新点子,就是当童向武喊完“跃墙而过”台词后,由一名扮演新四军战士的演员暗地里掫他一把。在实践中,这一方法果然奏效,老烧鸡终于可以跃过墙头了。但有一回还是出了岔,助他一臂之力的演员没把握好,手上的力道使大发了。结果老烧鸡虽然在观众一片惊叹中,又高又飘地完成了腾越,却在观众看不见的短墙后面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大马趴,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


  老烧鸡后来又调到江阴基地,在汽车营当了一阵教导员。再后来,他转业进了上海在一个街道办事处工作,并和一位美丽的湖北籍姑娘成了家,随后又生下一个天仙般的女儿。


  本世纪初,我去上海旅游,专程去探望这对伉俪。南国的水土把老烧鸡滋养的白白净净,他戴一副金丝眼镜、透着无限斯文,说话间也或多或少掺杂进上海男人特有的娘娘腔。


  老烧鸡开一辆海蓝色的面包车,先拉我到城隍庙一个巨大的且具有标志性意义的聚宝盆前合影留念;随后又拉我在大上海的高架路以及大街小巷疯狂地兜了一回风……


  光阴荏苒,屈指数来又是十几年过去。我猜想现在的老烧鸡应该是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了。我盼望能有机会再度南行,去那蓬勃发展的都市看看老烧鸡,看看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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