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要调往梁山

  回到学校之后,前思想后还是壮着胆提笔给济南市革命委员会(济南市政府)写了一封请调信。过了不长时间,济南市革委还真的复信了,信的内容是油印的,只填上了我的名字。大意是:当前,济南市人口需要大量疏散,暂且停止办理调动手续。我看了信之后,心里彻底失望了。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能总是过着天各一方的日子吧?

  正在这时,我国发射了第一颗地球人造卫星。广播里一个劲地宣扬这是文革取得的伟大成果,这是打破帝、修、反的封锁,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所取得的科技成果。我聆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从卫星上传下来的“东方红”乐曲,心里欢喜若狂,激动不已。昂望蓝天,欣然命笔,写下小诗一首:

  卫星上天

  红星跃上九重天,聆然乐曲震宇寰。

  自力更生结硕果,中华儿女尽开颜。

  1970.4.24

  我被祖国的科技发展大好形势所欢欣鼓舞。心想,祖国在发展,贫穷落后的鲁西南农村也会随之在改变。毛主席说过:“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本来就来自农村,也该为农村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于是,我打算在梁山定居。先把爱人调往梁山,然后,我再调往梁山一中。梁山一中成了我向往的地方,在那里当一名中学老师就是我当时的理想。

  一个人的理想,就是前进的动力。星期天,我乘车到了梁山县城,找到了大学的同学赵克友,请他给我帮忙。我把我的来意向他叙述了一番,他带我去见了县革委生产指挥部负责人(相当于现在县政府的劳动局长),这位领导看上去很精明强干。当他了解我的情况后,干脆利索地作了答复:“欢迎你到梁山来工作,可以先把你爱人调进来。不过,接收单位需要由你自己联系,我负责给你办理手续。”这使我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事办得这么顺利!天助我也!

  据赵克友说,他接受了省里的一个研制“高压开关”的科研项目,现已取得初步成果。这位负责人对他取得的成果很赞赏,因此对他印象不错。这可能是办事顺利的缘故吧!

  梁山县城条件最好的工厂是青岛油漆厂梁山分厂。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当然我想把爱人调入梁山油漆厂了。为此,我先后三次去梁山找到该厂的生产负责人(生产厂长)。开始还说研究研究,最后一次就说不好安排。看来,没有熟人办事就难了。还好,我同学所在的梁山五金厂的负责人(厂长)同意接受我爱人调入该厂。不管怎么说,调动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心里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我终于拿到梁山县革委的‘接受函’了,八字有了一瞥啦,总算调动有希望了。我激动不已,心想:事不宜迟,事情办得越快越好。我请了几天假,直奔济南而去。

  调动这件事我只与爱人商量过,她没提出反对意见。我这个人办事独立自主惯了,也没有征求双方老人的意见,自己就擅自开始行动了。一来到济南,在我的劝说下,玉梅勉强同意了跟随我去梁山工作的意见。我们抓紧时间办理了调动手续,转出了户口和粮食关系。那时,也像现在一样,把户口从省城转到县城还是比较容易的。要是从县城转进省城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我正忙着准备夫妻双双启程去梁山时,不巧,玉梅病倒了。我想,可能是心情不好所致吧。你想,济南是省会大城市,梁山是山东贫穷落后地区的小县城。她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大城市里,要她远离娘家,随我到艰苦的农村生活一辈子,心情能好受吗?要不是迁就我,谁干这样的傻事?似乎是天意,事情因此而产生了变故。她家里的人变卦了,不再同意她调去梁山工作了。我的计划和希望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顿觉大脑一片茫然,心中的酸楚难以言表。我的假期已满,只好一人先回去上班。

  走的那天,玉梅带病送我到长途汽车站。当时,我心里异常苦闷,大脑就像要爆炸似的。为了她的调动,我低三下四地跑东窜西,不知跑了多少腿,磨了多少牙,才好不容易办成了,她却不去了。我觉得好像无路可走了似的,赌着气迅速登上了南去的汽车。她在车下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呆呆地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汽车开动了,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时,城市户口迁出来容易,再落回去可就难了。大哥不知给济南化肥厂的人事干部和王舍人派出所的人说了多少好话,才好不容易把户口、粮油关系和工作关系一一落下了。这件事闹得她厂里的同事说三道四,传得纷纷扬扬。我一走了之,她却忍受着这种舆论压力和内心的苦痛。

  我返回学校,正值星期天傍晚。我水也没喝,饭也没吃,倒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屋梁。回想这些日子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不由得一阵酸楚,黯然泪下。人生的道路怎么这么坎坷啊!


  四、有幸回历城

  转眼间暑假到了。学校接到上级通知,整个暑假全县教职员工都不放假,全部集中到郓成一中校园内,封闭式搞“三查运动”。

  什么是“三查”?现在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清查历史问题、文革中的表现什么的。可能是因为我出身好、根子正,又是山大毕业生,也可能是为了贯彻“老、中、青”结合的政策,这次运动让我进了学校领导小组,负责材料的汇总和保管工作。“三查”运动是“文革”运动的继续,又是一次地地道道地人整人运动。

  我校有两个斗争对象,一位是姓李的教物理的老教师,一位是姓杨的教外语的中年教师。李老师有历史问题,年轻时曾经参加过“三青团”,而后自己又不知怎么被集体转入了国民党。李老师只交待了参加过“三青团”,而没有交待参加国民党之事。因此,怀疑它是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杨老师曾经有过男女作风问题,也需要进一步检查交待。

  整个暑假,每天早上,全县的中学教师在县城的大街上集体列队跑步,吹着哨子,喊着口号,场面十分壮观。白天,各校组织搞“三查”运动,记得分三个阶段进行,一是自查,二是交待、揭发,三是组织处理。要求人人过关,老老实实交待问题。

  我交待什么问题?参加教学工作才半年,在文革中和在部队里又没犯什么政治错误,交待什么呀?可是,要求人人都要写交代材料,我只好苦思冥想地找了些自身的缺点和不足之处凑了一份材料。

  在我保管的材料中,有两份材料还有点印象。一份是杨华老师的生活作风问题,他曾经与本村的一位嫂子发生过两性关系。据他个人交代,在郓城一中任教时,有一年放暑假回家乡,在村外遇到了嫂子家拉庄稼的牛车,嫂子热情地把他拉上了牛车。夏天衣服穿得少,就情不自禁地在车上与嫂子发生了两性关系;另一份是李老师交待的历史问题,他在国民党县政府里曾经干过“书记”。我原以为这是个很严重的政治历史问题,国民党的“县级领导”还不是现行反革命吗?后来我才知道,国民党的“书记”是文书,是办事员,不是什么领导干部。

  我校教工不足二十人,晚饭之后常常三五成群地逛大街。一边散步,一边拉家常。顺着郓城大街望去,马路两边都是些低矮的平顶房,最高建筑就是二层楼房。傍晚,大街上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行人。路灯发出昏暗的光亮,除了百货大楼之外,只有几家饭店和烟酒店里透出灯光。大街上有几条狗在嬉戏,不时传出狂吠声。

  我们一起散步的有一位四十多岁的教化学的于老师,他为人宽厚,心地善良。他对于我一家三分的处境表示十分同情,他给我出了个主意,说:“你调不进济南,可以调到济南郊区么!”还说:“我有一个同学是县教育组组长(相当于现在的县教育局局长),我可以找他给你帮帮忙。”于老师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可不,调往济南的历城县不是很好吗?我的家不就是在历城吗!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遇到贵人了。在于老师的引荐下,我见到了县教育组组长。我向他诉说了一家三分的困难处境,于老师不断地插嘴帮我说话。教育组长很稳重,看上去有点严肃。等我们把话说完,他才发话:“这样吧,我给历城县发函试试,如果历城不接受,那咱也就没法了。”真没想到于老师的同学关系这么管用!我太激动了,上去就握教育组长的手,激动地说:“谢谢!谢谢!太感谢您了!就麻烦您给我联系一下吧!”我走出教育组后再三向于老师表示道谢。日后得知,县教育组果真向历城县发了函。

  回到学校,我就天天盼着历城县的复函。我曾两次到郓城县教育组询问,答复都是:“早就发函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未收到复函。”盼星星盼月亮,一直盼到快放寒假也没有得到音讯。我心里一片茫然不知所措,老是嘀咕:“进济南市进不去,看来,进历城县也很难啊!”

  放寒假了,我心急火燎地赶回了济南。第二天一早就赶到洪家楼历城县革委教育组,想问个究竟。我忐忑不安地来到二楼教育组办公室,一推门正遇上满脸笑容的刘组长(日后得知:它是教育组长,残废军人,少一只胳膊),他倾听了我的来意之后,热情地把我引见给人事干事。

  人事干事是一个四十多岁像老学究的人, 他戴着眼镜仔细地查了查发函存根,说:“你看,你的接收函早就发出去好几个月了。” ?他边说边拿给我看。我仔细一看,天哪!他可真糊涂啊!竟然把信(接收函)发到我的家乡安丘县教育组去了。难怪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复函呢!他还高兴地说:“县里正在筹办成立历城师范,正需要优秀的教师,你来得正巧,我这就给郓城县发函。你若是想办得快的话,自己拿着信函去办调动手续就可以了。”我喜出望外,巴不得立马就回郓城去办调动手续。我手持信件,激动地忘了给教育组长告别,就咚咚咚地跑下楼来。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为调动心里纠结了半年的我,心里豁然开朗,激动万分,终于盼到光明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兴高采烈地乘上了去荷泽的长途汽车。到达郓城县城已是午后,下车后我直奔县革委教育组而去。推开教育组的门正巧碰上教育组长,我把调历城县的要求又重述了一遍,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对方发来接收函,我马上就给你办手续。”我立马就把历城县的接收函从兜里掏了出来,说:“我已经把历城县的接收函带来了。”他打开信函看了看说:“把信先放在这里吧,我们几个商量商量再说。”

  我顿时发急了,“组长啊!我可找过你多次了,每次你都答应我,只要那边接收就给我办手续。现在,历城那边亲自告诉我,也写了接收函,这还需要商量什么?”我眼含泪珠苦苦哀求。看来,教育组长产生了怜悯之心,不情愿地指示人事干事给我开了调动信。我接过调动信,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我立正站立深深地给教育组长鞠了一躬,眼含热泪激动地说:“谢谢!谢谢!”

  走出教育组门口,就像放飞的小鸟一样,我飞快地跑出县革委大院。急忙乘车来到杨庄集公社大院办理户口、粮油关系和团关系。好事多磨,谁知麻烦事又来了,公社教育组赵组长不放我走,他不理不睬地说:“县里没有给我打过招呼,我也不知道你要调走这件事。”他拒绝给我办理手续。在我的再三解释和请求下,他才说:“要调走也可以,但是,县里必须先派一名大学生来接替你的工作才行。”我与他理论了一番也无济于事,只得怏怏而别。哎,办成一件事怎么这么难呀!

  我垂头丧气地走回了学校。放假后的校园一片萧条,只有后勤上魏敬理老师留下护校。他见我又回到了学校,惊奇地问我:“放假了,老郭你还回来干什么?”我非常沮丧地把调动前前后后的情况,和在公社教育组的遭遇详细地向他诉说了一遍。他沉思了片刻,微笑着说:“老郭,这事好办!你拿着县里给你开的行政介绍信,到历城那边报上到,你就是历城县的人了。户口、粮油、工资和团关系日后我去给你办理,一并给你寄去,你就放心地走吧!”我像遇到了救星一样,紧紧地握着魏老师的手,再三表示道谢。我在鲁西南仅仅工作了一年,鲁西南人的朴实、厚道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间。我永远忘不了郓城杨庄集中学的于老师和魏老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助了我,他们是我的大恩人!没齿难忘。

  我归心似箭,又怕夜长梦多。于是打开我的宿舍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我的衣物,一个人肩扛木箱,手提被褥便来到公路旁,准备拦截去济南的长途汽车。那时,通济南的公路还是沙土路,一天只有几趟过路车到济南,交通十分不便。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我独自一人站在村外马路边,眼巴巴地盯着南来北往的长途汽车。等啊!等啊!也没有见到去济南的长途汽车。“怎么办?”我心急如焚,“难道今天就走不成了吗?”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一阵阵刺骨的寒风袭来,穿着被汗水湿透了的内衣倍感寒冷,身上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

  好不容易等来一辆汽车,还是反方向去郓城到兖州方向去的。我灵机一动,急中生智,心想:“到了兖州,不就可以乘火车去济南了吗?”于是,我登上了去兖州的汽车,天很黑了才到达了兖州火车站,又转乘火车到达了济南。

  到家已是凌晨时分。深更半夜敲门,把玉梅下了一大跳,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给她带来一个特大喜讯!一开门我就兴奋地冲着她喊:“我调回来了!”“呵呵,我调回来了!”

  我真的调回来啦,从此结束了牛郎织女似的生活。我遇到贵人了,我感激郓城杨庄集中学厚道善良的于老师、魏老师和县教育组组长,是他们无私地帮助我调回了济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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