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曾经写到过,这一片乡野由最初的开拓者们所营建,在他那个时代变化很小。那些农场依然还是当时的情状而在那个时代易于经营,林用地依然还在原处以及周围的那些篱笆墙也未改变,尽管后者经过了多次的改建,却还是在原处没有改动过。与此情形类似的还有那些河边上的大谷仓——并非是最初的那些谷仓,而是营造于大约十九世纪末的庞大建筑,主要是为了储存干草以及为牲畜们过冬避寒之用。那些房屋之中的许多——砖房接替了最早的原木结构——自从十八世纪大概七、八十年代就早已经在那儿了。实际上我们的堂兄妹们保存下来了当初的那些原木房屋,就是由最初的莱德劳男孩子们建于莫里斯小镇上的原来家屋,只是在后来不定时间又接续盖起来一些新屋而已。这些房屋的内部之中不知掩藏着多少可探究之处而令人探查起来饶有兴趣,许许多多的转弯之处再加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型楼梯令人迷惑不解。

       现在那座房屋已经没有了,那些大谷仓也都被推倒(同时也包括那些最初建成的原木牛舍)。同样的事情也发生于我的父亲出生的那座房屋,以及我的祖母还在孩童时期居住的那座家屋,所有的那些谷仓和畜棚也都不见了。这些建筑物原来所在的地面上,或者可以分辨的话也就是一些稍为凸起的地层而已,或者还留有一丛丛的丁香花树——除此之外它们已经完全变作田野的一部分了。

       在最早休伦县的那些日子里,曾经有很大的苹果贸易——数百上千蒲式耳的苹果被装船外运,曾经有人这么告诉过我,或者直销到克林顿的经销商手上。那时的贸易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衰微不见了,当新哥伦比亚的苹果园开始投入运营时,那里具有更长生长期的绝对优势。现在也许还有一两棵苹果树留下,结着数颗疤疤瘌瘌的小苹果。还有那些依然纷繁茂盛永不会衰微的丁香花树丛。而且当然了还包括那些近十年来所建的与城市街区一般长的低矮棚舍,它们的出现是以神秘而不可探究的监狱状面世,其中圈养的牲畜,无人得以窥见——母鸡、火鸡以及阉猪等,被以现代方式有效饲养并谋取暴利。

       诸多篱笆墙被移除,苹果园、家屋和谷仓的消失,在我看来这一切所产生的效果,就是让这一片乡野显得更小了,而决不是更大——看上去那些曾经被房屋占据的土地愈显逼仄,当你只能见到原来的地基所在的话。所有的那些桩柱、铁丝网、树篱笆以及防风带,一排排的挡风树林,那些各样不同用处的小块土地,那些有人居住的家屋所占居的特殊领地,以及谷仓和派作用场的屋外建筑,所有四分之一英里左右范围内的设施——所有的这些构化之处和遮蔽之所,其中可知的生活以及神秘的人生。这一切让篱笆墙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小溪的每一道转弯处看上去都如此的非同一般。

       好似那个时候你可以看得更开阔一些,尽管现在你可以看得更远。

       在2004年的时候我前往拜访过约略特,为的是前去寻找曾经威廉.莱德劳的生活踪迹,他是我的高-高-高祖父,他就是在那儿死去。我们驱车从安大略经由密执安一路去向曾经的芝加哥公路收费站,之前这儿还是通往拉萨尔的路径以及第一国旅行者们数代人的路线,现在是第十二高速路了,穿过考尔德瓦特、斯图尔吉斯以及怀特皮金的数座老式城镇。这里的橡树简直繁盛得太壮观了。白橡树,红橡树,刺橡树,它们横生的枝干形成拱顶跨越在城镇街道之上,遮天蔽日蔓延于周围乡村公路的路旁。同样还有一些巨大的胡桃树,槭树,当然了,所有这些卡罗莱纳地区奢侈的树种,稍有一点对我来说不太熟悉,作为我所知晓的地区稍南一些地方的物种。毒葛在这人几乎长到有三英尺高,而不是森林地带呈毯状平铺于地上,而各种藤类攀附在每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因而你根本不可能见到路旁密林之中的深处——每一处简直都是花环桂冠以及绿色的帘幕。

       我们正在收听国家公共电台的音乐节目,接着当信号越来越微弱之后,我们就收听牧师回答关于魔鬼的各种问题以及仪式上的布道。魔鬼可以附体于一切动物身上,可以盘踞于房屋以及某一部分地区,也可以附体于人。有些时候甚至整个教会会众以及全部教内派别人员身上也有魔鬼的攀附。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乏它们的身影,正如预言所证实的,到最后审判日的那一天它们会肆行天下。现在它们就已经降临到我们身上了。

       到处都是旗帜飘扬。到处都是招牌标语。上帝保佑美国。

       接下来就是芝加哥不收费公路,有些地段在维护,时或会有收费的关卡,建于立交桥上的小饭馆,现在只留下黑洞洞的空屋,先前的时光真的令人费解。而约略特的周边地区遍布新建的郊区房屋,现在这个时候每个城市大体都是如此情形,或占数亩地的房屋,或据数英里的房屋,或是房屋之间连接或者各自独立,却都是差不多一样的建筑样式。而且甚至这儿一些新建的一类大建筑物的情形,我觉得,也是首选这种建筑方式——各自独立,并不完全相同,可是互相之间都有所联系,同时建有大的汽车棚,窗户如教堂一般高耸。

       自从1843年以来就再也没有关于死亡的记录了。没有一位莱德劳家族的人位列于最早的那些定居者名单之中,或者名列最初的教堂墓地葬者名单里面。我这简直是在犯傻,要来像这样一个地方——就是说,来到一个曾经如此繁盛之地,或者说已经繁华地变了样,就在上一个世纪之中——希望能够找到某些存在的迹象曾经是何种样子,那些超过一百五十年之前一些事情存在的印记。寻找某座墓地,寻求一种记忆。这里只有一份名单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可知公墓。

       在霍摩尔小镇的一角,在一块坟地上,这里只发现了两块墓碑,然而这里据说一段时间里曾经有多达二十块之多。这两块保存下来的墓碑,按照名单上的记载,刻着死于1837年的两个人的名字。据推测另外那些墓碑其中有一些可能属于黑鹰战争阵亡的战士。

       这就意味着在威尔死去之前这里就有一座墓地存在了。

       我们到那里去,我们驱车来到第143地区以及帕尔克。在西北地区是一块高尔夫场地,而在东北以及东南地区则是新近建造起来的房屋,都有着极佳风景的开阔视野。而在西南地区上也是一些房屋,几乎是崭新建造起来的,然而不同的是它们周围的场地位于角落尽头并不与大街相通,而是被高高的篱笆墙与其分割开来。就在这座篱笆墙和大街之间的这块土地上已经荒芜得不成样子了。

       我们费尽艰难走了进去,奋力地把茂盛的毒葛分到两边。在那些几乎长成的树木中间,以及密不可分的荒草丛中,隔绝于主要大街之上,我抬眼环顾着四周——我不可能站直身子,因为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树枝。我并没有见到有任何倒下或断裂的墓碑迹象,或者任何植物生长之处——玫瑰花丛,比如说——可以作为一个指示此处曾是一座坟墓。这里是毫无用处的。我变得越来越恐惧四周的这些毒葛。我不得不摸索着寻路走了出来。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这块荒地依然在这儿的呢?作为人们的殡葬之地是很少的几个理由其中之一,任何一块这样的地面一般是不会受到打搅的,即便到今天,尽管周边的土地都早已经派作用场了。

       我可以继续追寻下去。这是人们经常会做得。一旦人们开始了他们就会沿着任何方向继续下去。一些在他们一生当中很少阅读的人们,一旦开始他们就会沉浸于各种文献里不能自拔,而另有一些人它们会发现告诉你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于哪一年极其困难,然而最终他们会毫不费事告诉你上个世纪任何大事的发生日期。我们被吸引并迷住了。这是经常会发生在我们早些时候的年代之中的,当时我们个人的前途一片迷茫,而且我们难以想象——有些时候根本不能相信——我们的孩子的孩子还会有前途。我们难以抵御对过去年代的探询,对筛选过去那些一文不值的证据发生兴趣,把一些离题万里的名字以及不可确定的日期和渺茫不定的轶闻往事联系在一起,矢志不移追寻着一些所谓的线索,坚持认为自己与某位亡故之人有所联系进而与生活有着千丝万缕不可隔绝的关系。

       另外一座公共墓地,在布里斯。当初詹姆斯的遗骨就移葬于此,就在他被倒下的大树砸死后数十年。而这里也是玛丽.司各特的安葬地。就是那位在埃特里克写信给自己所爱的男子,引诱他来与自己成婚的那位玛丽。在她的墓碑上是这位男子的姓名,威廉.莱德劳。

       死于伊利诺伊斯。天知道他葬在哪儿。

       在她的旁边安葬着她的女儿简而且有她的墓碑,这位姑娘出生于她的父亲去世的同一天,她被作为一个婴儿从伊利诺伊斯带来此地。她在二十六岁的年纪死去,生下她第一个孩子之后。玛丽死在此后两年。因而她受尽了丧女之苦,在她走完人生之路前忍受了无尽的忧伤。

       简的丈夫就安卧于附近。他的名字叫作耐尔.阿莫尔,他也是在很年轻的时候死去。他是玛格丽特.阿莫尔的兄弟,她是托马斯.莱德劳的妻子。他们两个都是约翰.阿莫尔的孩子,也就是莫里斯小镇第一小学的首位老师,莱德劳家族许多孩子们都在那儿上过学。为生他而简由此丧命的婴儿取名为詹姆斯.阿莫尔。

       在这里有一副生动的记忆画面萦绕在我的脑中。吉米.阿莫尔。吉米.阿莫尔。我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清晰记着他的名字。而且还不仅于此——我觉得我见过他一次甚至不仅一次,一位老人来访,不知从当时他居住的何地到他曾经的出生地来,一位老人随同着其他的老人——我的祖父以及祖母,还有我的祖父的姐妹们。而现在我突然想到他也许就是夹杂在他们之中一起长大——我的祖父以及祖姑们,也就是托马斯.莱德劳和玛格丽特.阿莫尔的孩子们。他们是属于他的近亲堂兄妹们,不管从哪一方来说,都是亲上加亲的堂兄妹们。我的祖姑安妮,杰妮,以及玛丽,我的祖父威廉.莱德劳,也就是我父亲回忆录中的“爸爸”。

       现在所有我所记下的这些名姓都与我的脑中所记忆的鲜活的人们联系了起来,以及那些早已消失不见的厨房,那座宽大房屋正中央黑色大火炉上擦得铮亮的镀镍边缘,散发着腐败木材气息从未干过的滴水板,以及煤油灯上投射出来的黄色灯光。门廊上放着的奶油罐子,地下室里储存的苹果,炉子上的烟道直上直下穿过天花板上的一个孔洞,马厩里面即便到了冬季也因母牛的身体以及呼吸而暖呼呼的——那些母牛我们依然经常以特洛伊时代常用的语词跟它们说话。真烦人。真烦人。还有那座凄冷无比地板上打蜡的起居室,当有人死去的时候棺材就放在那里面。

       而在其中的一座这些房屋之中——我不记得究竟是谁家的房屋了——房前有一个神奇的门碰头,一个硕大的珠母贝壳,被我认作是一个来自或近或远的信使,因为我可以把它举起并把耳朵贴在它上面——只要没有人在那儿制止我的话——这样就可以听到我自己血脉嘭嘭震响的声音,以及来自大海的澎湃之音。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