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石一指久居太湖东岸穹窿山,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性情放诞不羁,以嵇康为师,看不惯世间庸吏俗工,隐居于此,自有一个古怪之号曰“太湖三品”,一则品茶,极喜碧螺春,曾咏史曰:“秋种碧螺六七亩,春期自采八九壶。闲情老树翻诗书,一杯清茗荡五湖。世外览菊南山下,严陵垂钓富江渚。归鸟夜半绕三匝,西施闻声已出吴。”尝说陶渊明、严子陵并非真隐,所谓“真隐息声,退世忘名”,二子标世立名,实是未忘于名,不若陶朱公忘情于江湖。至如陶朱公所为,还不如一杯清茶,相忘情怀。二则品画,自称“闲情老翁”,常说画画、观画要摒弃世俗杂念,情淡意出,方能体会话中之意,多一份杂念,便强加一份画外之意。三则品剑,自创碧螺剑法七十二式,至后来,剑术愈高,与人比武竟不用剑,只以食指作剑,点人方位。太湖及江浙一带高手不服气,多来比试,大多惨败,因此得了“石一指”雅号,他也居之不弃。

  壮年时,寻游天下,偶至少林寺,与至正和尚会晤良欢。这人本极为清高,老来得子,视若珍宝,也是人情所不免者,总有一物羁心。因宠爱有加,取名石鼓,但此子总不争气,老子习气一点都无,倒是喜欢走马斗鸡,赌乐淫行,尽结交一帮酒肉之徒,不知怎么喜欢上了白盐帮帮主刘文举的女儿刘柳,一心要娶之,后竟加入白盐帮,随白盐帮竟做些作奸犯科之事,气得石一指捶打谩骂多场,总是不改。儿子虽不好,总胜于无,石一指被石鼓缠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向刘文举提亲。那刘文举久闻石一指大名,知道石一指骨头里看不起自己,平时想见一面,难如登天,这次竟然亲自上门,心中大喜,面上却出难题,要来个请君入瓮。既可拉他入伙,又可漂洗一下自己不佳的声誉。刘文举软硬兼施,一方面让女儿热心肠地缠住石鼓,一方面冷冰冰的嘲讽石一指。由此可知,世间多少英雄好汉,一世英名,晚节却毁在儿女手中。本是磊落情怀,却也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

  再说白盐帮与天道教之事。这两帮仇恨连连,彼此关系犹如水火,原因是白盐帮盐船走海路,常被天道教侵掠,盐业多有损失,以致对天道教恨意绵绵。当然,天道教至中原货贸也常被白盐帮侵扰,何也?白盐帮在长江及沿海岸线势力颇广,暗哨极多,稍有风吹草动,皆为所知。这次扬州盐商大户被杀,盐船被毁,虽不知何人所为,似乎皆有天道教的身影。

  白盐帮立即调集人马,四处追查,后发现天道教教主三人竟出现在扬州,正是良机,只是这几人武功高,不好对付,希望借助石氏兄弟之手除之。但石一指自傲自大,一般不惹江湖是非。刘文举便亲自拜访石一指,述说近来打听得天道教教主现身江湖,不知何为,可能与吴家的《青囊经》有关,只要石一指能将《青囊经》索要来一观,便答应将女儿许配予石鼓,这石鼓听得心花怒放,便要亲自带人去拦截。石一指也久闻天道教教主武功非凡,既得了《青囊经》,岂是一般人能拦截下来的?若让石鼓去,说不定赔了夫人又折兵,若丧了独子的性命,一切都是白费,定不许石鼓去。但刘文举以女儿作诱饵,不由得石鼓不听话,父子俩闹得要断绝关系,僵持不下。石一指的夫人指责谩骂,哭诉呖呖,整日无个安宁,无奈之下,石一指只得约了堂弟石一掌,又带了几个弟子。这石一掌年轻时跟着哥哥习武,练就一副好掌法。刘文举又选了帮派中几个顶尖好手陪同,便惹出酒店争斗之事。

  石一指自负自傲,心胸亦不甚宽广,性格也是冷峻一类,练了半生的剑法,几招间被人破了,苦心孤诣,一夕而灭,打击极大。又想适才一时性起,羞辱了天山派,也大违平日所守之道,羞愧难当,便有自寻了断的念头,幸得至正大师出手相救。至正大师正欲解劝,这时一个极为秀气可爱的十四五岁的女孩跑了进来,见了冷仙草,一头扑入其怀,大哭道:“师父,弟子,弟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冷仙草虽然败了,见对方剑法如斯,深知败亦有方,也幸得如此方才醒悟,不然还为自己的剑法沾沾自喜呢。她是拿得起放得下豪爽之人,也不介意适才之败,倒是心疼这个弟子。忙拉到一边,心疼道:“芥然,你怎么跑到江南来了,让师父师娘从北找到南,一路打听,急的甚么似的。”林芥然哭道:“师娘,弟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只是弟子性急,见到害了我父母的人,担心回去跟您老人家说,他们就跑了,无奈弟子便一路跟随他们到了江南,不小心又被他们抓住,多亏这个大和尚救了我。”语音清脆,转身向至正跪下行礼。

  至正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慈悲为本,微末之劳,不需小施主言谢。”伸手扶起芥然。那边颜济山夫妇齐过来向至正大师躬身行礼,其他几个弟子也过来行礼。颜济山道:“久闻至正大师德高望重,今日一见,不仅得睹佛颜,又巧大师搭救小徒。我夫妇二人不知如何报答?此次江南之行,只在寻找小徒,突然间闹出误会,实是惭愧,改日我等去少林,答谢大师之恩。”说话极为客气。

  颜济山回头看鸿落等人,虽知天道教与中原武林仇恨甚深,但天山派与天道教相隔甚远,彼此无冲突也无仇恨。此时见识了无水剑法,哪还有心为难,不如客气一下,留个昔日相见脸面,拱拱手道:“俗话说:‘井底之蛙,不知天大地大。’今日见到如此众多豪杰,也不枉江南之行,各位如到天山或者塞北,定要到我们天山派喝杯清茶。”转身眼光瞟了一眼石氏兄弟,心中满是不快,觉得此人品格不高,机诈阴险,无缘无故挑起一场争斗,只是碍于至正颜面,点点头转身而走,石氏兄弟甚觉无趣,更觉此次招惹是非过于轻率。

  华为见到林芥然如此娇态,如一朵白荷,青丝玉臂,伶伶可人,情不自禁,呆呆直看,虽是无礼,却是真心怡然。华为感觉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萌动的喜恋之情,浓浓的一发难收,悠悠的渗到心底,常言道一见生情、终身难舍,亦不过如此。暗想:“长这么大,哪里见识过这等小娇娘,老子可不能放过。”华为虽小,但久在市井底层,杂言杂事杂语听得多见得多,烟花柳巷,也偶尔踏足,男女之事,也略有触及。懵懵懂懂间,亦学了不少街语行话荤语,猥琐行径,但男女真性情,还是首次萌生。见颜济山夫妇要带芥然走,不知道以后何年何月再见,无名中一份眷眷不舍之情相生,走到冷仙草身边,也依葫画瓢,拱手行礼道:“狼……”欲说话才觉悟不知如何称呼,称师父,不是;称施主,也不是;称姓名,又不知姓什么;称娘称婶称姐,也不是。脱口而出称狼见愁,猛觉得不对,强压了半句。

  那冷仙草本就恼恨这个市井小无赖,听他又叫一个“狼”字,知道还在称自己“狼见愁”,怒气陡起,抬脚便踢了华为一脚。华为想躲,已躲不开,嘭的一声,滚了两个筋斗,头撞在门上,“哎哟”叫了一声。林芥然毕竟也是孩子,乍见如己般少年,也是开心,跑过去,摸着华为头道:“痛不痛?”华为听有人关心,故意放赖大叫道:“痛啊,痛啊,杀人啦,救命啊。”回首见是林芥然,急转口道:“不痛,不痛。”眼睛狡狯地转了一下,又道:“奇怪,本来很痛的,你这一摸,一点都不痛了,你多摸一会,这疙瘩就消了。”

  其他人行走江湖,阅历颇深。至正见华为如此,莞尔微笑,嵇声鄙夷,韩二觉得有趣,冷仙草更是发怒,只不好再说。只叫一声:“芥然,我们走。”这林芥然也是孩子心性,平时师兄弟妹关系虽好,但门派管教颇严,互相礼让,不及华为随和可亲,逗人喜爱,也是恋恋不舍,只是不好违了师命,三步一回头地随师父去了,华为眼巴巴地看他们而去,心中把冷仙草骂了无数遍。

  转眼间,酒店中,只剩下鸿落三人、至正及石一指兄弟二人。石一指道:“人生一大喜事:‘他乡遇故知。’在此得遇大师,于我而言,虽不是他乡,但能遇到昔日老友,也是极其难得,此地离穹窿山不远,大师何不到敝庄小住几时,聊叙情谊。”至正心想:“我久不行走江湖,不想江南风景如此美好,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我欺。”也有游览之意,只是住惯寺宇,住于客家倒不习惯,道:“此间事已了,叨扰施主,甚是不安。”石一指兄弟极力邀请,至正执拗不过,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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