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爸爸的脸绷得紧紧的,牙巴咬着下嘴唇皮子,眼露凶光,我的心就一缩,因为我会要挨打了。

  挨打是小时候经常要做的功课,上课的人主要是爸爸妈妈,主打是爸爸,妈妈是助理。

  挨打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可能是犯了小错误,可能是犯了大错误,小错小打,大错大打,这小错可能是吃饭手不端碗,可能是损坏了家里的小东小西,还可能是我不争气,成绩退步了;大错就是给家里造成一定损失,或者犯了品德上的错误。小打可能是一个筷子脑壳上头,或者是一个丁根敲你一下,要不就用手拧耳朵,反正都是顺手打来。大打就是要跪下来,再用一根竹丫子来打屁股,竹丫子的大小视犯错误的严重程度来决定,爸爸总结用竹丫子这种刑具的好处是又痛又记事又不伤筋骨。反正用爸爸的话做总结:“细伢子,不打不成才”,还有一句“棍棒棒下面出孝子”,为“打”找足了理论根据。

  我的挨打记忆是从五岁开始的,还真是为了我的成才。我是家里的老大,也许爸爸出于初为人父的喜悦,要把我培养成一个什么什么人才,从小就教我数数字,做算术,五岁的时候爸爸不知发了什么心,搬出一个算盘,要教我打“六百六”。他教得没有一点方法,也不用口诀,首先是一加二等于三,就在下面拨一个三,然后再加三就是六了,就在上面拨一粒算盘子看成五,下面拨一个算盘子加起来就是六了……开始我总不上心,总是想着玩啊吃啊,爸爸就到外面搞了一根东西回来,就是小竹丫子,说再不用心就要打,可怜我那时刚刚会做百以内的加减法,就那么死记硬背着学着打算盘,爸爸每天教一些,第二天再接着教,教之前必须复习前一天的,如果错了,爸爸就拿着一根小竹丫子在旁边等着,不由得我不认真啊!爸爸的那根细竹子还真不是吃素的,抽到人上面生疼生疼,我就一边抹眼泪一边打算盘。

  妈妈在旁边看着爸爸摧残着祖国的花朵也有点不忍心:“是不是还是小了一点。”爸爸瞪着眼:“小什么小,她又不是不晓得,她是没有用心。”

  就这样,学了十来天,打了十来次,我还真的学会了打“六百六”,每天练上几次,硬是把那个“六百六”打得行云流水,爸爸大功告成,我也解放了一段时间。

  到了过年,爸爸带着我到了老家,到处炫耀,现场表演,把他们惊得以为出了神童,爸爸脸上自然洋溢着动人的光泽,好像成功地搞了一个发明创造,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吃了很多回“鳝鱼炒肉”才学会的,那一回赚了很多压岁钱回来,连最小气的爷爷一出手就给了五角,还有伯伯叔叔姑姑外婆给的,差不多十来元,哇,我发了财了,那些为打算盘留下的眼泪总算没有白流,我心里正在把这十来元换算成绿豆冰棍和白糖冰棍,冷不防妈妈把手伸过来:“乖孩子,快把钱放到妈妈这里。”

  看我不愿意,妈妈直接把钱从我手里拿走,“你以为这是你自己赚的,这些压岁钱都是因为我和你爸爸买了好多东西送他们才换来的。”

  我不甘心地看着空空的手,用细细的声音顶嘴:“你们本来就要送的,我……”我把嘴撅得老高。

  妈妈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嘴,抽出了五角钱,“好,这个就给你,算我奖你的。”

  终于有了一回自己的私房钱,这打不白挨。

  长大了,我学会了淘气,为此挨了不少打。七岁那年,妈妈托人找关系买了一块上海牌的手表,要两百多,晚上妈妈和爸爸把手表举到电灯下喜滋滋地观赏着,我也闹着要看,他们总不给,总在那电灯下照呀照的,从不同的角度看啊看,我又没有他们高,我一时气急就搭了一个凳子,站到板凳上,当时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拿了一只蜡笔,就用蜡笔照着那块表划去,妈妈正沉浸在置了大件的喜悦里,对我毫无防备,这一下,好了,伴随着妈妈的一声惊叫,爸爸的一声怒吼,我知道我犯下了大错,我也不知道我的眼法怎么那么中,一下就划到了那个表壳子,我吓得老鼠一样躲在门背后。

  “这个家伙怕是好久没有挨打了,真要把我们气死。”爸爸一边扯大竹丫子,一边叫着。

  “你还不出来给老子跪在这里!”妈妈在擦拭了很多次还是擦不掉表面子上的那个印子后,终于发出绝望的咆哮。

  这一次是爸爸妈妈齐声喊打,我老老实实地跪下来,把屁股自动亮出来,爸爸狠狠地抽着,一边抽一边骂:“你妈妈积了一年的工资,好不容易搞一个指标,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呀,你……”

  “你怎么这么蠢啰,你的手发痒啊……”妈妈一点也没有制止爸爸的意思。

  我听他们数落着我的罪行,才知道给家里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我一边哭一边揩鼻涕求饶:“妈妈,我再也不搞了,我以后赚的压岁钱都给你买表。”

  也许是这一句话奏了效。

  爸爸把竹丫子一丢,也打得累了,瘫坐在一旁。

  妈妈也不骂了,无力地看着我:“起来吧,洗脸洗脚睡去。”

  这一回的打,让我学会了求饶,学会解救自己。

  最委屈的挨打是九岁那年,那一次是妈妈主打的。那一年,所有的老师都要住校,我们全家也都住到学校里,有一个晚上,妈妈去办公室开会,爸爸出诊了,就我和妹妹在家里。我看见窗台上摆着两双白球鞋,那是我和妹妹新买的球鞋,也是我们最心爱的白色球鞋,我们才刚刚穿了几天,妈妈洗了晒在窗台上,我一摸,还没有干,我多么想明天又穿上这双鞋啊!忽然我看到了煤炉子,我灵机一动,有了,可以把鞋子放到炉子上烤干,我和妹妹一说,妹妹也拍手说好。于是,我们把火钳放到煤炉子上,把两双鞋放在火钳上烤,一边做一边想:“说不定妈妈回来会表扬我们呢?”然后我们就跳绳去了。

  我和妹妹正玩得开心,忽然妈妈急冲冲地回来了,一边使劲地吸着鼻子,一边念叨:“这是哪里的焦味啰?”

  “焦味”,我一吸鼻子,还真有很浓的焦味,我忽然想到了我们的鞋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妈妈已经扑到煤炉子边发出气急败坏的叫声:“天哪,这是你们干的好事啊?”

  妈妈把两双烤得黑黑的变形的球鞋丢在我们面前,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就去找家伙去了,我和妹妹对着地上的那四个黑团团目瞪口呆,冷不防一根鸡毛掸子就打到了我们身上,我想起好朋友绢子跟我说起她挨打的时候就经常会跑,想到我这一次本来是做好事的,我就来了跑的勇气,哪知道妈妈一点也不罢休,丢下了妹妹,跑了不到两个圈就揪住了我:“你还跑啊,你……”我的屁股又挨了几鸡毛掸子。

  这时,受那股焦味的吸引,全校的老师都来了,我们马上被保护下来。大家纷纷劝说,妈妈的气渐渐也消了。

  晚上我们乖乖地钻在被子里,不敢再在床上打筋斗,妹妹早睡着了,我却有些睡不着,屁股火火地疼着呢,但也假寐着。

  爸爸回来了,妈妈跟他说话儿,听不清楚,但肯定是汇报我们的错误。我小心地听着,不敢乱动,生怕爸爸又会来打我一顿。

  忽然,我们的蚊帐被人捞起,妈妈举着一盏煤油灯,爸爸把我的裤子退下来,“看看,你下手就有蛮重了,讲了打人要用细竹丫子,不伤身!”

  然后,就有清凉的药擦到了屁股上。

  “我当时就只心疼半个月的工资,哪里还记得去找细竹丫子,其实她们也是好心,想把鞋子早点烤干。”妈妈的声音里竟有些呜咽。

  “好了,走吧,让她们睡吧。”

  那一刻,我竟然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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