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的夜晚暑气渐消,河面上还飘荡着几丝炊烟;不远处一堆艾叶和青蒿明明暗暗地闪着火光吐着浓烟,那是给牛驱蚊的;老牛则系在桃树下悠闲地咀嚼着,像在回味一天的辛劳;荷花的清香浓浓淡淡地舔着鼻尖,还夹着水草的气息;蛙声四起里,萤火虫点起了灯笼,劳累一天的大人都搬出竹铺子、草席什么的到外面乘凉,夏天的夜晚开始热闹起来。

  那个时候大部分日子没电,可这对我们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我们根本不呆在家里,我和小伙伴成群结队地在外面疯着,外面有星光灿烂,还有月光无边。

  我们纷纷从自己家里跑出来,呼朋唤友地集中在一家人的禾场上,成群结队地玩各种游戏。邀边子,玩打仗、好人坏人轮着做;调毛虫是我最喜欢的,我们分成两队,一边问:“地上古古虫,弟弟调毛虫,调了哪个?”另一边就回答,调了谁谁谁,一般从最弱的挑起,因为弱的冲不过大家的关口,冲不过就做了俘虏了,留到最后的就是最强大的了,我因为有股蛮劲子,大家都喜欢和我一边,我也常常是留到最后的,但我往往能在输到只剩我一个人时起死回生,冲过对方的重重阻挡,带兵回家,而且队伍不断壮大,初尝反败为胜的喜悦;在月光下抽陀螺,比一比谁的陀螺转得最久,我也很厉害,但还是比不过刘毛,他可以抽一节课都不死;滚铁环,我顺着我们家的禾场可以一直滚到队上的白干泥大禾场,一点也不输给男孩子;再没有东西玩了,还把萤火虫捉到一个瓶子里做手电,最后还把它们集体放生,好像做了一回观世音。

  玩着,玩着,伙伴间总有些纷争,一会儿吵架了,一会儿又和好了;哭哭笑笑,边哭边笑,吵吵闹闹……

  玩得累了,就躺在自家的竹铺子上,星星是数过很多遍的了,数不清也懒得再数,反正也不想做天文学家,而是缠着爷爷讲故事。

  故事会开始了,开始是奶奶讲,奶奶只会讲一个《红毛野人》,《红毛野人》的故事我们早就倒背如流,奶奶一讲上句,我们就接下句,然后妹妹还模仿着红毛野人的声音:“大妹子,细妹子,开门啰,我是外婆呢?”奶奶一看自己的故事没有听众,也就自愿下台,爷爷闪亮登场。

  于是奶奶摇扇,爷爷讲故事了,大家都竖起耳朵。爷爷讲故事很有派头,他总要泡一大杯茶喝上一口润一润喉咙,再理一理他的胡子,好像他的胡子里有什么机关,好像他的故事的源头就藏在胡子里一样。爷爷的故事又多又长,爷爷讲的都是一些历史故事,什么薛仁贵啊、罗成啊、岳飞啊,爷爷讲故事既有深度,还有文采。但他讲得很慢,有时候还故意卖关子,我们总是催爷爷快讲,快讲,想一下子知道故事结局,爷爷偏慢条斯理地摸着他的胡子,爷爷的胡子又长又白,据他自己对相术的研究,他的寿命不太长,留一点胡须补足补足,结果爷爷活了七十八岁,也不知道有没有胡子的功劳。故事讲到紧要处,爷爷就要我给他倒一杯茶啦、扇二十次风啦,要妹妹捶背十次啦,为了要听故事,有一次,性急的我还扯断了爷爷的好几根胡须,爷爷扯得疼了,就会大声对正在屋里剁猪草的妈妈叫:

  “快看你的女儿呀,扯断了我的胡子,犯上呀!”

  “您手里端着豆腐啊?您不会打呀!”妈妈当然知道爷爷不会打。

  事后妈妈就教训我,“胡须是爷爷的命根子呢,每天早上都要梳的,下次不要扯了,要夸爷爷的胡须漂亮,故事才会讲得快。”

  哎,那时的我哪里知道别人是要拍马屁,而爷爷是要拍胡须的呢?

  逢到爷爷回村子里的老家去了,我就跑到隔壁去听严娭毑讲鬼啊妖精的故事。妖精的故事总让我浮想联翩,故事里的妖精总是那么可爱,鲤鱼精多美啊,要是我也那么漂亮就好了,田螺姑娘呢,会不会是上次我捡的那个大田螺变的啊?明天我也养到水缸里看看,会不会也变成一个人给我们做饭呢!

  而鬼故事总是让我们又爱又怕又想听,鬼故事是千万不能展开想象力的,一想好像竹铺子下面就藏着一个鬼,于是我们赶快把脚往上面缩,这些故事曾一度动摇了爸爸教给我的关于世上没有鬼的信念,我和妹妹听完故事回家,妹妹总是勾着脚就跑到了我前面,她怕走后面让鬼拖住脚呢,而我呢,一边往家里跑,一边总频频回首,一边怕着一边期盼看到一个美丽的女鬼,可惜一直遇不着。

  有时候,我们也卷了一铺草席结伴到大堤上去歇凉,河堤外面是沩水河,湘江的一个支流,凉爽的河风吹起来真过瘾,又没有蚊子,天上的星星倒映着河水,颇有些“半江瑟瑟半江红”的诗意,把草席在堤上一摊开,大地当床,江风摇扇,真是惬意极了,而且堤上的伙伴们又多,我们去了总是不想回,有时候还可以听别人唱地花鼓,咿咿呀呀的二胡声,成了最美的催眠曲,我们常常就那样在江风小调中安然入梦,然后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被大人抱回了家,第二天一看,怎么睡到了自己家里的床上,不是睡在堤上享福的吗?

  还有大人从家里搬一张门板,挂一张帐子,把床铺开到了堤上,叫做开“露水铺”,那都是家住在堤下的人,叫我好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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