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不惜代价


  医院里到处都是白色。墙是白的,走廊的椅子也漆成白色。不时从走廊上匆匆而过的医生护士也都是一身的白大褂。那白色的气氛让人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担忧之中。

  余雪龙接完小高的电话,把手机往裤袋里一塞,径直往急救中心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见赵继财老伴秦巧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朝这边走来。小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挽扶着。秦巧莲一声声地抽泣,引来不少人朝她张望。有好事者还拉拉小高的手,挺关心地问:“你母亲怎么啦?”

  小高无言以对。小高是风景区信访局的工作人员。他心里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控制往秦巧莲的情绪,不能造成不好的影响。至少应该把这种恶性上访的影响控制到最低程度。

  余支书朝秦巧莲迎上去,一把拉住秦巧莲的衣袖安慰说:“赵继财好在药水喝得少,加之药水是已经稀释过的,药性不是太烈。刚才救护车把他送到这里时,他神志还有些清楚。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秦巧莲情绪稍微稳定些。她控制住抽泣问:“老头子现在在哪儿?我们快去看看吧!”

  “在抢救室。医生还在给他灌肠洗胃,清除毒素。抢救室有规定,病人家属不让进。”余支书说着,指了指墙根边的一排椅子,示意秦巧莲坐下来。小高陪坐在他旁边。

  秦巧莲不停地擦眼泪。走廊里静悄悄的,不时传来医生护士匆匆走过的急促的脚步声。

  刚刚坐定,余支书嘴上在安慰赵继财老伴,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赵继财进去抢救室也快半个小时了,还不见医生护士出来报信儿。他忍不住走到抢救室门口,想敲开门,问问医生护士目前抢救情况如何,但抬起的手比画了两下,硬是没有敲到门上。他既想知道赵继财的抢救结果,又害怕知道赵继财抢救的结果。这赵继财毕竟往六十数的人了,身体的各个零部件都老化了。这灌肠洗胃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再说,那农药的毒性是慢慢地往肌肉和血液渗透的,万一……余支书不敢想下去。

  他鼓起了勇气,心里暗暗地念叨,是祸躲不过。我是来接访的,我是大湾村最大的官。这责任有多大,我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听天由命吧。总得有个结果。于是,他抬起手“咚咚咚”敲了三下急救室的门。

  门慢慢地透开了一道缝,一位护士探头出来,不耐烦地说:“病人正在灌肠洗胃,不要打扰。”说完,门又合上了。

  护士的话显然没有明说,但话中可以肯定,赵继财真的还活着。赵继财没有生命危险。余支书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他转身走到秦巧莲跟前,脸上显得特别轻松的样子说:“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可以进去看看老赵了。”

  余支书朝小高使使眼色说:“我去给领导打电话报告赵继财喝药水的情况。”

  小高知道,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安慰好秦巧莲,不要扩大影响。他示意余支书赶快到外面打电话报告。

  余支书还未转过身,手机就响了,是大队民兵营营长邰林安打来的。

  “喂!你是余支书?”

  “对呀!你是邰营长!”

  “我们下了火车就赶到国家信访局,没有找到赵继财夫妇。”

  “邰营长,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

  “赵继财喝农药了!”

  “在哪儿喝的?”

  “国家信访局门口,现在正在抢救。”

  “在哪家医院?我们马上赶过来。”

  “大华医院。你们打的吧!我也说不清具体位置,反正离国家信访局不远。”

  “好!我们马上到。”

  余支书连再见也没有说就挂了手机,接着他又急切地拨通了黄艳霞书记的手机。这个不好的消息通过黄艳霞在香溪镇,在葫芦湖大湾村,在风景区迅速传开了。黄艳霞十分不安地把这个消息向刘怀民书记做了汇报。她边汇报边检讨。她心里明白,刘怀民书记刚刚上任,香溪镇就给他送了这么大的见面礼。汇报完了,黄艳霞既不挂机,也不说话,她等着刘书记的一顿臭骂。

  手机里静静的。刘怀民倒挺冷静,他没有说一句埋怨的话,只是对着手机呼叫黄艳霞书记。

  “我听着呢!”黄艳霞有些战战兢兢,声音很低。

  “黄艳霞书记,事情已经发生了,先不要埋怨谁。当前关键是抢救赵继财,你通知余支书,不惜一切代价,请医院全力抢救,确保没有生命危险;第二是要注意影响,防止当地记者不明情况宣传,造成较坏的社会影响。”刘怀民说着又强调了一句,“这件事的善后由黄书记全权处理,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随时联系。”

  说完,手机挂了。

  余支书回到抢救室门口,又给第三路的赵文盛通了个电话,让他尽快与香溪医院联系。余支书想得很超前。他知道赵继财北京不宜久留,必须尽快接回香溪镇。他在电话里特别提醒赵主任赶快向赵金草通报一下,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待赵继财病情好后转之后,让他亲自给赵继财打电话,无论如何做好老头子的思想工作。

  安排妥后,余支书在椅子上坐下来。他和小高,秦巧莲静静地等待。

  他们的目光几乎全盯着抢救室的门。

  临近中午时分,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赵继财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直接送急诊观察室。安顿妥当后,大家都舒了口气。赵继财的老伴秦巧莲拉住余支书的手激动地说:“多亏你们抢救及时,要不老伴命就丢在北京了。”

  余支书正要说话,手机又响了。黄艳霞在手机里要求余支书在赵继财病情有所好转后尽快租车把赵继财接回来。余支书知道,这肯定是刘书记的指示。上面的领导比自己压力大。这赵继财在京城上访喝药水,要是追究起责任来,谁都说不清怎么处理,怎么问责。

  放下电话,余支书直接找到抢救室的医生。他向医生请教,像赵继财这样的病情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家乡养病。

  医生望着余支书焦急的脸庞,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家离北京多远?”

  “一千多公里。”余支书回答道。

  “你准备用什么车返回?”医生问。

  “租车。”余支书一点也未考虑随口说。

  “这病人至少三天之后才能租普通车回去。不过,如果租救护车,明天上午检查一下身体的各项指标,如没有特殊情况,明天下午就可以返回。当然回乡后还得住医院休养。”医生倒是挺关心。

  “一千多公里,这救护车一趟得花多少钱?”余支书用试探的口吻问。

  “两万多元。”医生没有说准数。

  余支书听了心里一愣,这救护车费用怎么这样昂贵,租车顶多不会超过一万元。他不敢做主,赶紧掏出手机向黄艳霞请示。黄书记也做不了主,让他等一会儿听电话。

  不到十分钟,黄艳霞请示刘怀民后给余支书回手机。刘书记指示十分明确,不惜一切代价,把赵继财早日接回香溪镇。

  救护车接赵继财回乡比较可靠,车上有一名跟车医生,回乡途中随时可以把握赵继财的病情。

  最终谈妥的价格是一个来回总费用两万叁仟元,余支书咬咬牙,去收费窗口刷卡交了这笔钱。

  第二天,下午1时许,余支书、邰营长一行六人全挤上救护车。救护车从大华医院出发,一路飞快地朝香溪镇驰去。


  21.烧不开的这壶水


  刘怀民接到黄艳霞关于赵继财喝药水的报告后,嘴上虽然没有对黄艳霞发脾气,但心里沸腾开了,脑子里也成了一片糨糊。刚到葫芦湖风景区上任,也想认真地重整思路,把老百姓的上访诉求一一化解。可这赵继财一点不给时间,一点也不给面子,到北京国家信访局去喝药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书记措手不及。他给黄艳霞下的死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赵继财接回香溪镇休养。有事还是在香溪镇解决。

  梅雨季节已接近尾声。江南出梅一般在六月底左右。梅雨季节的确是个让人心烦的季节。天一阴下来就下雨,雨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白天下,夜里也下,让人无法猜到何时不下雨,总之让人做事总定不下心来。这雨好不容易停了,天空一放亮,太阳就会从云层中钻出来,温度立马上去。由于大地一片湿润,太阳光一照,让人感到似乎空气中的氧气很少,闷热难耐。

  烦,不仅因为梅雨时节天气的闷热,对刘怀民来说是风景区理不清的各类上访问题,猜不透的上访人员,还有那葫芦湖风景区重点工程项目需要协调的数不清的矛盾。他的好战友张长龙被处分问责调离后,这葫芦湖风景区的位置空缺。他最担心的是市委推荐自己去补缺。自己是团长出身,到了地方管管公检法工作还能过得去,去葫芦湖风景区要抓各项重点工程项目的推进,这可不是他的强项,恰恰是他的短板。风景区的建设进度,江阳市委时时刻刻盯着呢!特别是市委书记许仁华,项目建设他感情比谁都深。当年他还是江阳市长时,就提出了建设葫芦湖风景区的规划。他的这个设想不但得到江阳市委的一致支持,还被常北市委列为市委、市政府的重点工作。这个规划省人大正式批准后,许仁华也由江阳市长升到江阳市委书记。你说,他对这个项目的感情有多深?!当年,张长龙作为葫芦湖风景区的书记,就是许仁华亲自点的将。张长龙因维稳出了差错被问责调离,这个位置还是许仁华书记点将。当时,刘怀民最担心的就是许书记会点他的将,这对刘怀民来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许仁华点了他刘怀民。刘怀民是个要面子的人,既然领导点了自己,自己去风景区只能干好,不能干出麻烦,不能给许仁华书记丢面子。说心里话,刘怀民是下了决心要把风景区这壶不开的水烧开的。临去风景区之前,许仁华的一席谈话,让刘怀民充满了信心。特别是给了一把钥匙,这就是作为一名党的干部,始终必须牢记党的宗旨——为人民服务。

  刘怀民下决心从张长龙身上找差距,把工作的重点放到化解人民群众反映的各类矛盾上,也就是要动用一切资源来把维稳这壶水烧开。好在烧好这壶水,许仁华在刘怀民临上任谈话中已经给了他“为人民服务”这把金钥匙。可是现实中的这壶水并不好烧。刘怀民抽着烟,在小会客室里来回踱着步,心里那个烦劲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怀民想想昨天上午的《滨江晚报》上的新闻照片,正是这张照片拉开了刘怀民在风景区工作紧张的一幕。刘怀民当时同意了娄卫敏和李中信副局长提出的兵分三路做好赵继财夫妇的接访和思想工作,心里已经有了彻底化解赵继财上访诉求的思路,这些思路是有别于香溪镇传统的做法。刘怀民考虑初来乍到,不要先指手画脚,把这些思路先留在心里。他心里特别清楚,兵分三路只是治标,解决了赵继财合理的诉求才是治本。刘怀民上任前就反复考虑研究了张长龙的工作思路,工作措施。如果工作是烧开水的话,你不能光顾着往灶膛添木材,你得考虑木材添多少,木材哪里来?说到风景区的建设是一个系统的复杂工程,得考虑方方面面。刘怀民准备抓住赵继财越级上访这件事,先烧一壶试试。

  可基层工作千变万化,就像梅雨时节的天空,一忽儿阳光普照;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江风阵阵,一会儿又细雨绵绵。刘怀民把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摁,脑海里又显出那似乎在闪闪发光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他想起许仁华。他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他得把风景区出师不利的消息告诉许仁华。他知道许仁华把他派到风景区后,已经专程去常北市委汇报。说是汇报,其实是去检讨。当然,摆上了我这枚棋子后,似乎有了些信心,他得去听听常北市委书记的指示。

  手机接通后,话筒里传来刘怀民与许仁华的对话。

  “喂!许书记你好!”

  “你是刘书记!”“你是汇报赵继财上访的事?”

  “对!”

  “赵继财在北京上访喝药水,国家信访局已经通报下来了。”

  “我们汇报晚了一步。我检讨。我辜负了许书记的期望。”

  “你刚上任,先别检讨,关键是善后问题的处理。当前首先要确保赵继财的生命安全。”

  “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已经通知香溪镇黄书记,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赵继财的生命安全。”

  “刘怀民书记,你刚去,情况还不是很了解。你临上任我们都谈了,只要我们带着为人民服务的一颗火热的心,只要我们真心诚意地去帮助老百姓解决所反映的问题,信访维稳一定会做好,也一定能做好。”

  “我是充满信心去的。可这赵继财喝药水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刘书记,我建议你从赵继财的诉求了解起,一定要深入了解,要真正地站在赵继财角度去看问题。赵继财喝药水要挟政府固然不对,但他哪来的勇气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得从这里去深入调查,灵活地采取措施,把赵继财心中的结一环一环地解开。”

  “是。当前先把赵继财接回香溪镇好好地休养,下一步我亲自调查,亲自协调。这壶不开的水一定要烧开。”

  “好!祝工作顺利!”

  刘怀民挂了手机,从小会客室走出来。他到办公桌前,先给黄艳霞、娄卫敏、梁志强通报了许仁华书记的指示,并对赵继财喝药水的善后工作提出具体要求。

  打完电话,这才松了口气。他又拿起办公桌上的那份《滨江晚报》,那头版上的赵继财夫妇进站的大幅照片醒目地展现在刘怀民的眼前。刘怀民右手晃晃报纸,嘴里喃喃自语:烧不开的这壶水偏要烧开!


  22.沸腾的香溪镇


  赵继财夫妇在北京国家信访局大门口喝农药自杀的消息在香溪镇传开了,在大湾村沸腾了。龙脊街上只要看到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的村民,议论的话题只有一个:赵继财喝农药自杀了。

  传出的版本五花八门。

  有人说,赵继财去北京越级上访不下十几次了,但真正在国家信访局登记上访也就是四次,算上这次是第五次。这次去国家信访局喝药水是赵继财精心策划的,这是用生命来证明他的上访诉求是合理的。他在家里就将农药用水兑成治虫的药水,把药水装进农夫山泉的矿泉水瓶里。在信访局门口严格登记检查。他随身携带的人造革包被保安翻了个底朝天,但谁也没有想到这瓶矿泉水。据说赵继财拉着秦巧莲过了安检后,来到上访人员登记大厅。过去,一进大厅,赵继财就拉着老伴排队等待接访。这次赵继财一反常态,进了大厅后,来到偏僻的椅子上坐下来。秦巧莲有点纳闷,问了一句:“我们不赶快去排队,坐这儿等什么?”

  据说赵继财拉开人造革包说:“我有些口渴,喝点矿泉水。”说着,从人造革包里拿出农夫山泉,拧开瓶盖,“咕咚咕咚”连喝了三四口。然后把瓶盖拧紧,拉着秦巧莲的膀子一起排队去了。

  国家信访局大厅乱哄哄的,人声嘈杂。秦巧莲排在赵继财身后,她只顾东张西望地看热闹。来登记上访的人全国各地都有,服装也挺多样,语言更是让秦巧莲听得有些着急。她越想听个明白,越是听不明白。就在秦巧莲很有兴趣地看热闹,突然排在前面的老头子身体左右晃动两下,似乎有些站不稳,她赶紧上前用手扶住。这一扶不要紧,把秦巧莲吓了个半死,赵继财口里冒出许多口水泡沫。秦巧莲这才想起进信访大厅时赵继财的反常举动,她立马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有人喝农药啦!”

  这一喊,整个信访大厅都惊动了。几个保安过来,迅速打电话叫来救护车,把赵继财送到医院抢救。要不是秦巧莲发现得快,赵继财这条老命恐怕已经丢在北京了。据说派去北京接访的余支书、邰营长到达信访局时,赵继财已经送医院了。他们及时赶到医院,给赵继财夫妇当起了孝子。

  第二个版本传得不太离谱。估计是余支书打电话给了赵文盛主任。赵文胜主任添油加醋,但大体细节不差。说刘书记刚上任,看到《滨江晚报》上有一幅大的新闻照片。这刘书记觉得照片上的老头老太有点面熟,找来信访局局长核实,是赵继财夫妇。不用说,肯定是去北京上访,于是兵分三路去接访。余支书和信访局的小高当天下午赶到常北市附近的奔虎机场,第二天一早赶到北京。事情挺巧,在信访局的台阶上看到了赵继财夫妇。余支书一阵兴奋,总算截住了。于是上前给赵继财夫妇说好话,劝他俩跟他回大湾村。哪知这赵继财铁了心要闹出点动静来。他使了个缓兵之计对余支书说:“我吃点饼子,跟你们走。”赵继财在台阶的角落坐下来,打开人造革包,拿出家里带来的小面饼和矿泉水,饼子就着矿泉水咀嚼起来。

  秦巧莲不知内情,也想喝矿泉水,但赵继财不给老伴喝。站在一旁的余支书心里疑虑,莫非赵继财喝的是农药水。说时迟,那时快,余支书香烟头往地上一扔,一把夺过赵继财手里的矿泉水瓶,厉声说:“你喝的是药水?”

  赵继财不答话,目光痴痴地盯着余支书和信访局的小高。

  余支书反应快,一边让小高打电话叫救护车,赶紧送赵继财去医院抢救;一边拉着赵继财不停地劝慰:“你这老头子,上访就上访,拿自己的命开什么玩笑?你说的那神秘铁盒子跑不掉,政府保管得好好的。只是国家有政策,有规定。你家大伯母要是回来就什么事都解决了。现在谁也说不清铁盒里装的什么东西,你要开启铁盒,这不是让政府为难嘛!我这小支书说了不管用。你一次一次去上访,我们村里不都是帮你说话争取嘛!”

  不管余支书怎么说,赵继财就是不开口。这时,赵继财嘴里泛起了泡沫。好在北京是大地方,这救护车来得及时。赵继财在余支书、小高、老伴的陪同下被迅速送往医院抢救,据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多亏余支书机灵,反应快。要不,这赵继财的命就丢在上访的路上了,不幸中的万幸。村民似乎有些同情赵继财,语气中明显带着对赵继财脱险的庆幸。

  还有一个版本传得很有戏剧性。说是从报纸上看到赵继财夫妇去京上访的消息后,新来的刘书记十分重视,兵分三路去接赵继财。余支书带着信访局的小高是去北京接赵继财的第一路人马,他们乘飞机去北京,第二天一早就在信访局附近的低档旅馆挨家看来客登记,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让余支书找到。余支书当时很庆幸,他对小高说:“多亏了《滨江晚报》上新闻照片,要不还在江阳市周边打圈子。”

  他们将赵继财堵在地下室改建的旅馆里。余支书和赵继财夫妇坐在床沿,跟赵继财夫妇做起了回大湾村的思想工作。据说赵继财这次铁了心要去国家信访局登记,余支书说了一大堆好话,但赵继财死活不答应跟余支书回村里。这时,余支书也打起了自己的算盘,第二路来接访的邰营长和派出所的民警估计应该到北京车站了,等他们来了再强制带回村里。

  这时的余支书一心只想着缓兵之计。他沉住气,好言好语地相劝,目的就是把赵继财夫妇稳住。

  赵继财心里也打着小算盘。他来之前早已做了精心准备,调制了农药水装进矿泉水瓶里,也就是把农药稀释了。他不想去死,他想的只是吓唬吓唬政府,让政府真正地重视他的上访诉求。他这次来北京,就是要到国家信访局访个准信儿,北京一定要弄出点动静来。而余支书蒙在鼓里。

  余支书一板一眼地在跟赵继财夫妇说理,心里在等着邰营长的电话。赵继财知道自己一时肯定是走不脱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打开人造革包,从包里掏出一包小面饼和一瓶矿泉水。他打开饭盒对余支书说:“吃块家乡的小面饼吧!你嫂子做的,加了小葱的,挺香!”

  余支书一点也没介意,点着一支烟说:“你先吃早饭,一会儿再说。”

  这时在一旁的赵继财老伴秦巧莲挺纳闷地问:“刚才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再吃一块。你做的饼香,吃起来有瘾!”赵继财望望老伴,拿出一块饼,煞有介事地使劲地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打开农夫山泉牌的矿泉水,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由于这矿泉水瓶里装的是稀释了的农药,药水气味不大,加之余支书抽着烟,闻不到什么味道,也就没有引起注意。

  赵继财压根儿就没有想死,于是,他喝矿泉水像喝酒似的,一口一口地呷着。喝了几分钟,最多喝了100多毫升。这时,小高闻到了一些异味,警觉地问道:“什么味道,地下室有什么味道?”

  余支书也闻道一股异味。他还以为赵继财矿泉水瓶里装的是酒,似乎带有一些诙谐的口气对赵继财说:“你是不是喝的酒呀?”

  “不对!不是酒,是农药水。”小高一步冲到赵继财面前,夺过矿泉水瓶,厉声吼道:“老赵,你喝的啥呀?”

  赵继财直愣愣地盯着小高,嘴唇不停地嚅动,嘴角流出了口水和泡沫。不用说,赵继财喝的是药水。余支书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120急救中心。他看了看桌上的信笺纸,迅速报了饭店名。他怕饭店120接听员听不清楚。又迅速地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好在余支书、小高反应迅速,要不赵继财这条老命肯定丢在北京了。

  这几个版本,哪一个版本都传得神乎其神,哪一个版本都传得活灵活现。

  大湾村沸腾了。

  什么样的议论都有。

  有埋怨的,借着议论赵继财喝药水的事,发一通牢骚。这种议论最有代表性的是遭拆迁的东风电器厂厂长赵双果。他说,发展没有错,加快发展更没有错,但你总得讲究一点经济规律,总不能跟疯了似的,“手一挥,推推推;脚一跺,拆拆拆。”你强拆说是依法,我起诉你总该可以吧,我也依法,但法院在政府的暗示下就是不受理。依法是个好事,就怕有选择的依法。现在好了,这赵继财在北京药水一喝,看你们怎么收场。埋怨中明显夹着怨气。

  有幸灾乐祸的,这是少数村民的狭隘心态。这大湾村因建葫芦湖风景区,已经惹怒了不少村民,许多沙石码头的小老板是这种心态的代表。不管怎么说,从大的利益去看,建葫芦湖风景区是长远得利的事,但自己每天都有进账的江边沙石码头拆掉了,这无疑是断了财路。虽然有些脑子灵活的沙石码头老板又到葫芦湖风景区的山里租山开石,但听说新来的刘怀民书记上任第一天就微服私访,听说这山里采石宕口也要关闭,这新的财路又要断了。这赵继财上访刚喝了药水,他刘怀民暂时肯定不敢拿采石宕口下手。

  也有不少村民为赵继财捡回一条命而庆幸的。赵继财的两个儿子与余雪龙支书通了电话后,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这老头子就是犟,这神秘的铁盒就是再值钱,也是大伯家的,犯不着拿自己的命与政府拼。再说,政府对这神秘的铁盒处理总的还是公正的。国家是有规定的,就是你去派出所认领一个钱包,你总得说出你钱包里的物品和钱币数量,否则,派出所怎么能相信这钱包是你的呢!这神秘的铁盒也是一个道理。这二儿子赵金草已经不知多少次给爸爸讲道理,但赵继财认死理,他非要政府打开铁盒弄清盒子里是什么宝贝;他非要将铁盒交大湾村保管,这样在他的视线里,他睡觉才踏实。

  也有谴责赵继财的。说赵继财,这名字就取得不一般。当年他父亲好像有自知之明,给他取了继财的名。继财继财,继承别人的财,这名字还真灵了。他大伯去世前,大婶怀孕去了上海,后又随父去了台湾,一去杳无音信。大伯一病不起后将这四合院给了弟弟赵福禄。赵福禄在临终前又将这四合院交给了赵继财。这赵继财是个厚道认真的人。受人之托,想不到这四合院拆迁挖出了个神秘的铁盒。他还真有财可继。他虽然没有暂时得到,就上访,就认死理去纠缠,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俗话说得真灵验,这赵继财差点为财而死。要不是政府里的人那么拼命抢救他,他的命恐怕没了。听说村里这两天还喊了救护车,花了两万多元,把赵继财从北京安全运回香溪医院休养。赵继财这次该好好想想了。

  其实,赵继财不是为自己发财,这是一般村民根本想不到的。他犟,他要面子,他就怕失去了神秘的铁盒,将来大婶家的后人回来他没法交代。那时,他会真的感到没有面子。他愿意让人家说自己不厚道,他认准了一个死理:要对得起伯伯家后人,他要让伯伯家后人知道他赵继财是个负责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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