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一道,往往互参互通,口诀所云:“始难中断末无尽。”便是说武功习学,开始最难,练习拙丑百态,说如猪蠢如驴笨也不为过。若入其门径,便行云流水。中间阶段不能中断,也不能偏差。若中断,便难以再练习下去,偏差容易走入歧途,事倍功半,只有顺着开始的武理套式,持续渐进,不可偏差,亦不可中断。到末段,功夫便不只是靠学了,要靠个人天赋。天赋高的,领悟多,融会贯通,挥洒自如,往往能创出另番境界,武无止境。相反,天赋低的,徘徊难进。这冷仙草极是勤奋,人又灵活,至后来,内功日深,愈有成就,其夫常自愧不如。

  大鹏听到师妹李凌娟提醒,笑道:“师妹放心,这些私盐贩子最是可恶,损公肥私,今日就教训教训他们,也是我辈行侠仗义的本分。”口舌虽言,手脚并不慢,说话间两人已拆了十五六招。突然大鹏呵一声:“中。”使一招“天山回雪”,剑走轻灵,一剑刺对方眉梢,眉梢主脑,刺得对方不得不救,救则分心,分心则原招尽废,果然那黑衣汉子急忙躲闪,刀势斜飞。大鹏剑招急下,一招“疾风彻骨”刺他手腕,这两招极快,一使贯之,剑势如虹,是天山派得意之作,取义于天山大雪,回风旋转,似不到处却能到,形成奇景,天然峰成,鬼使神功。那黑夜汉子见剑削右腕,回避已然不及,心焦身颤,心想:“罢了、罢了,都是争一时之胜,哎。”

  大鹏见对方眼光迷离,神情萧瑟,已无斗意,剑式急翻,剑锋横平,剑身“啪”的一声拍在那人手腕,那人把捏不住,刀撞在地上,只觉得右腕一阵疼痛,冷汗直流,心想手腕去了,废人一个了。待回过神来,见对方剑指封喉,到此时也不惧怕,如俗言所说“大难将死,何惧鬼神”。冷冷地看着对方,抬举右腕一看,却见右腕仍在,只是发青,这一喜倒失了神主,晓得对方善意,抬手相谢。左手刚抬起,突感手肘被甚么东西撞了一下,手指直进,点向大鹏的膻中穴。这大鹏本无争斗之心,只是教训一下,见对方已无还手之力,便收剑回身,哪知对方手指突点自己要穴,急退已然不及,穴道被点,身子软软的瘫在地上。

  身后的老者道:“好徒儿,反败为胜。败不退缩,胜而不骄。” 那徒弟倒显尴尬,讪讪地走回来叫了声:“师父。”然后站在师父身后。旁边一个肥胖黑衣汉子,站起来在楚大鹏身边转了一圈,哈哈大笑道:“咦,兄弟们,这招睡罗汉功名不虚传,你们一定练不来。名师出高徒,有见识,有见识,可惜我师父不允许我半路出家改门派,不然我一定学这门神功,睡个上百年,把武林高手都睡得翘辫子,也就天下第一了,哈哈,哈哈。”说着,手舞足蹈,身前身后胡乱比划,羞辱楚大鹏,极是滑稽,其他几个人也哈哈笑起来,声音洪亮,内功夹杂,环绕小店,震得掌柜、酒保等人抱头躲进里间。

  冷仙草看到那黑衣汉子身后的老者手指一动,一物撞向黑衣汉子胳肘,至于甚么东西,倒没有看清,冷笑道:“卑鄙小人,雕虫小技,暗算于人,老大年纪也不觉得羞耻,还不如二三岁孩童。哎,真是愈老愈可悲,愈老愈脸厚,走遍天下,首次相见,佩服啊,佩服。”那老者自知不地道,哼了一声,也不辩驳,头转向一边。冷仙草走过来在大鹏背上一拍,解了被封穴道。那黑衣汉子见冷仙草过来,心里也有些打怵,索索地退到老者身旁。大鹏站起来,打个躬,极是羞惭,道:“师娘,弟子……弟子……”想说弟子给你老人家丢脸了。

  冷仙草知道弟子想说甚么,摆手止道:“不关你的事,君子易交,小人难防,我们天山派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无门无派之人也不用多计较。”言下之意是那老者是小人,难以防范,大鹏是君子,不使机诈,天山派是名门正派,光明磊落,你们无门无派净干见不得人之事。那老者丝丝冷笑,头扭到一边,也不理睬。那老者身边坐着的一位四十来岁,略微粗悍点的汉子,面目也有点老,见冷仙草说话冷嘲热讽,颇不舒愉,见眼前这女人自言是天山派的,便想起江湖上绰号,站起来笑道:“不知这位壮娘是否是江湖上号称‘狼见愁’的‘天山一枝花’。”语气阴阳,褒贬双义,均而有之,先抑后扬,更是难听。

  这冷仙草嫁给颜济山,年轻时身材高大,比同龄的男孩还高大许多,总被嘲讽,心结难以磨除,至大还是忌讳别人称自己“壮”。因只身打死两只狼,别人取笑她,称她为“狼见愁”,笑弄之意居多。婚嫁后,天山派门规崇尚义理,上上下下没人敢提这些事。冷仙草容颜属于曾颊重颐型,如诗经上云:“有美一人,硕大且卷。”也算得上标致,(若按唐宋女性审美观,也算是美女,可参见钱钟书《管锥篇》云:“唐宋画仕女及唐墓中女佣皆曾颊重颐,丰硕如《诗》。”)西北娇花一朵,又因武功造诣不凡,性格虽暴,但为人豪爽大度,远近得其恩惠的人颇多,便得个雅号叫“天山一枝花”。听这人称自己为“壮娘”,心中蓦然生气,又称出“狼见愁”来,尤是愤慨。

  那人见冷仙草涨红的脸,自是得意,见冷仙草走过来,虽低冷仙草半个头,自恃武功不弱于她,也不为惧,仰头哂笑,冷眼斜观,心想看你能把老子如何,老子可不吃你这套。这冷仙草见对方恣无忌惮,太阳穴筋肋股股,内功高深,知晓此人是外家功夫高手,也不敢贸然行事,担心动手不成,反被对方控制,女人的名声毁于一旦,既丢了自己颜面,也损了天山派的名头。可心中的无明业火又如何按捺下去?趁对方和那老者得意之间,失于防范,突然脚步一滑,兔起鹘落,“啪”的扇了那人一耳光,顺手点了那人膻中穴,再一勾,自己身体滑回,那人身体直直地趴下来,像跪拜一样。

  冷仙草偷袭虽不光大,一举得逞,也极是侥幸,心中噗噗的,害怕与兴奋剧烈冲突。那人身体刚触地,“腾”地反弹起来,手掌随势外伸,一股劲风反撩上来,击向冷仙草下阴,这一招也不是固定招数,只是那汉子气极,随手一掌,可对于冷仙草却是极大侮辱,暗骂这人无耻卑鄙,心想若是被他打着,传扬出去,简直生不如死,这一生也就无法行走江湖了,急伸掌向下接住,嘭的一声,那汉子站了起来,冷仙草身子倒退两步,内息翻滚,一股鲜血涌向喉咙口,又不甘示弱,硬将一口血咽了下去,脸色瞬间煞白。高手之间过招,成败本在毫厘之间,颜济山急忙过来伸手抵在其妻后背,冷仙草感觉一股暖流在胸间游走,内息渐渐平缓。

  那汉子虽然得胜,恨一掌没有拍死冷仙草,也微憾自己过于托大,上了这个娘儿们的当。原来此人见冷仙草举手之间,已有警觉,只是未想到这女人说动手便动手,居然偷袭,毫无大家风范。冷仙草偷袭之间,便有些心虚,虽打了那人一个耳光,点穴之时,手指不稳,那人急忙偏侧,虽点到穴位,但劲力有偏,以致那人倒下便弹起来。身后那老者也是武功行家,一眼便察出冷仙草形势,阴阳怪气地道:“这叫甚么来着,哦,对了,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哼哼。”

  颜济山见妻受伤,想那人功夫不在自己之下,况还有一个老者,功夫更高,听那老者嘲讽,心中颇不是滋味,若动手又担心讨不到便宜,反而被其羞辱,心道:“且忍一时,来日方长。”微微拱手,笑道:“二位莫非是号称‘太湖十指双雄’的石一指、石一掌?”那汉子得意道:“颜掌门倒是见识多广,小可便是石一掌。”转身向着那老者道:“此是堂兄石一指。”颜济山道:“久听二位英名,听说近几年隐迹江湖,不知如何领袖了白盐帮,幸会、幸会。”

  石一掌听颜济山语含嘲弄,眼露凶光道:“你是嘲弄老朽啦,你们天山派在北方混个虚名,也就罢了,怎敢到江南来小觑天下豪杰,今日我就领教一下颜掌门的天山剑法。”颜济山气郁于心,抬眼扫了一圈,见墙角处一桌坐着三人,不知是敌是友,心想:“今日倒不好得罪这许多人,但也不能示弱,让他们看低了天山派。”见石一掌冷面质问,也不甘示弱,哼了一声道:“江南是天下人的江南,又不是哪一门、哪一派、哪一家的江南,难道我天山派不能走走看看?”冷仙草接口道:“大哥说得对,我们天山派也不是好欺负的,难道走江南的路也不行吗?就是你们一齐上,又奈我们何?”话说的豪气干云,语锋毕露,眼光把全屋扫视一遍,自然也把鸿落等人也算在内了。

  嵇声闻言,微笑摇起头来,感觉这女人说话不思察辨,大嘴胡说,不免多得罪人。华为本来对嵇声有气,又见颜济山夫妇眼光不善,一点好感也无,孩子气萌发,心想:“最好双方打起来,看看热闹。”又忖道:“这女人真不是东西,长得像托塔一般,牛一般身段,怎么把我们也骂了,哪里叫‘狼见愁’,我看叫‘鬼见愁’、“男人愁”、“天天愁”还差不多。”心中所想,不小心说了出来,话音虽轻,但这些武功不弱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那群汉子哈哈笑了起来。一个汉子轻薄道:“不知道夜里愁不愁啊。”另一个道:“当然愁啦,塔门那么大,总是使不上劲啊,你说这白忙活又不是白忙活,不是白忙活又是白忙活,可把老子急死了,哈哈、哈哈。”说话之际,身段摆弄,做不雅不齿动作,口里啧啧咋咋,引得众人哄笑不止。这些江湖市井之人哪有甚么规矩道德可言,尽是市井俚语,行院村话,愈说愈是下流无赖,气得冷仙草脸色发紫,转眼见华为也跟着哄闹起哄,心想:“都是这兔崽子惹的祸,作死的东西。”这华为久在市井之中,听惯这些俚语,愈听愈高兴,一高兴,也开心大笑,转瞬间,倒跟白盐帮的人亲近许多。

  冷仙草也不顾及甚么场面,跳了过来抓那华为。俗话说:“驴的性子女人的心。”意思是说,女人认准了一件事,或想做一件事,便如驴一般倔强——认死理,俗语一根筋便是。冷仙草虽作为天山派掌门之妇,这时一心只想抓住华为出气。华为见冷仙草如鹰抓鸡般跃了过来,身子一缩如泥鳅般钻入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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