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落等人跑了二三十里,见身后已无官兵,陆续折转到江边会齐。韩二气愤,破口大骂,骂后问鸿落,道:“大哥,现在怎么办?”嵇声道:“这孩子身受掌力,适才路上颠簸,吐了几口血,呻吟了几声。”鸿落道:“少林寺的功夫果然非同凡响,适才一掌,五脏六腑颠转,亏得这和尚只使了七八成功力,不然跟这孩子差不多了。”展眼望江,天空转朦,道:“快天亮了,我们且到前面市井,找家客栈,吃一顿,再睡一觉,下午找支船去临安。”

  三人沿街而行,顺便到街上一家药铺买了几副活血祛瘀的草药,不敢在街上耽搁太久,出了扬州城,沿着长江向郊外行了五六里,至一码头,店铺零零散散而立。此时天已大亮,几人赶了半夜的路,又饥又渴,见路边一家客栈炊烟生灶,门口已有往来商客,停着牛、马、驴及板车、轿子等。嵇声上前向店家要了两间客房,先将华为安放在床上,请那店家小丫头帮煎药。这客栈不大,房里摆了几张桌子,房前搭了凉棚,摆了五六张桌子,供客人吃饭歇息。

  晨光初起,商客渐渐多了起来。嵇声问那店家有何下饭的菜蔬,店家道:“有昨晚剩下的一条牛腿,一条鲈鱼。伙夫晨起去买新鲜的菜,这早晚也快回来了。”韩二焦躁起来,咄了一声道:“也是个不省事的,有的尽管上来,啰嗦甚么,先切五斤牛肉上来,把那鲈鱼蒸了送来,我刚才见前面水中一群鸭子,是你家的么?”店家道:“是小人家的,只是鸭已下河,这早晚去捉了来,要费不少功夫的。”韩二道:“我们慢慢吃,你快去抓两只来,煮了再说。”店家正要搭话,那伙夫已回,身后跟着贩夫,提着鸡鸭鹅及各类肉食。韩二看这要这,看那要那,点了满满一桌,又道:“再打五斤竹叶青来。”店家勉强笑道:“客官说笑了,我等过往小店,哪里有那等上好的酒?”韩二不耐烦道:“那你有甚么酒?”店家道:“只有村酒。”韩二道:“村酒就村酒吧,也打五斤来。”

  三人正吃之间,只见一队官兵骑马拥着两个官儿前来,待走近一看,韩二差点笑了出来,道:“我说是谁,原来是鱼伢所说的赵巡抚和那不成器的男人,你看赵巡抚打扮的花红柳绿,真是腌臜难看。看来女人丑,是化不得妆的。前人所说沐猴而冠,我看是沐猪而冠了。”

  那赵巡抚冷眼在凉棚里外扫一圈,手一止,前后官兵都停了下来,道:“大家也下来吃了早饭再走。”准备从马上跳下来,只见后面一个官儿急忙跳下马,飞奔过来弓着身,趴在赵巡抚的马边,意思是请赵巡抚踏在他背上下来。这赵巡抚倒也不客气,干脆左腿跨过马身,斜搭在马背上,屁股一滑,两只脚同时跳在那官儿背上。赵巡抚本来体壮肥硕,这一下来,仿佛泰山压顶一般,那官儿哪里承受得住?以为赵巡抚必是一脚踏着马鞍,一脚踏着自己的背下来,哪知如此跳下来?噗嗤一声,那官儿趴在地上。这赵巡抚踏个软空,又无可扶之物,身体前冲,咕咚一声狗啃泥般撞在土疙瘩上,额头擦破一层皮,鼻血直流。那赵巡抚扭扭身,想爬起,又爬不起,转身坐着,衣服挣破,露出肥肥一团肉,晃晃嘟嘟,自己都难过。旁边几个武官想笑又不敢笑,急忙跳下来搀扶赵巡抚,只那孙兴笑得前后打跌。

  这赵巡抚气得脸色发紫,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又在是众人面前,狼狈夯浪,急从身边武官腰间抽出腰刀,见那官儿趴在地上尚勿起来,也不管甚么,上前挥刀砍了十几下,怒眼瞪着孙兴,唬得孙兴噤若寒蝉,旁边的武官也是心紧色变,虽是同门遭故,也顾不得许多,一个个像热水煮的虾,脸红汗滴。这时从后面马车上走来两个使女,抖抖索索地扶着赵巡抚进了客栈,孙兴跟在后面。这店家吓得呆了,缩身抖抖兢兢地站在门边,厨师听见闹声,伸头出来一见,也唬得不敢做声,由着他们糟蹋。

  赵巡抚丢出一句话道:“你们几个把他埋了,说是嫌犯,合谋杀了盐商和吴家,你们一路追捕到此,这嫌犯拒捕,两方打斗,你们合剿了他,也是大功一件,回去再领赏吧。”几个官兵转虚为喜,急忙过去清理,一个年老的武官望着店家骂道:“看甚么看,快去准备饭菜,我等吃了好赶路。”又转向其他人道:“不许乱说,否则说你们窝藏嫌犯,连坐左右。”店家与店妇及厨夫、丫头等,哪里还有胆子多看,巴不得脱干关系,争争地往后堂跑去。

  其他官兵远远地选两个桌子坐下,一个年少的官兵抱怨道:“好好的船不坐,非要骑马看甚么风景,可怜的贺大福,拍马屁却拍在马刀上了。”一个年老的道:“你少说两句,是不是想陪大福一起去?”那年少的怒道:“天天受这等腌臜气,死得不明不白,真他娘的气人,还不如上疆场呢。”那年老的道:“哪里不是一样,疆场上,你以为他们真的抗敌拼杀么,还不是躲得远远的,等敌兵一走,去打草几个百姓,定说是敌兵,或枭了首,或割了耳朵,回来居功领赏。”年少的道:“最是这样可恶,盐商和吴家的杀人犯没有抓住,反倒抓了左右邻居,说到临安问罪,岂有此理,好不要脸?”年老的道:“你再乱说,小心明日见不到你老子老娘。”那年少的涨着脸,欲说还休地端起一碗酒,咕咚下咽。

  鸿落等人听他们谈话,车马后面也传来隐隐哭声,看那马车后,一根绳子拴着十几个老少男女,哭哭啼啼,衣服上脏兮兮的,几个男的脸上伤痕累累,衣服上也有血迹,看来这些人是被抢夺拖曳来的,少不了吃了鞭子。

  另外一个年轻的武官插嘴道:“你们没有见赵大人和孙大人昨晚的样子呢,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这些大人真的是天生豪杰种,说书一般临危不惧,千军万马只等闲呢。”这边年少的道:“柳大哥,听说昨晚你们几个保护赵大人和孙大人到李员外家家宴,到底怎么回事,半夜惊慌失措的,弄得我们也没个好觉睡?”

  “我也不晓得,只是在喝酒,突然前面有人大叫救人,李员外急忙吆喝几人出去巡看。赵大人倒是机灵,以为有人来谋害,撞翻桌子即往后门挤去,也不像平时那样扭扭捏捏了,这孙大人也是跟着夫人急跑,真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我等急忙跟去护驾,见那赵大人跑到马厩,翻身爬上马背乱踢马肚,那马乱跳硬是不走,只听赵大人乱骂道:‘瞎眼的畜生,平时只知道肏老娘,用你的时候,偏使不上劲了。’钱老哥,章兄弟,你们当时不在场,要是在场,准笑掉肚子。”

  年少的姓章名子文道:“这赵大人平时骂她那小白脸骂惯了,这时也不管是马是人了,嘿嘿。”姓柳的道:“赵大人又跳上第二匹马,那马也是拴在柱子上,也是跑不动。旁边一匹马受了惊吓,不知怎么松脱了绳子,跳出马厩就跑,这赵大人也来不及跳上马背,抓住马尾巴,死命地拽住,直被那马拖出后门,正好撞在我面前,我一把抓住马缰,让赵孙二人同乘一马走了。”章子文道:“真是可恶,平时耀武扬威,天不怕地不怕,有胆有识的模样,原来却是这等脓包,真是狐假虎威。怪不得今日早上急急忙忙要去临安,原来是吓破了胆。”姓柳的道:“若是你有个这样后台的爷,别说狐假虎威,就是龙威、天威也不为大。”

  这韩二也是狭义骨头,心忖道:“这些王八蛋,还把人当人么?国家离乱,百姓已是困苦不堪,又遇上这些为非作歹的官吏,真是雪上加霜,可怜这些百姓?”一时愁眉不展,倒有相救之意。眼睛前望,突然转到嵇声面上,脑筋一跳,心下自嘲:“真是个浑人,现成的诸葛亮在身边竟然不知所问。”看那些官兵离得太近,又不敢大声说话,灵机一动,手沾酒在嵇声面前的桌上写道:救人否?嵇声听那孤儿寡母哭声,也起了恻隐之心,沾酒写道:“待寻良机。”

  鸿落等三人吃了半个时辰,只见一个小厮骑马而来,奔到店前,跳下马,喊道:“柳大哥,赵大人和孙大人呢?”姓柳的嘴巴向客店一努:“在里面。”那小厮点头会意,奔到客店房前,单腿跪下道:“赵大人、孙大人,我们县府邹老爷已安排好客船,正在前面码头恭候二位大人。”过了一会,房间里懒洋洋的传出一句话:“嗯,老邹呢,怎么没有来,是不是掉水里淹死啦。”说话阴阳怪气,冷涩灰灰的。那小厮倒也机灵,清了一下喉咙,道:“我们家老爷正在船里安排盛宴,老爷说:‘他熟知大人的口味,说这帮厨师没用,猪头脑袋,少一刻吩咐就少一分口味。’怕大人吃不好,一刻都不敢离开,老爷从昨晚就在准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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