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和尚听韩二冤枉少林,心一紧,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直跺脚,转眼看至空。至空满脸迷茫,过一会道:“施主所言,老衲确是未为目睹,三位随我至少林,听候方丈明断。”韩二嘿嘿冷笑道:“少林秃驴,说话简直如同放屁。天下杀人的事情,是你们少林断案还是朝廷断案,难道你们少林便凌驾朝廷,要治我们罪吗,笑话啊笑话。即便是我们杀人,也轮不到你们管。家有家法,国有国法,未见武林需要遵守少林法。”
至空道:“我们接到讯息,说你们天道教已然出动,要找江湖武林晦气,听说这两天要到扬州,一找盐商晦气,二找吴家五禽神功秘籍。”韩二骂道:“甚么人放的屁,我们只是路经此地,甚么盐商,甚么吴家,与我们何干?再说,你们少林离此几百里路程,突然现身扬州,是不是有甚么不轨,想嫁祸于我们?”至空身后一个和尚道:“我们接到讯息,赶了三日到此,怎么是我们图谋不轨。吴家跟少林大有渊源,吴家有难,少林不能不管。”嵇声道:“不知这位大师如何称呼?”那和尚道:“告诉你怎的,也想杀我吗,我的法名叫朗觉,看你能把我怎地?”嵇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杀你干嘛。只是问何人送的讯息?”“难道你想去杀送讯之人?”朗觉反问道。
“千百年来,你们少林杀人也不少啊,我还说我们也接到讯息,说你们图谋不轨呢,只是我们救人来迟,被你们杀人灭了口。”嵇声嘿嘿冷笑。朗觉气得涨红了脸,却又说不出话,无奈之下,反问道:“谁说的?”嵇声道:“通讯息于你们的那人告诉我们的。”朗觉道:“岂有此理?”嵇声觉得徒是争论也无益处,道:“走吧。”朗觉身子一晃,挡在门首,道:“师叔,难道就让他们走了?”至空道:“吴家人死无对证,施主所言也是,未必就是他们所为。若是他们所为,在我们之前就走了。”韩二呵呵笑道:“大师所言不差,这就告辞。”朗觉道:“说不定他们杀人后,要找甚么东西呢?”鸿落这时运气调息一遍,略觉身体好了许多,低声说道:“不要吵了,有人来。”
至空内功本高,外有声息,即可听得。只是一时气燥,心思胶滞于口舌之争,乱了方寸。此时一静,便清晰听出外边动静,道:“马匹踏蹄杂乱,行人步履沉重,无甚功夫,看样子是官府来了。”嵇声心想必有人算计周全,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道:“大师所言极是,不过吴家被杀,深夜无人首告,官府为何派兵而来,定是杀人之人通报官府。这人虽是精明,但也算错一招,我们江湖之人,杀人之后,早已脱逃,哪里追得到?”鸿落道:“官府不是抓杀人之人,也不是抓我们,是来抓少林和尚的。”众和尚都是一惊,至空茫然无解。朗觉急道:“放屁,为何抓我们?你怎知道不是抓你们的?”至空道:“朗觉,出家人怎可出口秽语?”朗觉也是乖觉,向至空行一礼道:“多谢师叔教诲——转脸向鸿落——还请施主明示,何以抓我们和尚?”
“吴家被杀,这人杀人后通告官府,也算准你们必然会到,至空大师武功虽高,但于江湖险恶诡诈不甚明了。那人算定你们会来救人,张罟而待。官兵若到,大师是得道高僧,慈悲心肠,岂肯杀退官兵?若不杀退官兵,那就必然被捕,一旦被捕,这杀人之案必然算你们头上。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必然大举兴兵讨伐少林。我们便不一样了,逃走极为容易,官府也不晓得我们去哪、在哪?”
朗觉道:“怎么能算在我们头上?这……这……这……那……那……那……。”朗觉一时被唬得不知如何对答。韩二哈哈大笑道:“甚么这那的,谁让你们是光头的,这么多人死在你们身边,不算在你们头上,算在谁头上?”至空缓缓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施主之意是此人想嫁祸我少林,让官府封了我少林。”鸿落道:“不错,少林是武林泰山北斗,江湖上人想找你们动武的绝非易事,而且即便挑了少林也必然引起公愤,但若以官府之威压解少林,便如移泰山以压水漻,不费吹灰之力。现今官府抗敌不力,但对付百姓倒是绰绰有余。”几个和尚茫然无计,想一会道:“我们跟他们拼了。”鸿落冷笑道:“你们相拼,正好落入毂中,杀人又抗拒官兵追捕,罪大恶极。少林千百年来静修禅果,真如覆巢之卵了。”至空恍然所悟道:“施主所言甚是,幸得提点,我等死不足惜,若少林千百年来的声望毁于我等之手,万死莫赎。还请施主见示,这人怎么能算定你我都在此处呢?”鸿落道:“到此时,大师还在怀疑在下等人杀了吴家之人?”看那至空迂腐至极、呆呆神情,又是气又想笑。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虽有理,但要解老衲疑惑,终要证个清白,”回首又道:“朗觉、朗慧,你们到门外看看,来多少人?”鸿落道:“我们也是被人玩于毂中,一路引我们至此,这人似乎了解大师的性格,以为我们必然大动干戈,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人之利。”朗觉到大门口,从门缝一看,外边火把簇簇高举,照耀如同白昼。一个官兵见门边有人影晃动,扭腰拉箭,砰的一声,一箭射在门上,箭上捆着火团,熠熠而烧。一个捕头叫道:“里面的贼人听着,快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韩二焦躁道:“大和尚,这个有甚么难理解的,这群鸟官兵,又未进来见着,就知道里面杀了人,必是有人串通诬陷,暗算我们。”至空经此点明,方晓得有人故意为之,可是为时已晚。朗觉回来答道:“师叔,官兵有一两百人,个个强弓硬弩,只怕……只怕……”至空坦然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身臭皮囊早晚随我佛如来。”
鸿落心忖道:“这人深谋远计,一石击双鸟,挑了少林,虽然与我们无甚好处,但若再将少林之祸转嫁于我教,以后我教必然再次成为武林众矢之的。而且这人挑了少林,必然还有动作。今日之势,先救这几个和尚再说,若能借机化解两家恩怨,也是好的。”说道:“大师大义凛然,着实让人佩服,只是大师今日身死,官府将莫须有罪名嫁于少林,何人可辩?即使少林不危,也众口难辩矣,二者孰轻孰重,还请大师三思。”
真是一言惊醒千年梦,至空一呆,背上冷汗涔涔而出,道:“施主提醒的是,一时热血,未思后果,惭愧、惭愧。可是这样出去也露出痕迹,不知如何是好?”至空武功独步青云,但少涉足江湖,缺乏应变之能,遇到此等紧急之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听外边官兵叫道:“里面的人,再不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再给你们一盏茶工夫,不出来,我们便放火放箭啦。”鸿落道:“大师功力深湛,可是今日不是武胜,需智谋,若信得过在下,就容在下略谈浅见。”至空道:“施主不必客气,有何高见,便请见教。”鸿落道:“大师今日只可潜逃,不可正面对敌,只是有损大师身份了。”至空微微而笑道:“只要不损少林声誉,我等芥末颜面算得甚么。”
鸿落道:“既然如此,我等合力,或可置死地而后生。我们三人一人从前屋檐飞身向东,一人从后屋檐飞身向西,一人正面斜向南,分开兵力,官兵必然追我们而去,大师再向东南直入树林。”朗觉道:“何不一起破北墙一起走?”
鸿落道:“这些官兵背后有人指点,北面必有硬弩强弓潜伏在暗处,且是好手,逼我们向北而退,一役而歼,我们须反其意而行,三面出击,引开官兵。若从北面逃走,前面官兵必然进屋夹击,更加不利。这便是虚虚实实之道,弱之示强,强之示弱。若从南面分道而行,他们须分兵南、东、西合追,北面兵力,再来追就迟了。大师到时以掌力先破北墙,再破东西墙,然后从南门而走。”至空道:“我们一起冲出去吧。”鸿落道:“不可,大师身份,官兵一见即知,天下和尚终归寺庙,行文布贴告示天下,容不了几日便追查到了。我等江湖身份,身如转蓬,他们追之不易。”韩二道:“我先走南门。”鸿落道:“不可,嵇先生先向西走,韩二向东走,我向南走,先扰乱官兵再说。同到鱼伢解船处会齐。”
那韩二也不说甚么,一脚踢飞门板,两手掮着一面门板,往东南斜引。只听一个都头大叫放箭,门板上咚咚之声不绝,韩二也顾不得许多,只是前奔。这边嵇声抱着孩子,飞上屋檐,向西飞奔,身边箭来横飞。鸿落也飞上屋檐向东而去。院前官兵立即分了几队四散追了开去。那至空和尚见门前已无官兵,四处犬吠,便依鸿落所言,一掌推在堂屋后墙,嘭的一声现个大洞,只听嗡嗡之声,几支箭划空而来。至空一侧身,“咚咚”的几声,箭穿洞射在前墙上。至空心想:“这位施主果然高见,北面果然劲敌埋伏,若不是施主策划的好,我等一败涂地,说不定还连累了少林寺。”随后在东西墙上,分推两掌,两面墙倒塌。这边朗觉倒是精明,拣起桌椅往墙外乱丢,每丢一物都引来几声响箭。至空袖袍一甩,灭了油灯,朗觉等人又向墙外丢了几件东西,听箭声寥落,跟着至空从前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