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简道:“俗话说:‘一言而知兴衰。’当然,一言也可知其善恶。老夫行医一生,见过的人,何止成千上万。虽不能一言辨是非,也足以晓得大概。再者,老夫命悬一线,不托你们,死而有憾;托付你们,虽有疑虑,终无憾也。世有公论,总有清白之日。三位不告而至,必有牵连之事,不然三位不会盗寇前脚去而后脚至,可惜我至死都不晓得这两人是何人,突然到我胞妹家寻这秘籍,只因我不说出秘籍所在,这两人出手狠毒,杀了我们全家,哎,造孽啊。他们武功极高,按道理大可以慢慢搜索或逼供,可是又极为匆忙,似是在引甚么人到来,嫁祸于人,并没有一掌打死我。而三位至此,观三人所作所为似乎有所隐忧,志不在得此秘籍,所以老朽不疑焉,可惜老朽至死也不明啊。”

  嵇声见此人思路清晰,看来行医久了,做事也是井然,道:“老先生所见极是,不知这两人用的是何种武功套路,可否猜出一二?”

  吴简咳嗽几声道:“惭愧,老朽于武功所知甚少,吴家世代为医,只先祖吴普精通五禽神功。先祖师从华佗,医术深得精髓,晚年又沉湎于儒学,认为习医以救人,武功又易伤人,两技互为桀骜,便弃武专医,严训后代子孙不得观此秘籍,口口相传至今。又庭训子侄,若遇华家后人,须将此物完璧归赵,免惹性命之忧。看来先祖所见极是,一个人武功就算高得出神入化,其后辈岂可皆如前人?若后不如前,背负盛名,必然为名所累,甚至有害,这也是先祖远见卓识,不如斩断干系,享受天伦之乐。”嵇声也不理睬吴简之言,觉得似是而非,若如此,那天下还谈甚么继往开来,一代胜一代,道:“五禽神功创之不易,武功非同小可,既已传世,外人必有所知,岂是隐瞒得住的?”

  “先生所虑正是关键所在,先祖担心世人相争,便隐去武功,从禽畜行止上又演绎一套五禽戏,掩人耳目,在乡邻间传习以强筋健体。时常日久,生活离乱,后世之人也就淡忘了。”吴简看嵇声等人若有所思的神态,又道:“乱世图强霸业是人之常情,如今世道暗乱,不知江湖上怎么知道这部秘籍,纷纷前来索取。”

  嵇声觉得如此谈下去,也得不出甚么道理,转问道:“先生适才一掌威力如山崩塌,既不习武,怎有如此功力?”吴简勉强一笑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两招是少林至圆大师传于先父的,说江湖纷争四起,日后必有强徒肆扰,本欲指点先父习武,但先父恪守祖训绝不习学。大师又说吴家世代行医救死扶伤,若连自己身家性命都保不住,谈甚么治病救人。先父执拗不过,便学了两招,一招是适才的‘开山辟地’,还有一招是‘刑天巨斧’,说此两招足以保身,不知世人鬼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韩二也问道:“不知这个孩子是?”吴简咳嗽道:“这孩子便是华家后人,说来极是惭愧,一时贪念起,万恶随苦来。两年前一对老夫妇带着这孩子到我家,老夫妇自称是华家管家,说华家及生徒上下一二十口染瘟疫而亡,止剩下此子。亏的是老夫妇陪送这孩子去学堂,前后来回半月,家道衰亡,无所依靠,便想起吴家与华家世代交好,投身我家。先父本想将此武功秘籍交与此儿,担心孩子尚小,又不知是否有习武根基,欲先送此儿去少林,打练根基。只是先母不同意,说突然来了个自称华家的人,怎能不辨是非便将此武功秘籍随便送人。其实先母起了私心,想找时机让吴家子侄习学。先父又不同意子侄练习此等武功,恰巧先父卧床不起,耽搁下来。这孩子似懂非懂,只是那管家经常有意无意提及,我们便装作不知,或找借口避开。现在想来,真是报应啊,不是自己的东西却据为己有,让先父蒙羞,又招致家破身亡,哎,罪过,罪过。”语气越发低沉无力。

  鸿落道:“你怎知这孩子是华家后人?”

  “当初,我们也多怀疑,后来先父想起祖上说过,华家后人胸口心脏处有一北斗七星形红色胎记,说是华佗食药草太多,中毒甚深,自我针灸排毒,在心脏七根血脉线施针,不知怎地,后遗传成胎记,后世子孙皆有此标识。性命攸关,这个是作假不得的。”吴简耗时过多,此时不断咳嗽,鲜血从口角丝丝而出。鸿落道:“不知这孩子怎么称呼?”吴简耷拉着眼皮道:“这孩子姓华,名为,取义中华混乱,国不国、家不家之际,男儿当有所作为,立世立名,不可与世同流。”抬起手,低低地挥了一下道:“你们走吧,拜托三位将这孩子送到我兄弟处。我兄弟性情刚硬,不合人缘,说话需委婉些。”接着自唱自吟道:“鸟触花飞随风去,既无实兮又无景。怀心欲报祖上恩,祖何知兮也伶俜。思传嘉惠与其孙,今孙亡兮总伤情。皇天不佑伪善人,既伤吾兮何伤根?” 声音渐低,身子从依靠处萎靡倒向一边而逝。

  嵇声叹气道:“天不遂人意,时乖命蹇,这样的重伤,生不生,死不死的,具体如何,要看他的造化了。”解开孩子的衣服,胸口一个黑色掌印,五指戟张,中指黑印靠着红色胎记。叹道:“还好,若是往上一点,这孩子早没命了,不过,死命已免,活命也难捱,大哥,看样子,救治这孩子需要先疏通脉络,通其气才好调理。”鸿落道:“且带着再说。”伸手摸向吴简脉搏,已然停息,叹口气道:“走吧。”韩二伸过手道:“这孩子,我背着吧。”

  突然一根禅杖飞来,从鸿落等人面前舞过,油灯下灿然耀目,只听一人声如洪钟道:“好狠毒的魔教,杀了李员外一家,又杀了卢员外一家,这又来杀吴先生一家,即使大动干戈,也要光明磊落,怎可这般鬼鬼祟祟,夜里杀这么多人。”

  鸿落三人见禅杖飞过来,也是会家不忙,忙家不会,脚不动身体斜倾,禅杖从面前舞过,带动劲风,撩得面部隐隐发痛,三人均想:好俊的功夫,不知何人有如此内功,看来劲敌到了,待油灯光稳,只见一个光头大和尚站在门口,铁塔一般堵在门檐下面。嵇声道:“大师误会了,我等也是刚到不久,至于何人所为,在下等人也想探个明白。”

  这和尚咄了一声道:“胡说八道,人死在你脚边,还待强辩,有何误会,先跟我这禅杖说说,看它是否误会?”韩二也是火爆的性子,看这和尚蛮横无理,说打就打,气得血往上涌,将手中孩子往嵇声身上丢去,见和尚禅杖直劈下来,飞起一脚踢向禅杖。鸿落见这一杖下来,韩二纵是接住,腿脚非砸成碎泥不可,两掌同时发力,一掌抚向韩二,一掌推向和尚。韩二随劲风而起,摔向供桌,才知是鸿落救了自己一条腿。这和尚见一掌袭来,收禅杖已然不及,急伸左掌硬接一下,同时禅杖嘭的一声砸在青砖上,青砖粉碎,杖头深陷砖坑中。又是嘭的一声,双掌相对,两人各向后退三步,和尚禅杖脱手,噹的一声掉在地上。

  二人一掌对过,均觉对方大是劲敌。嵇声见鸿落脸色发紫,那和尚性格倒是爽朗,哈哈笑了一声,随口吐了一口血,赞道:“好深的内功,好深的内力,不错,不错。老衲自小入禅院,这阿罗汉神拳练了十年之久,尚已窥探第四层境界,天下能接住老衲一掌的,屈指可数。”鸿落嘴角也流出血迹,笑道:“惭愧,大师内功远胜在下,大师只用了七八成功力,若是全力,在下已无命矣。”和尚道:“施主也未用全力,师兄说我性急,发掌易泄真气,果然不假,哎。”

  这时从屋顶跳下四个中等年纪和尚,一个道:“师父,恕弟子等来迟之罪。”说着,四人躬身行礼。另一个和尚道:“至空师叔,这三人便是魔教中人吗,好狠的手段,又杀了吴家一家老小,师弟们把他们围起来。”四个和尚分站四角,张势欲搏。韩二暴怒,骂道:“你这秃驴,竟放驴屁。你亲眼看到我们杀人的么?我还说是你们杀的人呢。”至空道:“阿弥陀佛,佛家人不打诳语,我到此,人已死了,怎么能是我们杀的呢?”这至空是少林至字辈长老。

  少林至字辈“圆正空明”四大师,为武林泰山北斗,武功极高。至空少小入寺,至今五十有余,性情耿直焦躁,但为人质朴,江湖历练也不足,说话直来直去,也不思索。嵇声微微点头道:“大师所言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到此,人已死了,我们到了人也死了,怎么能断定是我们杀的呢?是你亲见拔刀杀的,还是出拳打的?既然人已先死,为何断定是我们?未能亲见却乱说,这不是出家人在打诳语吗?”

  “这……”不等至空说完,一个和尚辩道:“你们在我们之前到此,人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你说出来。”嵇声道:“我们先到就算我们杀的,你们一路走来,若死了人难道就是你们杀的?岂有此理,我还说你杀的,你杀人之后,藏在屋顶上,待我们进来,就出来贼喊捉贼。”韩二胡诌道:“听说苏州同里堂,前段时日被人灭了门,三四十口,是不是你们和尚干的?”那中年和尚大怒道:“胡说八道,与少林何干?彼此相隔数百里,怎能是我们杀的?”韩二道:“那你们怎么胡说我们杀人了?你们和尚武功高,又能跑,杀了人,再回去,有何不可?我明日便出去传言你们少林杀了同里堂之事,看你们怎么去辩白?到时官府找上门,看你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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