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余支书的黄牌


  大湾村村部坐落在龙脊街的最北头。村部是典型的农家四合院。一排八间坐北朝南,一排八间坐南朝北,隔着大院门对门。西边一排厢屋,有一个会议室,一个信访接待室。会议室的门正对着村部朝东的大门。从大门进来往院里走,一眼看到两块牌子:一是大湾村会议室,一是大湾村信访接待室。自从葫芦湖风景区成立后,村委会大院就热闹起来了。特别是信访接待室,门庭若市。来咨询拆迁政策的,来诉说拆迁委屈吃了亏的,当然,也有聪明的大湾村民来了解未来风景区创业政策的。

  赵金文的码头被强拆后,赵金文和妻子周秋梅几乎每天都来缠着余支书。余支书心里明白,得让赵金文把心里这口气慢慢释放出来。沙石码头被强制拆除,赵金文夫妇俩在大湾村丢了面子。这面子怎么找回来,余支书与赵金文都想不出好主意。余支书只能耐着性子与赵金文说未来创业。余支书心里清楚,现在最需要的是让赵金文振作精神,能看到未来。对于赵金文来说,也就是能看到钱,心里就会敞亮多了。余支书把赵金文的心猜得明明白白。

  上午,余支书与赵金文谈得口干舌燥,香烟抽了整整两包。下午,又从信访接待室转场到村部会议室,要与赵双果说东风电器厂搬迁的事。这是块硬骨头,谈不拢又得来硬的。会议室装了一台三匹功率的三菱空调,空调一开,会议室里凉气袭人。要是从村部热烘烘的院子里走进来,凉气一袭,非打几个喷嚏不可。

  会议室里虽然凉气习习,但余支书与赵双果厂长面对面坐着,谈判进入到白热化程度。由于农村拆迁政策上的不完善,尤其是集体土地上的企业搬迁补偿政策又不那么清晰,余支书和赵双果厂长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加之余支书还打着小算盘,郭平兰这小算盘关键时刻又不在场,即使再较真地说下去,郭平兰不在场,赵双果也做不了拍板的主。他是一会儿给赵双果续水,一会儿递烟,玩的是缓兵之计。好在刚才赵文盛打电话时报告了四合院签字的好消息,余支书一兴奋,索性建议赵双果到院子里透透热,防止着凉。20世纪90年代末空调刚时兴,人们还不适应。余支书这一提议,赵厂长立即响应,站起身跟着余支书来到四合院。

  会议室的清凉与四合院里的酷热真是冷热两重天。宽敞的四合院里很规则地砌了三个直径近两米的圆形花台,花台的边沿都贴上了瓷砖。有些边沿的瓷砖已经历经冬天的寒冷,夏天的酷热,变得酥碎了。但花台中的桂花树,每棵都有大腿粗,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树冠又像三把巨大的绿伞撑在大院里,下午的阳光照在清绿的桂花树叶上,泛起了晶晶透亮的迷人光泽。虽是七月酷暑,离桂花飘香的时节尚有一个多月,但余支书和赵双果厂长围着这三棵翠绿葱葱的桂花树兜起了小圈子,两人谁也不说话,似乎在闻这桂花树的香气,心里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轻轻的脚步声在知了的鸣叫声中显得特别有韵律。在这热气升腾的乡野院子里留下了余支书和赵厂长令人寻味的对话。

  “赵厂长。”

  “嗯!”

  “还记得这三棵桂花树吗?”

  “咋不记得呢?”

  “你家办东风电器厂已经几年啦?”

  赵双果扳扳手指头,顺手从袋子里掏出香烟,递给余支书,眉头皱了皱说:“算算应该整十年。”

  “应该是十年。当年你要创业找到我,我作为大湾村的支书比你还兴奋。当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吧?”

  “记得!你下午就陪我去选地。当时,我看中了现在电器厂的厂址。你先是犹豫了一下,你说这地方靠葫芦湖边,地上还有三棵野生的桂花树。据村上老人说,这野生桂花树生长不容易,至少都有百年的树龄。你皱着眉毛。”

  “我皱眉了吗?”

  “你皱着眉头,我也不好催你。”赵双果帮余支书点着烟说,“你目光盯着桂花树,只是抽烟。”

  “我一直抽烟?”

  “你只抽烟,就是不开口。”

  “我抽了几支烟?”

  “七支!”

  “你还记得?”

  “记得!”

  “也是这个热天么?”

  “比这还要热。当时,你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问我:‘你是共产党员吗?’”

  “是呀!不是你们支部发展的吗?”

  “那好!党员处处带头,创业也要带头。你带头创业村里支持你!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你必须把这三棵野生桂花树移栽到大湾村队部去。这是大湾村人民喜爱的桂花树呀。”

  “我来想办法。”

  “不是想办法!”

  “我保证不惜一切代价!费用我包了!我去江阳市找园林局的副局长。他是我的一个远亲,他肯定有办法。”

  “好!我明天开村委会。这是一件大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好,听你的消息!”

  对话到这里,两人似乎都有感触。当年赵厂长创业村里是大力支持的。当然,赵厂长请来江阳市园林局的树木移栽专业队把这三棵百年野生桂花树移栽到大湾村队部。当年移栽,当年成活,当年大湾村部的四合院里飘着浓郁的野生桂花的清香。第二年深秋时节,赵双果的东风电器厂也竣工投产。

  “赵厂长,还记得东风电器厂的开工典礼吗?”

  “问这干啥?”

  “那可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县里工业局的领导在香溪镇镇长陪同下参加了这个典礼,鞭炮浓烈的火药味中充满了沁入肺腑的野生桂花浓郁的香气。当年,你风光,我也风光,野生桂花树也风光。记得吗?”

  “记得!”

  “满村部的人在中秋节那天晚上在桂花树花台前敬香,甜蜜蜜地吃着月饼。那天的中秋月像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盘,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大湾村部的大院里,三棵桂花树在人们的簇拥下,飘逸着醉人的香味。记得你和郭平兰也赶来了。你还记得你给乡亲们说的一句话吗?”

  “赵书记,你还记得?”

  “记得!”

  “我说的哪一句话?”

  “就是合同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话?”

  “我建议你一起到会议室把与村里签的租地合同看一看。”

  “合同上有我说的话?”

  “对!”

  “所租土地服从政府建设需要征用或调整。”

  “有这句话?”

  “一会儿你会看到当年的租地合同。”

  赵双果厂长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但妻子郭平兰可不是那么好说话,一会儿她就来了,看她怎么跟余支书说理。赵双果望着眼前这三棵从厂里租地上移来的野生桂花树,回想当年中秋之夜,就在这三棵桂花树下向余支书许下他的承诺。他想起来了,他的确说过这句话。现在风景区建设要在这里建立葫芦湖5A风景区,赵双果心里明白,自己是共产党员,自己也是一直支持风景区建设的,只是补偿和搬迁的事谈不拢,有差距,吃点亏可以,吃太大的亏老婆郭平兰那里怎么过得了关呢!等她来吧!

  村部院外响起了摩托车的刹车声。余支书和赵厂长的目光都“唰”地盯着村部大门口。赵香艳和郭平兰一前一后跨进大院,风风火火地朝会议室走来。余支书把手一挥:“外面天热,快进屋凉快。”

  “人家都乘凉,你俩倒好,在这晒热?!”郭平兰朝余支书一笑,一脚跨进会议室,就想给余支书一个难堪,“余支书,你总把我郭平兰看作拆迁的绊脚石。这不,赵继财家的四合院签字了,你还骂我这小算盘吗?”

  “算盘打得精不为错,谁敢骂你厂长夫人呢!算盘精不应挨骂,关键是公平合理,赵夫人你说对吗?”

  “对!”郭平兰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凉茶。她看着丈夫翻看租地合同,有些不解地问:“怎么,补偿的事谈得怎样?”

  赵双果厂长把租地合同往郭平兰面前一递,用手中的铅笔朝合同最后一句话指了指说:“你看看这句话!”

  郭平兰瞄了一眼“所租土地服从政府建设需要征用或调整”这句话,没有看懂什么特别的意思,更没有看懂对东风电器厂搬迁补偿有什么不利。她有些纳闷地问丈夫:“你指这句话什么意思?”

  赵双果悄悄地跟郭平兰咬耳朵:“这句话对我们不利。再说,当年中秋之夜在村部的桂花树下我曾说过这句话,我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们又不是不搬!”郭平兰还是听不懂赵双果的提醒。

  “你提那么高的补偿条件怎么搬迁。”赵双果继续跟郭平兰咬耳朵:“一会儿你和余支书说,你做主。当年我们办厂村里大力支持,三棵百年桂花树都移走让我办厂,现在建葫芦湖风景区我们……”

  赵双果的话被郭平兰打断了。她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来了个开门见山:“余支书,我家老赵也是共产党员,国家建葫芦湖风景区是大好事,我们全力支持!但搬迁总要补偿吧?总不能让我搬迁搬到厂子关门吧?我提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你说。”余支书心平气和。他心里明白,赵双果还是明事理的,但这郭平兰能把赵继财的四合院的账算清了,这厂子搬迁说不定也在今天下午签字。不签也罢,只能亮黄牌。不过这亮黄牌这可是下下策,余支书心里明白。他吸着烟,目光盯着郭平兰。

  “余支书,新厂址定了没有?”郭平兰放下手中的茶杯。

  “中湾村工业园。”

  “好!那就是搬迁补偿。已经谈了几个月了,我们就不兜圈子。我问三个问题,你答。”

  “好,你问吧!”余支书甩了一支烟给赵厂长,他心里这本账已经算了不知多少遍了。它既要为村里着想,也不能让赵双果吃亏,现在差距还是在郭平兰的认识上。大家都退一步,今天下午肯定签。郭平兰不退让,余支书只能亮黄牌。张长龙书记就给三天时间,这黄牌亮也得亮,不亮也得亮!除非郭平兰不认那个死理。

  郭平兰提的三个问题,余支书一个也不能满足。厂房搬迁每平方米补二百二十元。文件规定只有一百二十元一平方米,除非村里拿钱补贴,余支书做不了这个主。第二条要求是现有库存产品葫芦湖风景区全部包销,这根本不可能。第三条是企业搬迁期间停工损失补偿参照企业上年收益补偿,这一条更不可能,补偿是有的,但只能是一个双方协商的大概标准。

  赵双果听了想补充几句,其实赵双果厂长的心里对郭平兰提出的三条也觉得有些过分,但郭平兰用手一拦,指着余支书表态。

  余支书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端起茶杯凑到了嘴边又放到桌上,显然有些激动:“郭平兰,你提的三条只能说合情不合理。按你这一本账算下去,葫芦湖风景区回迁房项目只能停工,大湾村老百姓只能在外租房熬日子。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厂房土地是集体土地,是临时租用,你别忘了合同的最后一句话。看来只能强拆!”

  郭平兰甩甩手说:“大不了强拆。我们会起诉你们!我们会上访。”

  赵双果望着余支书,两手无可奈何地一摊。余支书望着不欢而散走到村委会三棵野生桂花树下的赵双果夫妇的背影,高着嗓门吼道:“给你们三天时间!”余支书吼叫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张长龙给的三天期限让余支书此时有点失态。

  没有回音,只有栖息在浓浓枝叶丛中的知了传来一声声有节奏的鸣叫。

  余支书望着赵双果、郭平兰夫妇俩默默地走出大院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又一户上访不可避免地要诞生了。


  9.神秘的铁盒


  当晚,太阳未下山,天空涌动起一团一团的乌云,乌云不停地像波浪似的翻滚,天空渐渐暗下来。起风了,从江湾处吹过来的江风与从凤尾山、拇指山上吹来的山风在龙脊街交汇,形成了巨大的风窝。滚滚的乌云不时被一道道刺眼的闪光划破。沉闷的雷声从滚滚的云层里嗡嗡嗡地传过来,一场雷雨即将来临。余支书满身是汗地跑回家,冲了个凉澡,正要坐下来给张长龙书记报告回迁房项目两户疑难户谈判情况。从窗外闪过一道闪电,接着是一声炸雷,把余支书吓了一大跳。他生在农村,对雷电知识还是丰富的。他知道这时候不适宜用手机,赶紧关闭手机往桌子上一撂,目光注视着窗外。远处的凤尾山、拇指山山坡上密密的植被让狂风吹得一起一伏。闪亮的蛇形闪电从山顶嚯地就甩到下,震耳欲聋的雷声放炮似的一声接一声,窗外传来密密匝匝的雨点子砸在窗外芭蕉树叶上发出沙沙声。余支书点起一支烟,目光盯着闪晃雷鸣的雨中山村,任凭淡淡的烟雾在屋子里悠悠地升腾。

  自从葫芦湖风景区成立后,大湾村就没有平静过。他这个支部书记也没有一天安稳过,他这颗心一会儿提起来,一会儿又放下去。一会儿紧张得焦躁不安,不停地抽烟;一会儿兴奋得浑身舒畅,不断地喝酒。有时还拎着酒主动到拆迁户家去喝,弄得有些村民措手不及,不知道当着余支书的面说什么好。此时的他,又进入一半喜一半忧的状态。喜的是回迁房项目的最后两户签了一户,这赵继财的四合院一天搬家,一天拆除,这已经没有悬念。忧的是这赵双果的东风电器厂看来一时半刻说不拢,一时半刻签不了字。按照张长龙书记的指示,只能进入强拆状态。雷雨一下完,他马上打手机向张书记请示。

  张书记到葫芦湖风景区任职不到几个月,香溪镇震动了!大湾村沸腾了!整个香溪镇的人都在兴奋和焦虑中度过每一天。人们关注的信息特别多,特别密集。拆迁细则下来了,补偿标准下来了,特别是葫芦湖风景区的规划出来了。《江阳市报》整版登了葫芦湖风景区的规划,还印小册子发给每家每户。这小册子上的宏伟蓝图足以让香溪镇的人民睡不着觉,每日每夜都处于兴奋中。当然,拆迁又是一个好消息。今后真的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共产主义日子了,但是镇上村里许多稍上年纪的人不满足,不理解,总是多了还要多,用山村人的俗话说是心口窝总是填不满,总希望从拆迁补偿款中获取更多的利益。拆迁疑难户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赵金文的沙石码头因违建被强拆,震动了整个香溪镇。但总有人不吸取教训,大湾村的赵双果夫妇悬起了一块石头。余支书了解赵双果,赵双果也是个老共产党员,但他更了解郭平兰,更了解葫芦湖的当家人张长龙。这位团长出身的书记早已在葫芦湖风景区出了名,“手一挥,推推推;脚一跺,拆拆拆!”全香溪镇的干部群众都知道,对此张书记也不忌讳。在一次拆迁动员大会上他说:“不推不拆,葫芦湖风景区会从天上掉下来!”看来,东风电器厂在我余支书手上建起来,还得在我余支书手上推掉。

  窗外的雷阵雨一阵猛下之下,雨点渐渐稀了,闪电只能在山峰的背后偶尔闪亮。天空慢慢地明亮起来,云彩变得像白白的棉絮似的,形成各种各色的形态,匆匆忙忙地从窗外的山腰、山顶处飘向远处。太阳早已落下了山,在凤尾山和拇指山之间出现了一道亮丽多彩的彩虹,像四川大山深处峡谷上的高悬着的铁路桥。彩虹飞架,余支书目光盯着缤纷的彩虹,心中也有一条彩虹,这就是他这个当支书的,如何用彩虹把大湾村的村民都连接起来,这是他的愿望,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愿望。他只能慢慢祈祷:但愿这彩虹永远架设在村民的心坎上。

  想起了赵继财的四合院即将拆除,余支书兴奋地掏出了手机,他拨了张书记的手机号码。刚接通,就传来张书记那急促的询问:

  “余支书,有好消息吗?”

  “有!”

  “快说。”

  “报告张书记,赵继财四合院已签字。明天搬家,后天组织拆除。确保回迁房项目按期交地。”

  “我就说大湾村党支部有战斗力!东风电器厂怎么样,还在谈?”

  “东风电器厂谈不下来。说实在话,没有一个合法的农村集体土地搬迁的政策依据。赵双果厂长是个老共产党员,他倒明事理,但他老婆郭平兰是把小算盘,有点难缠。”

  “就是那个帮赵继财四合院算账的小算盘?”

  “对,就是她,但这次我们派出的刘月华大算盘把她算服了。我们这次与赵继财谈判,赵继财老婆专门请了她。当然,她还是服理的。四合院签字她服气,没有出什么歪点子!”

  “那她家的电器厂搬迁为什么不叫刘月华去和她小算盘算账。”

  “算账也要有依据。一时半刻算不清,我看房子有合同,合同上有一条写得很明确。”

  “什么内容?”

  “所租土地服从政府建设需要征用或调整。”

  “那就抓紧组织强拆!”

  “好!”

  “余支书,一定要考虑得全面细致一些,确保强拆安全。葫芦湖风景区要想快速推进,依法强拆是不可避免的。”

  “一定好好组织!”

  电话挂了。余支书心里一盘算,先把四合院后天拆了,然后请求镇上领导支援,全力组织东风电器厂的强拆。

  翌日清晨,昨晚的一场雷阵雨,把大湾村清洗得格外的亮丽清新。朝霞染红了山坡上的林木,翠绿的叶片上泛起了红丝丝的光亮。早晨一起床,赵继财跟老伴一合计,先到大院中给老槐树敬个香,也给九泉之下的大伯报个信。这四合院要拆迁了,做侄子的也尽力了,所有的补偿,特别是大槐树的补偿都给大婶存放着。今天要搬家了,明天大院要拆除,这是政府造福人民的大事。我们理解,也请大伯理解。赵继财和老伴连叩了三个响头,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屋整理衣物。

  来帮忙的是小儿子赵金草和小媳妇周秋兰。大儿子赵金文的沙石码头被强拆了,这两天还在气头上,还在找政府说理。其实赵继财心里清楚。一娘生两子,脾气不一样。这赵金文脑子活络,会绕圈子,家里过得殷实;这二儿子赵金草比较安分,胆子天生小些,日子还算过得去,但手头不宽绰。这次沙石码头要是赵金草是户主,就不会强拆,赵金文也不会在全村人面前丢了大面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赵继财给赵金文讲过不少理儿,但赵金文根本听不进去。昨天,赵继财那么爽快地签字,一半是觉得政府的账算得明白,而且还那么人性化。再一半是接受赵金文的强拆教训。一家不能儿子强拆,老子也强拆。他丢不起这个面子,但他心里有杆秤:这是大伯家的房子,这大槐树是大伯家祖上传下来的,我赵继财得对得起父亲的交代。这房子是大伯交给父亲的,父亲临终前交给了我。大婶虽然没有消息,但要是有一天回来了,我得给她交上一笔清爽账。

  第二天上午,拆房工程队把四合院推平了,只剩下一棵水桶般粗的大槐树高高地耸立在满是瓦砾的地坪上。下午,火辣辣的太阳照着孤零零的大槐树,赵继财和老伴来到大槐树下,大槐树像一把撑开的绿色巨伞,给满是砾片的院子地上留下一片树荫。赵继财和老伴站在树荫下,抬头望着这郁郁葱葱的大槐树,静静地站着,任凭江湾吹来的热乎乎的风尽情地抚抹那额头上的汗珠。

  这时,葫芦湖边上的土石公路扬起了一片尘土,尘土中一辆大吊车悠悠地向这边驶过来。吊车后面是一辆十轮大卡车,车后扬起了厚厚的黄色的尘土。几声喇叭声传来,车队拐弯了,车队往这里开来,越来越近。赵继财和老伴挺纳闷,这里还未开工,吊车,卡车来干什么?

  正在疑虑不解,车队已到了跟前。吊车驾驶室、卡车驾驶室里走出四个人,两个人认识,两个人不认识。认识的两个人直奔赵继财跟前,握住他的手说:“谢谢支持!”他一看是余支书、村委会赵主任,不解地问:“这一大堆人来干什么?”

  “移树!”余支书说着朝身后两名干部模样的人一指,“这是江阳市园林局的两位专家,后面是古树移植专业队的队员。根据文保部门评估,这大槐树值17,000元。另外,作为文保树木必须异地移栽,政府又花了2000元请来专业队伍,将这课大槐树移到未来的葫芦湖乐园去。今后不仅你们赵家看,全村人、全镇人、全市人都能去欣赏。更重要的是全国人民都来欣赏。”

  赵继财听了直点头。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准备,一切就绪,吊车准备起吊。天很热,余支书和村委会赵文盛主任都劝赵继财和老伴回去休息,但赵继财脑子突然闪过父亲临终的交代。虽然没有听清楚,但隐约是说树台下有什么东西。赵继财住了这么多年,他认准了一个理,管他什么东西,哪怕就是宝贝,大伯家的我不贪。现在要挖树了,我得盯在这里看个明白。总之,要为大伯家守住这个东西,万一是宝贝,更要守住,这也是我这个当晚辈的责任。

  吊臂把大槐树固定住,然后冉冉地上升。大家的目光全盯着大槐树用草绳缠住的圆球根。

  那圆球根部离开了地面,大家的目光随着大槐树缓缓的升高而升高。只有继财和老伴紧紧地盯着大坑。突然,赵继财跨前几步,从坑里抠出一个油纸包,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赵继财手上的油纸包。赵文盛和余雪龙走过来,连忙让赵继财打开。油纸已腐烂,手一撸,一个长约25厘米的铁盒子显现在人们的眼前。这时,跟着余支书一起过来的一名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手指着铁盒子,语气很严肃:“地下宝物属国家财产,谁都不能动!”随即,他掏出手机向公安局报警。

  赵继财很纳闷:这什么理儿?我大伯家院子里的东西怎么成了国家的了。他捧着这生锈的铁盒反问那干部模样的人,几句对话让赵继财一时无话可说。

  “你能说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吗?”

  “说不出来。”

  “你家东西你自己都不知道,这能说是你家的吗?”

  “我大伯知道。”

  “你大伯呢?”

  “早去世了。”

  “那谁来证明?”

  “我大婶。”

  “大婶呢?”

  “去台湾了。”

  “那等大婶回来说清楚了,原物奉还。暂存公安局吧!”

  一辆警车直接开到大槐树下。赵继财和老伴心有不甘地把这神秘的铁盒交到香溪镇派出所所长赵平生手里。赵平生所长给余支书、赵村委会主任打了个招呼,还问赵继财要了手机号码,然后把铁盒递给一民警,一脸笑容地安慰赵继财:“放心,先保管,谁也不会动它。相信政府会依法处理好。”

  “能打开看看吗?”赵继财恳求道。

  “这要到市里公证处公证下打开。”赵平生所长关上警车门,一路鸣笛扬长而去。

  赵继财心有不甘地对余支书说:“这什么理儿?我非得到上面去问清楚。”

  余支书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这四合院拆得很平稳,大槐树移栽也很顺利,但它偏偏冒出个神秘的铁盒。

  余支书心里明白,赵继财是厚道人,但喜欢认死理儿。他要是去上访,那一定难缠。赵金文虽然不上路子,上访起来什么事都闹得出来,但闹几下子,政府一动真的,马上就会软下来。余支书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四合院里会冒出个神秘铁盒,偏偏市里的人懂政策,又收到派出所去了,真是节外生枝。余支书的心又悬起来,越悬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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