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二道:“那人行踪如鬼如魅,不知是何来历,我去看看。”嵇声道:“那人早已走了,追不上,我们过去救救这些乞丐。”三人过去,在被点穴道的几个丐帮弟子身上推拿一下,过了一会,几个弟子站起来,扶起曾浒和另外两个六袋弟子,曾浒也已醒来,拱拱手,施礼道:“多谢阁下相救,惭愧得紧,让各位见笑了。”嵇声道:“长老勿谢,我们是做生意的客商,路经此处,不合看到你们争闹,不懂拳脚,不敢上来相劝,有违长老谢意,实是惭愧。”
曾浒见他们点指之间将几人穴道解开,知其是武术行家。心想,江湖好汉委身客商的大有人在,这三人定早已到了,只是自己武功低微未能察觉,既然对方置身事外,便不好再问甚么。转头问几个弟子道:“适才是不是帮主他老人家来了?”一个弟子道:“未见帮主老人家来啊,是一个黑衣人伤了黑白二鬼,未留下甚么就走了。”曾浒“哦”了一声道:“昏迷中好像听到帮主的笑声,可能是我思念帮主之故。”明知弟子不知所以然,还是有意无意地问道:“那个黑衣人是谁?”几个丐帮弟子讪讪无以对答。一个弟子心道:“长老是不是被打迷糊了,已说是个黑衣人,我们哪里知道是谁。”答道:“我们不识得,不过那人武功奇高,只见那人影子,先是游斗,最后两三招便把黑白二鬼打个重伤。”曾浒疑惑道:“两三招?”那弟子被问的不服气道:“说是三招,实是一招含着两个后招。”说着抬腿比划了一下,道:“那人要快得多,黑白二鬼都没反应过来,而且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像鬼一样快。”
曾浒年轻时编藤萝贩卖,行走江湖,阅历甚富,奇闻异事也见诸较多,沉吟一会道:“这功夫好像是五禽功。”鸿落等人拱手施礼道:“长老伤势需静养一段时日,此时不便活动,在下等人不便打扰你们内部事务。”曾浒想他们或许是避嫌,其实大可不必,客气挽留道:“三位仁兄,不必客气,五禽功传闻已久,但真实状况如何,大多不知详情,又不是丐帮之物,算不上丐帮内部事务。兄台若是有兴,共同参详一番,或可助老朽解开这个谜团,此事太过奇怪,或许也牵扯出甚么事故?”鸿落等人一想,也有此理,这一日间发生的几件事情,似与本教有关,也似无关,也想解开谜团,踌躇一会道:“在下等人愿闻长老高教,如有不便,还请丐帮兄弟见谅。”便坐在一边。
曾浒农夫出身,说话憨直口快,笑道:“高教个屁,老夫粗人一个,斗大的字不识,平生只会干四件事:一是要饭,二是吃饭,三是喝酒,四是睡觉。听那小娘们唱小曲都能睡着,你说还能高教甚么?”韩二觉得此人说话憨直爽快,呵呵而笑。曾浒叹口气又道:“你们年轻人不晓得这五禽神功,曾惹得江湖多少是是非非。二十年前,江湖上正反两派为争人本道义,争争吵吵,互攻互伐,老辈宗匠戮死大半,许多高深武功随各派宗匠谢世而偃息,本来道义之争,逐渐演变为门派武功秘籍之争,国家不幸,江湖也不幸。国家不幸,所以被金、蒙南侵,以致赵家朝廷南巡临安。江湖不幸,无数豪杰争斗不息,自伤元气。哎,天将怒,必是人怒至其怒,厦将倾,必是人自毁其基。”
一个弟子问道:“长老,听说各门派为共抗魔教,发誓齐心合力,为何互相间争斗残杀?”韩二听这个丐帮人称魔教,便欲发怒,嵇声急用手止住。
曾浒道:“各门派帮主、堂主、掌门本领如何,多年来互相谈论切磋,大家有目共睹,服谁不服谁,心中有数,再说武功到一流程度,胸量涵养也自宽宏,不会为斤斤小事计较。反过来说,没有一定天赋雅量也成不了一流高手,也不能开宗立派。少林上一代清远大师,如今一代至圆大师常说,一个人武功高低要看修为和品量,便是说武功每个人都能练得,但要修炼到至上境界,便看这个人的气量和品量了。各帮派大宗匠泠然谢世,高深武功也失传不少,有的未及安排继位之人,其内部门徒之间,便自恃其能,彼此不服,你认为我可以,我认为他可以,各怀心思,互争互斗,争做帮主、堂主、掌门;各帮派之间也各自不服,动不动大动干戈,赢了固然喜,输了便探寻武功秘籍,寻机报仇,你争我抢这么多年,整个江湖都元气大伤。”
那个弟子道:“长老,不知他们争甚么武功秘籍?”
曾浒道:“三教九流各有门派,但正大之教无非三教——儒、道、释,而三教之中,儒教为‘官’教,或说‘文’教。道教为中华武术之源,后来演变为全真教,至此成为一大派;释教传至中华,佛家寄人离苦,一时大盛,前人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可以想象佛家之盛况,佛教之功集成在少林。其实武功是人学的,所学之人,哪自设门限,大多见好就收。所以起始之时,那些博学之人,儒释道各种典籍均有涉猎,杂博互通,后来者学之,也无多少门派界限,你学我的,我学你的,教与教之间,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道教中便有释教功夫,释教中也有道教功夫,往往难以强行区分,愈是往前,愈无门派之分,只是后来开宗立派,门规严格,各派各自梳理,根据各自体悟不同,自选一套,经历代才杰之士苦心造诣,终成蔚然大观。”
鸿落道:“听长老之言,真是醍醐灌顶,门派一分,武功固然精益求精,但无法参详其他而贯通,修为和品量便落了下等,终难成贯古烁今的大宗匠。”
长老喜道:“先生之言,果然非同凡响,若是至圆大师在,定会与你心交至诚。有一年,我做客少林,与至圆大师谈论这些江湖之事,至圆大师便是如此之意。不过至圆大师还说:‘门派一路,各固成见,彼此不通。一门功夫传至下代,若下代不如上代,武功便式微,久而久之便没落无名。若下代强于上代,上代又要拘束下代,武功又不尽传,而下代又极聪明,便易旁门左道,生出是非,损耗江湖气运。’”
鸿落道:“至圆大师深谋远虑,真是我辈之师,还请长老多为赐教。”曾浒道:“赐教不敢,先生修为已远高我等。其实中华武术从起到昌盛,中间一人真是居功至伟。”那弟子道:“长老不要兜圈子了。”曾浒笑道:“就你这小子猴急。”那弟子笑了笑,曾浒继续道:“这个人便是医术、武术等量齐备的华佗,后创立了五禽神功。”
“华佗不是行医的吗,怎么五禽戏变成了五禽功?”那个弟子不解道。
曾浒道:“五禽戏只是表面功夫,真正的五禽功即是华佗临终时流传出来的《青囊经》。华佗为何能创立此等神功呢?才智出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不得不然。一是世道难。华佗身处乱世,一人行医走江湖,山野草林为家。常言道:穷苦多盗贼,乱世出豪强。绿林好汉常占山为王,争抢烧杀,快活一时是一时。华佗游医,四野穿行,若遇到那些称王称霸的豪强,才不管是好是坏,抓住你哪里问个不字,说不定认为你是个奸细,咔嚓一刀,所以练武是自存所需。二是行路难。山林间毒蛇猛兽众多,不会武功,真难以立世。那老虎猛兽在民困凋零的乱世,也难有充足的食物,见到一个活人,岂有不全力捕捉,而华佗遇到这种状况,哪有心情去学五禽戏,性命相搏还来不及呢,所以练武是自保之需。华佗是百年不遇的奇才,行走中华之地几十年间,上山采药,或伴兽而行,或躲匿静察。当行落四野,无处可容身之时,只好观天文以察地理。久而久之,融会贯通创了五禽神功。五种动物自成一套武系,一套分二十四式至八十一式不等,虎式因观天文白虎七星,七星式如猛虎,各部位隐隐如动,似搏、似击、似闪、似甩,得七式四十九招,定名为白虎七星功;熊式因熊掌力大无穷,一招一式皆有石破惊天之能,定名为盘古开山功;鹿式因鹿机警,奔捷极速,矫健如影,望在足下,神行已远,缥缈林间,如大树交辉,婆娑其影。真的是看似在此,实已至彼,移形换步,影动千里,定名为缥缈婆娑功;猴式因猴子灵动,上下跳跃,步履非凡,腾挪百态,巧变巧行,百步之间,其形万状。静时若处子,动时若脱兔,定名为神猴百变功;鹤式因鹤属飞禽,磔磔云霄处,逍遥天地间,定名为飞鹤逍遥功,进可以毙绿林豪强,退可以驱虎豹熊貔。”
那个弟子道:“那华佗怎么不创个门派呢?”
曾浒道:“你这个小猴子,猴急甚么,又来打岔。华佗身处三国乱世,豪强纷争,民困聊倒。那些有力打仗的都入了行伍,图个饭碗;有力不入行伍的便占山为王,图个自在,四处抢掠,大碗吃喝,就像我们,有田有地谁来做乞丐?想开宗立派也未必有人来。而一个人的修为和品量到一定境界,仁爱之心便存于心间,以天下为大,何必局格于一宗一派呢,所以史书上言华佗:‘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便是说他作为读书人,本应该兼济天下,如今却以医道行于天下,遗憾的很。后来华佗收了两个弟子,便是这广陵的吴普与彭城的樊阿,学孔子之道,以正名立天下为己任,周游吴蜀魏之间。先到东吴,见孙权安于东南,难有大作为;便游蜀,与刘关张等人畅谈投机,交谊非凡,华佗为关公刮骨疗毒便是如此。期间与三人谈功论剑,华佗本是奇才,与医道融合,创立了青囊剑法,传了樊阿,将五禽神功传了吴普。后又游魏,与曹操纵论时事,劝曹操尊汉立刘。曹操本有天下之志,恶华佗之言,便借头痛将华佗骗至内室活捉了。后世之人以为华佗为曹操治头痛,实不知曹操之意,华佗被捉,曹操的头痛不医自然好了。华佗在狱中本可脱逃,可是一代大侠,岂可为生死小节毁了一世名节,大丈夫死即死尔,岂可苟且偷生?另外的原因是曹操并吞天下气候已成,难以挽回。华佗自觉志向难以实现,雄心萎顿,而且长期尝试毒草,制药救人,毒性已入膏肓,虽用内功压制药性不至毒发,但终难以自愈。唯一遗憾是一身盖世武功不得流传后世,弟子又不在身边,便请狱卒暗送笔墨,完善了《青囊经》,交给狱卒。这狱卒得了盖世武学,便隐身而去,假言与外人说华佗临终自毁武功秘籍。传闻狱卒后来收了几个徒弟,均不成气候?何也?狱卒终究是狱卒,见识短,气量狭,对弟子故意传一不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