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从贵州平越到江西永新

  1941年9月初,我手里提着一个小箱,背着一卷小行李,上面还扣着一个小脸盆,从平越乘车到了贵阳。

  在贵阳车站下车时,看见一辆敞篷大卡车停在路边,上面坐满了青年学生。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车前,上面一个女孩主动跟我打招呼说,姑娘你是要上江西永新中正医学院的吗?我惊喜地回答说是。她说:“快上车吧,车马上要开了。”这女孩又命令似的对车上男青年说:“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还坐着不动,快将她的行李搬上车。”这样几个男同学立刻起来帮我搬行李,并让出座位。这位女同学是车上唯一的女性,长得很漂亮,粉白的脸上是一对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湖南口音。后来知道她是大四的学生,所以她对那些大二的男同学以师姐自居,可以随便指挥这些师弟。这位师姐坐在我身旁说:你很幸运,赶上这趟去学校的末班车,若单独去学校,那困难可就大了。那时到江西没有长途客车,只有找过路的战时运输车乘搭,可谓段黄鱼,走一段算一段,走一天停几天,在这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没有女孩单独敢那样走。我说:谢谢你对我的关照。这位师姐对我十分关心爱护,车上很拥挤,她将好的座位让给我,怕我饿了,总给我点心糖果,我睡着了,她将衣服盖在我的身上。后来到校后,听别的同学议论,说李芬(指她)特别“霸道”,怎么对这个新同学这样关心爱护啊。我想这就是缘分吧。

  敞篷大卡车开动了,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艰难缓行。那时正值秋风秋雨的季节,衣服淋湿了,也换不了,让它在身上再吹干。夜间也没有地方睡觉,就坐在车上打盹。但我们情况比那些难民还要好得多。记得车过湖南长沙附近时,满山遍野都是难民,道路被破汽车手推车阻挡,路旁农田挤满了人,夜间难民们燃火取暖,火光中不时听到老弱病残的呻吟声和幼儿饥寒交迫的哭啼声。此情此景激起我们这些学子对日本人的无比仇恨,经历过南京大屠杀的同学更是感同身受。有一位同学,抑制不住心中怒火,站起来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血债要用血来还!全车同学都纷纷起立,一起高呼,响彻云霄。

  经过十几天长途汽车的颠簸,终于快到目的地了。司机宣布还有两小时就到永新学校了,同学们一听到这个消息,既喜悦又兴奋,个个脸上现出希望的笑容。正在这时,路过一片难民区,妇孺老幼躺在路边,当我们的汽车路过时,他们发出悲惨的讨乞声:善人们,给孩子一点儿吃的吧,我们已有两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了。同学们纷纷解囊,将自己所带的食物全部送给了这些难民。

  汽车继续往前开,大家都盼着还有两小时就要到学校,每个人似乎都在一分一秒地数着倒计时。忽然,大卡车停住了,前面的很长一段公路已被炸毁,成为大堆大堆的废墟,司机说绕路行驶大概还要费一天的时间才能到。听到这个消息,车上同学们心情一下落进了万丈深渊。这时大家不仅一个个身心极度疲惫,还因为刚才把所有食物全部都送给了路边的难民。所以在最后的这一天,同学们什么也没吃上,饥肠辘辘,狼狈不堪。等车到永新校门时,有的同学连迈步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被人搀扶着才到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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