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老先生为我们讲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虽然从他的笔下出来总让人有异样的感觉,和我们心中想象的同类爱情故事很不同,很另类。作为一个封建卫道士很难想象他会讲爱情故事,那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啊,再说人家刘向老先生原本就是要讲一个关于女人如何贞顺的故事,是我们这些俗人透过本质看到了现象。咱们就依照刘向指引的方向开始这桩著名的爱情之旅吧。

  说的是楚文王(?----前675年)伐息国,讨伐成功,息国灭了,抓住了息侯,文王没有杀死息侯,而是发配息君看守楚国的城门,这个工作对于息君太有象征意义了,息君看守不好自己的国门,就让他在战胜国看守,体会一下一国之门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息侯有了新的工作,他的美貌夫人就花落楚国王宫,被楚文王收为夫人,工作性质没有变,变的是工作对象。

  有一天楚文王出游,更可能是打猎,没有带原息君夫人现文王夫人,这位夫人就趁机出王宫,来到城门口,找到守城门的门卫,原息国国君,两人一见,相对哭泣,那真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亡国亡家之恨之怨啊,原本的恩爱夫妻现在是咫尺天涯,怎么能不“此恨绵绵无绝期”呢?但现在除过相对哭泣还能干什么呢?

  当两人的眼泪都流到足够多的时候,夫人面对此情此景,下定决心对门卫说:“人终归一死,我何必象现在这样自苦呢!我虽然身在楚宫,但内心一刻也没有忘记息君您,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绝不再嫁第二人,别说是楚王,就是天子我也不二嫁。我们生时不能在一起,死要死到一起!”当场赋诗一首,诗收录于《诗经?王风》,题目叫《大车》其中两句是: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意思是:

  生虽异地,死要同穴。你若不信,白日作证。

  多么信誓旦旦的誓言,多么感人的爱情咏叹!

  夫人说到做到,在门卫面前立刻自尽,殷殷鲜血比之桃花更鲜艳夺目,门卫阻止都来不及,眼看心爱之人为他而死,门卫再不用想什么家国仇恨,人家夫人都没有抱怨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还有什么抱怨的?和夫人一起死吧!虽然过去咱窝囊的丢了国家,现在死就死他个轰轰烈烈吧,原息君看到自己夫人曾经娇艳的面庞已经如梨花般褪色,一阵血涌,拔刀向颈,仰天长啸,倒在夫人身旁,两人的血流到一起,融合到一起,完成了一场动人凄美的爱情戏剧。

  楚王很快知道了这件事,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感动,心想,如果自己是息君,会不会有女人也象息妫夫人一样钟情于我,为我殉情。楚文王,那个准备“观中国之政”的有成之君,此时放下他的政治抱负,放下他的攻伐杀戮,放下他的三宫六院,亲自为息君夫妇安排后事,以诸侯之礼让他们合葬,成就了息妫“死则同穴”的愿望。

  好感动耶,鸡皮疙瘩都起。

  刘向的“息君夫人”讲完了,但《左传》中关于息君夫人的故事又冒出来,那个息君夫人和这个息君夫人差别挺大,不妨也讲来听听。

  说的是鲁庄公十年,除过发生了著名的因“曹刿论战”小鲁国让大齐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战胜齐国的大捷外,蔡哀侯还娶了陈国的女子,息侯也娶了陈国女子,两位国君娶了一对姊妹花。问题就出在其中一枝花上。

  这息君夫人要回陈国老家省亲,路过蔡国,就顺便看望一下自己的姐姐,姐妹相见当然分外亲热,但更亲热的还是蔡哀侯。蔡哀侯一看小姨子长的面如桃花,分外妖娆,比自己的夫人好看多了,忍不住就想调戏小姨子,甚至趁自己的夫人不注意还对小姨子动手动脚,小姨子很生气,赶紧离开蔡国,娘家也不回了,直接就回到息国,息君夫人感觉很委屈,忍不住向自己的丈夫息君道出了原委,希望丈夫能为自己做主。

  息侯不听则已,一听就怒,一怒就冲冠,冲冠一怒就为红颜。本待亲自带兵打到蔡国,把蔡国打得落花流水,把蔡哀侯挂到城门之上,但这仅是他的想象,他可以想一千次一万次,但实际是,息国小弱,蔡国强大,相对。息君左思右想恨不能消,堂堂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息君又认真想了又想,终于眉头三皱计上心来,我们弱小,何不来个“借刀杀人”之计?

  息君的计策开始实施了,他派使者到楚国,告诉楚文王:“您假装讨伐我国,我假装求救于蔡国,然后您就借蔡国帮助息国之由,转而讨伐蔡国。”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呀,首先是息君报了私仇,而楚国正没理由出兵呢,此时是瞌睡给了个枕头,楚国周边的小国已经被灭了好多,包括他娘舅的国家邓国。现在正好趁机消灭。

  果然如息侯所料,蔡国灭了,蔡哀侯名叫献舞的被俘虏,带回楚国,息侯好不高兴,楚王好不高兴,各得其所啊!息侯在夫人息妫面前好不自得,赢得了夫人的喜爱。

  再说蔡哀侯,楚文王本来要杀他,但被大臣鬻拳拼死救下。鬻拳倒不是为了救蔡哀侯,他是为了楚国的千秋大计,他认为留下蔡哀侯,周边的小国就惧怕楚国,就不会投靠中原的大国,不会对楚国形成威胁。为此鬻拳付出了双脚的代价。因为文王坚决要杀蔡哀侯,鬻拳没办法仗剑威胁文王,文王不得已答应,鬻拳对自己的劝谏过当进行了惩罚,就砍断了自己的双脚,文王嘉其忠义,派鬻拳当了城门守卫官,人称太伯(看来守城门的官员都是非同寻常的构成,惩罚、奖励都可以当守城官)。蔡哀侯因此得以侥幸苟活,在楚国享受国君待遇,但毕竟是被俘虏的国君,心里一肚子窝囊气,而且是越想越气,我现在是没有国家了,你息侯倒高枕无忧,我不抱此仇誓不罢休,你息侯也不知道惹了我献舞不会有好结果!蔡侯眉头三皱计上心来,那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一天,楚文王在宫中歌舞宴席,蔡哀侯也在宾客之中,文王忍不住在哀侯面前展示自己宫廷女人的美貌,没想到哀侯并不为所动,倒说出一句让文王意外的话。蔡哀侯说,大王,您的女人是美,但再美也比不过息侯夫人美,息侯夫人美呀,人称桃花夫人,河里鱼见了忘记游水沉了底,大雁见了忘了展翅从天上掉下来,月亮明亮但见了夫人让云遮住,鲜花美丽见了夫人害羞的直掉花瓣。这个女人太不寻常!文王一听,这是什么女人啊,怪不得蔡侯、息侯为了这个女人连国家都可以不要,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如蔡侯所说。对于楚文王来说,获得桃花夫人这事好办,灭了息国!桃花夫人自然归属楚国,归了楚国当然就是归了我。

  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费吹灰之力,息国灭了,息君死了,桃花夫人迎进楚宫。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息侯、蔡侯忙乎了半天,只忙的国破家亡,得利的是黄雀是渔翁是楚文王。

  楚文王亲眼看见了桃花夫人,果然,美若天仙,美不胜收,妙不可言,难以言传,毫不迟疑,立刻纳为夫人,文王为之倾倒,倒是倒了,没倒到把国家倒了。文王和桃花夫人生下两个儿子,显然文王对桃花夫人是宠爱有加,虽然桃花夫人自从进宫就不大爱言语,一开始对楚王也是待搭不理,但楚王依然痴心不改,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

  有一天,文王问夫人:“进宫三年了都没听见你怎么说话,为什么呢?”夫人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本来应该遵守妇道,只嫁一个丈夫,不是有句老话吗?好女不嫁二男,如今我已经是嫁了第二回,纵然是不能死,又怎么能再多说话呢?”文王听了,不仅不以为忤逆,反而更喜欢夫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强硬如挟雷带电,诡谲如翻云覆雨”(《楚史》)的文王,终于赢得了夫人的喜爱。这又是一段关于夫人的故事,夫人喜爱文王的依据就是通过小叔子调戏寡嫂判断出来的,故事是这样的。

  已经是鲁庄公二十八年的时候,此时文王已经在一次征战中暴病而亡,息妫嫁给文王已经走过了18个年头,两个儿子也已长大成人,其中的一个儿子被指定为君位继承人,息妫早已接受了文王夫人的身份,富贵的宫廷生活让中年的夫人更加动人,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那种成熟的美,又打动了一个人的心,他就是文王的弟弟楚国令尹子元。

  新楚王年幼,楚国的实际掌权者就是令尹,他为了更方便的接近寡嫂,不惜工本在文王夫人的宫室旁边建了一处馆舍,并组织人员在大厅中大跳万舞,就是一种军事行动时彰显实力的舞蹈。子元现在让人跳此舞,大概是想在文王夫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实力,并以此赢得夫人的青睐吧。但事与愿违,文王夫人不仅不欣赏,反而哭起来:“先君跳这个舞蹈是用于军事演习。今日令尹不找楚国的仇家报仇,反而居于我这个未亡人的旁边,那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楚国的仇家就是让文王出征暴病而亡的郑国。明显文王夫人对失去文王很是伤心,希望楚国的军队能为自己的丈夫报仇,她已经认可自己是楚国人了,事隔近20年,文王夫人早已不是那个刚进宫三年都不说话的悲戚女子。她已经把自己和文王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了,所以才会有上面那段哭诉的话。

  子元一听,很惭愧:“一个妇人都不忘报仇,我怎么反倒忘了?”

  于是子元于鲁庄公三十年讨伐郑国,出师大捷,子元很高兴,认为这下他更有资格接近寡嫂。因为打了大胜仗,子元也不住那建在文王夫人宫殿旁边的馆舍了,他直接就住到王宫里了,继续他勾引寡嫂的行为。大臣斗射师看不下去,劝谏他,反被他抓住带上了镣铐。楚国的县尹斗班气不过子元的飞扬跋扈,为非作歹,一怒之下就杀了子元。继任令尹的是著名的贤臣子文,他帮助王位继任者楚成王干出一番大事业,这个楚成王就是文王夫人和文王的儿子。

  桃花夫人因为自己的美貌惹来一堆麻烦,两个国家因她而亡,一代令尹因她身首异处,典型的“红颜祸水”型女人,但后世并没有这样评价她,倒是同情,称颂的多,一是赞美她忠于息君殉情,而是赞美她无奈再嫁楚王,孩子都生了两个了,竟然做到三年不语。显示了女人的优秀品格。

  楚地还建有桃花夫人庙,用以纪念她。后世很多文人骚客多有赋诗,晚唐的诗人杜牧,宋之问,汪遵等都不惜笔墨发出一番感慨。

  晚清伟大的文学家曹雪芹在《红楼梦》评价袭人时也提到息夫人: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息夫人泉下有知不知后世对她的种种评价如何感想?


  ◎卷四之七 息君夫人

  夫人者,息君之夫人也。楚伐息,破之。虏其君,使守门。将妻其夫人,而纳之于宫。楚王出游,夫人遂出见息君,谓之曰:“人生要一死而已,何至自苦!妾无须臾而忘君也,终不以身更贰醮。生离于地上,岂如死归于地下哉!”乃作诗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息君止之,夫人不听,遂自杀,息君亦自杀,同日俱死。楚王贤其夫人,守节有义,乃以诸侯之礼合而葬之。君子谓夫人说于行善,故序之于诗。夫义动君子,利动小人。息君夫人不为利动矣。诗云:“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此之谓也。

  颂曰:楚虏息君,纳其适妃,夫人持固,弥久不衰,作诗同穴,思故志新,遂死不顾,列于贞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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