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孟姬一家实在是熟读《周礼》,比之孔子的好礼只强不差。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按礼行事,你在鸡蛋里挑出骨头,在人家身上都挑不出毛病来。人家华氏一家好礼就跟京剧表演一样,成为一种程式,一种生活习惯,但在外人看来,难免过于形式化仪式化,特别是《周礼》异常繁复,别说是施行,就是熟悉了解,也得个几年功夫,连聪慧如孔子都得在实战中演练进步,终身学习不断,更别说是寻常愚昧如我们。但华氏一家却是《周礼》的标杆施行者,是《周礼》施行的标准典范,完成一场重要礼仪过程,其富丽堂皇,儒雅端庄,比唱一场全本的京剧还复杂,规矩还多。春秋都“礼崩乐坏”了,好礼的人不多了,甚至懂礼的都少了,华氏一家“复古”搞这一套,那气派,那行事,古雅的让人自惭形秽,让人觉得自己太没教养。先不说礼的内涵是什么,就说那些繁复的仪式化程序,就令人动容,说通俗一点,人规矩大了就显得有派头,有贵族气,一个现代的外国人不是说,三代培养不出一个贵族吗?礼就是培养贵族气派的,华氏一家的讲礼,让齐国上下都为之动容,甚至贵为国君的齐孝公也不例外。别卖关子了,赶紧的,华孟姬怎么个讲礼法,是这样:
华孟姬当姑娘是就“好礼贞一”,差不多就是个女孔子,该到出嫁年龄了,好礼的齐人都恨不能娶一个这样活礼仪,以装门面。但终因为自己求婚的礼仪准备的不全,本姑娘宁可不嫁,都不因礼备不完整而出嫁。齐国人更以为不得了,认为梦姬“贞”到家了。这事让齐孝公知道了,很想娶孟姬,孟姬这样的女人更适合在诸侯家,就是在与他国交往中,也是很能显示身份的嘛,本来所谓礼就是为了规范秩序专门研发出来的科技成果嘛,级别越高,礼的规范越高,越繁复,越繁复越能显示身份的高贵,比如,贵族煮饭用的锅,士就是一个,诸侯就是五个到七个,周天子就是九个,当然,自从锅成为地位的象征以后,就不煮饭了,人们叫它鼎,九鼎谁也比不了。
还是说齐孝公娶孟姬吧。齐孝公是鼎鼎大名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的儿子,因为是他埋葬了他死的很可怜的老爹,才被称为孝公的。他在位时间不足十年,一生行为乏善可陈,只有在娶孟姬的事情上有些意思,特别是在娶得过程中。
话说齐孝公亲自准备礼仪,亲自到华府大门迎娶孟姬。此时华府上下顿失滔滔,正好在君主面前以及国人面前,展现“礼”的华彩乐章。
第一,孟姬父母送别孟姬不出厅堂,母亲在为结婚行礼祭酒而特意准备的醮房之中,为孟姬亲自结好佩巾,同时告诉女儿:“一定要心存敬重之心,一定要戒除骄傲之心,一定不能违反了宫中的各种规矩。”
第二,父亲在厅堂外的东面台阶上告诫女儿:“务必要早起晚睡,不要违背君主,父亲的命令。在宫中就是有妨碍君主命令的行为出现,千万不要跟从。
第三,孟姬的庶母等一类身份相等的女人在台阶的两层之间,告诫孟姬:“千万要敬重了再敬重,一定要听父母的命令。早晚要一点也不懈怠,你今天出嫁,父母的教导你要牢记心间。”
第四,姑姊妹在门内告诫孟姬说:“早早晚晚都不要出差错。今日出嫁,千万不要忘记父母对你的教导。”
孟姬的亲友按顺序轮番教导告诫之后,新娘可以出门了,门口立着观摩的齐孝公,现在该齐孝公上阵了。
第五,孝公亲自引领孟姬往门外豪华婚车上走,孟姬很优美的一步一回头,总共回了三次,多了就过了,也是不和礼仪的,就这三次回头,依依惜别之情也是展露无疑了。
第六,孟姬新娘被搀扶着上了婚车,齐孝公亲自驾车,行路缓缓,是为了照顾孟姬。
第七,进了宫中,并不等于已经正式结婚,还要等到三个月后的庙见,就是要上告祖宗,然后才正式行夫妇之道,就是行周公之礼,咳,就是夫妇才能同房。
很难想象孟姬这样的女子和丈夫同房会是什么样,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曲意逢迎?咳,管他们呢,爱咋咋地。
这一点郑国太子忽就做的不好,他到陈国迎娶媳妇,回到半路上就和没有庙见的新娘结合到一起,引起随队大夫的不满,大夫依据此行为就断言了公子忽不良的下场。
孟姬肯定是不会在庙见之前和齐孝公结合的,宁死也不会的。齐孝公也不会,娶孟姬就是为的孟姬这份守礼。
看来是孟姬很得齐孝公的欢心,婚后很久,齐孝公到琅琊游玩,带的就是华孟姬。走到半道上,谁知怎么回事车狂奔起来,结果是孟姬摔下车来,车自己颠的粉碎。齐孝公很是心疼,立刻派战车拉孟姬回去养伤。
在这样狼狈惊险的时刻,孟姬并没有想自己的伤势以及安危,而是在能说话的时候,告诉驾车的人,让他在车上搭起一道帷幕,一定要在夫人和御者之间有屏障,男女是不同吃不同住不同坐的,男女是授受不亲的,一国夫人怎么能和御者没有间隔同乘一辆车呢?讲礼的人任何时候都讲礼,尤其是对孟姬这样从小好礼研究礼的礼学究,礼已经是融化于孟姬的血液里贯通于孟姬的骨髓中,失去礼就相当于抽取了孟姬的筋髓,孟姬的讲礼已经不是后天养成,从孟姬做出来就是出自天然需要,就像我们穿衣服已经是自然而然。不讲礼,就好比让孟姬不穿衣服,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孟姬在身负多处伤痛的时候,也不会忘了该讲的礼仪,她并没有自己告诉那个御者,而是告诉傅母。让傅母转告御者,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傅母车祸死了,孟姬没有传话的人,孟姬也不会自己和御者说话,她会和那个诸侯交口称赞的宋恭伯姬一样,没有傅母保姆等礼仪要求的规范,她宁可选择死。还好,傅母在,她有替她说话的人。
孟姬让傅母告诉御者:“我听说后妃出门必须乘坐安车(就是后世轿子再加上轱辘的车),出入庭院,上下车门必然有傅母跟从。进出厅堂,保姆傅母不仅跟从,身上的环佩也是叮当作响,表示自己的行踪。在宫里要挂起纱帐,在野外则要挂起帷幕,这样做才能端正内心,一心一意,自我收敛节制。现在战车没有帷幕遮挡,那不是我敢于接受的命令。身处野外,没有护卫,也不是我敢于长久待的地方。以上三者已经让我很失礼了。哎呀,没有礼而活着,还不如让我死了。”孟姬拒绝乘不合礼仪的战车,御者无奈,赶紧快马加鞭告诉齐孝公,那还用说,换车吧,换合适的车吧,就是被孟姬称作安车的那种车。
又是一阵狂奔,以安车的速度狂奔,安车是专门为贵妇们做的闲逛车辆,豪华则豪华了,但不是战车,跑不快,御者已经尽量了。等到了孟姬出事的地方,孟姬已经自杀了,傅母正在紧急抢救呢,看见安车来就看见了救命稻草,大喊:“接您的使者来了,这回派的可是有帷幕的安车!”孟姬听到这句话居然苏醒了,礼的力量真大呀!
然后乘上安车回到齐宫。
避免了一场诸侯相会像宋恭伯姬一样悼念因礼就义的大好宣传机会。
◎卷四之六 齐孝孟姬
孟姬者,华氏之长女,齐孝公之夫人也。好礼贞壹,过时不嫁。齐中求之,礼不备,终不往。蹑男席,语不及外。远别避嫌,齐中莫能备礼求焉。齐国称其贞。
孝公闻之,乃修礼亲迎于华氏之室。父母送孟姬不下堂,母醮房之中,结其衿缡,诫之曰:“必敬必戒,无违宫事。”父诫之东阶之上曰:“必夙兴夜寐,无违命。其有大妨于王命者,亦勿从也。诸母诫之两阶之间,曰:“敬之敬之,必终父母之命。夙夜无怠,尔之衿缡。父母之言谓何。”姑姊妹诫之门内,曰:“夙夜无愆。尔之衿鞶,无忘父母之言。”孝公亲迎孟姬于其父母,三顾而出。亲迎之绥,自御轮三,曲顾姬与。遂纳于宫。三月庙见,而后行夫妇之道。
既居久之,公游于琅邪,华孟姬从,车奔,姬堕车碎,孝公使驷马立车载姬以归,姬使侍御者舒帷以自障蔽,而使傅母应使者曰:“妾闻妃后踰阈,必乘安车。辎軿下堂,必从傅母。保阿进退,则鸣玉环佩。内饰则结纽绸缪,野处则帷裳拥蔽。所以正心壹意,自敛制也。今立车无軿,非所敢受命也。野处无卫,非所敢久居也。三者失礼多矣。夫无礼而生,不若早死。使者驰以告公,更取安车。比其反也,则自缢矣,傅母救之不绝,傅母曰:“使者至,辎軿已具。”姬氏苏,然后乘而归。君子谓孟姬好礼。礼,妇人出必辎軿,衣服绸缪。既嫁,归问女昆弟,不问男昆弟。所以远别也。诗曰:“彼君子女,绸直如发。”此之谓也。
颂曰:孟姬好礼,执节甚公,避嫌远别,终不冶容,载不并乘,非礼不从,君子嘉焉,自古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