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里大概有几十个孤寡老奶奶,她们都无儿无女,所以她们对这帮孩子爱护有加,这些孩子的衣服都是老奶奶们帮着洗,换季时被褥什么的也是老奶奶们帮着拆洗。冬天了,父亲和兄弟们穿着老奶奶们给做的棉衣棉裤感觉非常暖和。棉鞋自己做,都是系带儿带钉眼儿的条绒鞋帮,千层底是老奶奶们夏天时坐门洞底就都给纳好了,甚是结实、好看。平常孩子们省下的窝窝头,红薯,莜面卷都会送给老奶奶和残疾老人一些,大家互相温暖着,在饥荒年代艰难的挨着日子。

  孤儿院三进院南墙角儿有个废弃了的枯井,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用过的,平常没人过去,因为三进院里供着吕祖,塑像已经破烂不堪,也很少有人踏足那里,井沿儿那一片杂草丛生,几乎看不见井口了,一直也没有填起来。这天,猪圈里一只猪不知怎么的就跑出来四处窜,养猪的是下放到汾阳孤儿院的一位山西晋剧院演员,孩子们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记得她非常漂亮,偶尔清晨起来也会吊嗓子,平常很少与人交流。只见她慌慌张张的,嘴里啰啰啰地叫着到三进院来找丢失的那头猪,却怎么都找不着,哭着在三个院子找了一下午回自己宿舍了,估计免不了又要受上级处分了。

  半夜,北风呼呼的拍打着纸糊的窗,董双成挨个儿把父亲、李二成,王育珠还有王成统兄弟俩叫起来说:“兄弟们,想不想吃肉”?这帮孩子立马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问:“去哪儿 去哪儿”?董双成神秘地压低嗓门说:“我让黄海尚去北关村李屠夫家借肉钩子去了,你们去前院儿把井台辘轳上的绳子解下来,我再告诉你们肉在那里”。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黄海尚猫着腰进来了,“董哥,肉钩子借来了,也磨好了,快着呢”。这时,董双成才说:“今儿那头猪我看着掉枯井的,唱戏的不知道,谁也不许说,咱们弄上来分给老人们打打牙祭”。其他孩子们也很久没有闻过肉的味道了,只想着能吃肉都没想晋剧演员怎么交代上级了。(多年后,董双成送父亲入伍,特意带着几个兄弟专程去了趟山西晋剧院,探望了那位晋剧演员,此时的她已成为台柱子,早就忘记了下放时的落魄与艰难。但当听说那头猪的缘由和始末后,非常释然的说:“原来那头猪温暖了那么多人,让咱们院孤寡老人和你们这些孤儿在寒冷的冬夜尝到了肉的滋味!那头猪替我结了善缘啊!受处分的事情和善缘比起来微不足道。 我怎能怪罪你们?我应该感谢你们,感谢你们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间接的孝敬了烈士的遗孀老人们,感谢你们让我间接的给了你们这些孤儿们一份母亲的爱,更感谢你们至今还记得我……如有机会去汾阳演出,我一定还会去孤儿院看看的,小伙子们,你们虽然是孤儿,但你们却都心怀大爱,愿你们今后继承先辈们的遗志,无论遇上什么难事儿,都要砥砺前行!)

  夜幕下,几个孩子跟着董双成抗着绳子,系好肉钩子,悄悄地摸到了三进院的南墙根儿,董双成让大家等着,他拿了根长棍儿继续探路,找到井口时,董双成说:“都爬过来,不然怕掉井里”。父亲他们呈包围圈状态爬了过去。他们把栓了锋利肉钩子的绳子放了下去,抓不住,拿起来使劲摔了下去,一次,两次……甩了十几次,锋利的肉钩子终于勾住了猪的身体,孩子们就像猴子捞月亮似的趴成一串儿使劲捯饬着绳子。

  十几分钟后,猪被钓井口了,父亲和董双成一人拽着一条猪腿用尽力气拖了上来,一个个平躺在杂草丛里累的喘着粗气,悄声商量着咋处理这么个大家伙。董双成胆儿肥,提议大胆的去厨房收拾,出了事儿他一个人兜着,豁出去了……

  孩子们抬着百斤左右的猪悄悄潜入厨房,架火烧水烫猪毛,每个人手里拿一把削鞋底的刀刮着猪毛,干净不干净无所谓了。董双成学着李屠夫的样子开始肢解猪,别看平时大家玩鞋刀玩的溜,拿起菜刀却生疏的很,就那样七砍八砍终于把猪分成了几十块。猪头与猪蹄还有猪下水(猪内脏)放在了大铁盆洗干净先煮出来,猪肉挨个儿分给了老奶奶们,每人大概也分不了多少,也算是解解馋罢了。

  此时正值冬天,每个宿舍都生的火,老奶奶们拿着自己的小砂锅连夜煮肉汤,里面再放些玉米饼那是相当美味的,谁也没问肉的来源,肉还没熟时老奶奶们一个个用所剩无几的牙使劲嘬着肉味儿,咬不动又继续放砂锅里煮。(那时由于营养不良,人们五六十岁牙就差不多下岗了)差不多熟了后吸溜着只撒了盐的肉汤,再咬一口泡的软软的玉米饼,那是那个冬夜里最丰盛的珍馐。

  剩下的猪肉与猪下水孩子们留给了自己的师傅一部分。这时天快亮了,父亲提议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既能把肉炒香还能喝一点点酒,去不”?其实,父亲是想路过大姑家给外甥们送一点肉,然后去车站大叔那儿蹭点稀饭和葱油饼去,大家齐声说:“好呀!好呀!麻溜的走起”。

  弟兄们随着父亲拿着肉与煮的猪下水直奔车站,父亲拐了个弯把一块肉送大姑家也和大家汇合了。车站早点摊大叔刚刚把碳火烧旺准备熬稀饭,就看见一帮男孩子直奔过来,一声:“大叔,还记得我不”?大叔借着马灯看了半天,有点疑惑的问:“你是……背空褡裢儿那个孩子?呀呀呀!长高了,结实了,真好,这个点儿过来要去哪”?父亲说:“哪儿也不去,到您这儿讨口热乎饭,还有我们带来了猪肉您给做熟了咱们一起吃,大叔……额……您有酒吗”?大叔嗔怒道:“半大小子喝什么酒,来,都坐下等着”。

  大叔熟练地把猪肉切片放了佐料用急火炖上了猪肉,随即捎的揉着葱油饼面坯捎的说:“你们是孤儿院的那些徒天吧”?大家愣住了。“没事儿,大叔猜的,在汾阳这个小地盘,只有孤儿院才会聚集这么多半大小子,你们还这个点儿出来,拿着这么多肉,不是孤儿院的那有这本事,你们的事儿我都听说了,褡裢儿小子,你算是找到个好地方了,大叔给你指的道儿不错吧”?父亲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谢谢大叔,一会儿您留下点肉给孩子们拿回去,我一直记着当年您给的那碗热气腾腾的稀饭泡葱油饼,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大叔笑了笑说:“来,只有半斤高度杏花村酒,你们凑合着尝尝,度数高哈 ! 悠着点孩子们”。原来大叔每天带身上一个扁锡壶,冷的时候抿几口御寒,今儿还没来及喝,都给孩子们了。没喝过酒的孩子们拿着锡壶,学着电影里的镜头,挨个儿抿一口,砸吧一下嘴,高度酒呛得他们流眼泪,那也都美滋滋的。

  肉熟了,香的到站的旅客朝这边看了又看,孩子们与大叔吃着肉抿着酒,都忘记了今夕何夕,那是那个冬天最幸福的一个黎明。

  1961年,那个买粮要粮票,买布要布票的年代,粮票、布票从上个世纪50年代也就是准确地说从1955年的第一张粮票发行开始,对老一辈人来说,粮票、煤票、肉票、布票、鱼票、油票、豆腐票、副食本……,这些票证,是一代人的记忆!那个年代是计划经济时代,所以需要购买的任何物品都需要持有票证。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票证包括了粮票、肉票、酒票、糖票、布票、自行车票、缝纫机票、烟票、酱油票、豆腐乳票、粉丝票,甚至还有粪票、尿票等,这一张张票证,包含了生活中各个方面,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所以那头猪成了整个孤儿院里上上下下从不提及的事情。

  缝纫机组主要做些小物件,比如成人内衣,自行车座套等,管缝纫机组的是樊师傅,有一天樊师傅问父亲说:“三小,你敢出去卖东西吗?父亲说:“敢,卖啥”?樊师傅笑了笑说:“内裤,我只收成本一元每条,如果没有布票卖的话你看着卖,卖多少都是你自己的,我也能给工人们增加点收入”。那时父亲已16岁,经济头脑初现,拿了十条内裤一路狂奔回了十五里外的罗城村。

  之前很少提到我的二姑,父亲的二姐,二姑何时嫁入罗城村的,不得而知。应该是奶奶改嫁到罗城村随即二姑也嫁过来了,为了娘儿俩互相有个照应,还是叔叔太小嫁过来姐弟互相帮衬,父亲不记得这段事情。

  村民们一听说不要布票能买到内裤,蜂拥而至,父亲以三元一条卖给村民,不用布票那是最便宜的了,十几分钟就都出手了。尝到甜头的父亲立马跑步回城继续拿货,顺便为了答谢樊师傅的提点还买了一条阿尔巴尼亚扁盒烟,可把樊师傅乐坏了,平时吸烟袋锅子的樊师傅第一次夹着有牌子的香烟惬意地抽着。

  那天父亲城乡之间跑了三趟,赚了几百元,给孤儿院留了一半充当伙食费,踹着剩下的一百五十元连夜去了北关村大姑家。大姑看见了那么多钱,紧张的以为父亲从那偷的,父亲笑着说了来源,那是父亲见过大姑最快乐的笑颜。

  后来父亲还问淀粉作坊拿上二粉面(就是土豆洗干净,高粱用水泡一晚,参一起磨出来的淀粉剩下的渣子,晒干再次磨出的粉就是二粉面 ,现在多数是猪饲料,二粉面和粗粮和一起筋道的很)去北关村悄悄兜售,饥荒年代,还不要粮票,口口相传很快就卖完了。父亲就这样悄悄地做着生意,人们拿上钱再偷偷买各种票,那个寒冬父亲成了很多人心里的一盏灯。(在那个年代叫做投机倒把,“投机倒把”一词,产生于计划经济色彩浓重的六七十年代)

  时间推移到了1962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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