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事之后,父亲给我讲了家族史,讲了我家为什么这样穷,并把发家之念头寄望与我身上。

  刘家族史,原为河北省昌黎县会理庄。据传这一带刘姓均为刘邦三子刘建后裔。明末因战乱,迁徙于奉天北孤树村,刘嘉奇始祖一支开始,繁衍克礼、克义、可久、可训等三代已成巨族,其成仁祖一门被镶黄旗收为旗下并随清军入关。初安排在京东三河城内鸡市街暂住待命。顺治二年,即1645年清政府在京东各州县大量圈占汉居民土地,组成皇庄、王庄、旗庄等庄园,委派大批随军汉人,充当“庄头”即村庄的头人,或庄丁。成仁祖带数名庄丁进驻城西十二里的陈蛮子庄,后改为北陈庄为庄头。

  凡是随清军入关的汉人都编入旗下,称为旗人,满族人称这些人为“包依”,意为“家里的”,实为旗主的“家仆”。“庄头”的责任是代旗主管理庄园,负责征收银两和粮食、家禽等。后来由领主经济向封建地主经济转化,以收租为主,上缴朝廷。而自身也迅速变为有势有钱之户,子孙分五大门系,成了当地的望族。

  从四世代开始,领主经济转化为封建社会经济,同时也向两极分化,有的成了地主,有的陷入贫雇农。

  我祖父时代,家有土地18亩,宅院一处,属上中农。不幸的是出了一个不孝之子,就是我的伯父。青少年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又染上赌博恶习,很快背着爷爷奶奶输掉10亩粮田。爷爷被活活气死,奶奶又哭又闹同他拼命,可没管住这个逆子,仍继续赌,又输掉6亩。奶奶一气之下,要碰死在他面前。他从此收敛一些自己的行为,不再去赌钱,因为也没钱供他赌了,可他整天不下地干活,到处游逛。春秋拉网捕鸟,夏摸鱼捞虾,冬天去北京拣破烂,有点钱去“逛窑子”嫖娼,没钱了就回家向我父亲讨要,不给就砸盆子摔碗,甚至扬言烧房子,闹家里鸡犬不宁。我父亲为了维持这个穷家给他下过跪,又将自己当长工辛辛苦苦挣来的几个钱给他一点,他才罢休。

  有一年秋天,他不知从那里弄到一只“六轮式”手枪,还有几发子弹。整天掖在腰里,与人打架时动不动就用它来吓唬人。我亲眼见过,他跟一个姓张的保长打架,那个姓张的先用一个棍子将他头打破,鲜血流到脸上。当时他的手枪没带在身边,满脸是血的跑回家拿上枪跑了出去,我父亲也没拦住他。那个姓张保长一看害怕了,撒腿就跑,他后边狂追,举枪扣动扳机,万幸是个瞎火,就在转枪时,几个本家人把他拦住了,没有闹出伤人大祸。后来,他竟然冒充野郎中,自己配一些治中耳炎的药,下乡兜售,因没有学过一点医道,导致被治的患者的病情越治越严重,找上门来算账,因对方来人太多,他不敢发作,退钱了事。他的手很巧,织鱼网、编柳条篮等手艺样样精通,也能换点钱。编篮所用柳条枝,多是从农户的沟边偷剪的,他自己不去偷剪,骗我去偷剪,说换钱回来给我买衣服穿。一次我偷剪时,被一个“看青”的人抓住,我编了一点瞎话,那人才放了我。正在这时。他背着编好的篮子出现在面前,“看青”人发怒了,啪啪给他打了两个耳光,把卖篮子挣来的几个钱都给了对方,才了此事。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干了。

  当年,我家有土屋三间,薄地两亩,年年缺吃少穿,家贫如洗,成了别人看不起的贫农。一年的生计主要靠家父和兄长给财主家“扛长活”挣点钱维持家中的生活。

  我的母亲是大田庄刘姓贫鳏独女,嫁过来一切针线活和家务都是奶奶亲手教会的。虽然不精干,不机敏,却勤俭吃苦持家,两亩的农活都靠她侍弄,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

  父亲和长兄都是老实人,能吃苦,没念过书,什么农活都能干。尤其我长兄既实在又能吃苦。十六岁起就给有钱人家当“半工”,两年后干“整工”,练得一手农活好把势,又干净又利索,长期受财主们雇佣。在东家干一天活,晚上回家还要摸黑干自家地里活。从不乱花钱,除偶时喝点酒外,无其它嗜好。所挣的钱都如数交给父亲。就是因家里太穷,三十多岁还不能娶妻生子。

  因为家穷,我童年时没有穿过新衣,都是父、兄穿过的,由母亲大改小,而且又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因没有鞋袜,夏天光脚,冬天穿破的旧鞋。最可笑的是,有一年冬天,伯父在北京捡破烂,给我带回一双女式半高跟北京旧布鞋,刷了刷让我穿上了。当我穿上走在街上,男女老少老盯着我的脚,不时的发出笑声。我好奇怪的愣呆,有好心人告诉我说:“你穿的鞋后跟高,这是妇女穿的。”我听了傻笑了一下,回家就将后跟削去,照样穿着,总比光脚强呀。

  大地开始复苏, 每逢春天青黄不接时,野花开了,杨、柳、槐树发芽了,母亲便带我撸树芽。因树高粗,只有爬上骑在树枝上才能采着。六、七岁的我开始学爬树,开始不敢爬,母亲先扶后爬,教我如何上树,经过反复攀爬,胆子大了,越爬越高,几丈高的大树也敢上了。一次我蹬的树枝细,一下被踩断了,我双手抓着树枝,从两丈多高处掉下来,因树枝起了缓冲作用,屁股着地,疼的我一时起不来,仰在地上一动不动,母亲急忙过来扶我起来,”母亲心疼的问: “摔那了?

  我指指屁股说:“后边很痛。”

  “我给你揉揉。”母亲说着用手给我揉了起来。

  我怕母亲为我担忧,强忍痛苦说:“不碍事。” 咬紧牙关,忍痛站起来,继续撸树芽。

  树叶老了不能吃了,就到野地里挖婆婆英、苦菜……凡是能吃的都挖出来,回到家里洗巴洗巴,开水烫一下就吃。我因吃野菜太杂,每年春季我的脸,红肿成“关公脸”,拉肚子也是常事,都是吃野菜吃出的毛病,现在只要吃的不对口,非犯胃肠病不可,这是留下的后遗症吧。野菜、树叶可吃了,只能吃糠团团,嚼在嘴里干打转咽不下去,咽下去也难,拉出去更难,往往都带鲜红的血拉出,造成我瘦的皮包骨头。八、九岁时又矮又黑,不像个人样。

  母亲为生计,在带着身孕的情况下,同本庄张姓姐妹合伙倒卖烧饼。每天起大早到两里远的大田庄,她本家的烧饼铺记账赊出三、四十个放在篮子里,串庄叫卖。由于心算不强,顺的时候能挣几个铜子,也有亏的时候。父亲见她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不让她出去叫卖了。

  母亲生下弟弟叫“顺头”,不哭不闹,我抱他吻他。待弟弟两岁后,父亲弄些蚕豆,教母亲用温水泡胀,捂在盆里生芽待长出一分芽,煮熟加些盐,又开始串庄叫卖。每次出去,母亲背着小弟弟,我挎着篮子跟在她的后边。记得第一次去三里外的杜官屯,进庄后母亲要我吆喝,真把我难住了,平时就傻里傻气的不爱说话,叫我吆喝,确实张不开口。

  在母亲一再催促下,我壮壮胆,用尖尖的童声喊:“买烂芽豆啊”,连吆喝几声后,真有几个孩子来买。由于我在此之前学会了看秤,如数称后打发走了。接着一个中年妇女,穿的较阔气,带一个男孩来到跟前问:“什么烂芽豆?烂芽能吃吗?”她连问两声。

  “蚕豆生芽煮熟的。”母亲解释道。

  “我来看看。”那妇女不放心的说。

  我将篮上盖布揭开给她看,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盯在我的手背,尖叫一声:“真脏呀,不买了。”领着孩子就走了,我只憨笑一下。而母亲不灰心,继续叫卖,还算不错,总算售完了。这天由于风大,春风透骨,我都觉得冷嗖嗖的。别说我那可怜的弟弟了。第二天,他就发起高烧,且越来越重,抓点中药吃没有降温,还发生了“口唇发紫,喘气困难”,第四天就躺母亲怀里断气了,现在看他死于急性肺炎。

  父亲回来,见到儿子夭折了,顿时火冒三丈,臭骂了母亲一顿,母亲委曲的也哭的没完没了,并赌气说:“我不是做买卖的命,以后,再也不去卖东西了。”

  随后的日子过的越来越苦,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只好带我走乞讨的路子。第一次,母亲领着我去了大田庄,就是我老爷的庄子。老爷在我出世前已病故,他的本家人还有几户,日子都不错。当我娘俩走进最近一支人家时,一条恶狗从大门里扑了过来,我吓的躲在母亲身后,恶狗呲牙咧嘴汪汪叫个不停,幸好一个小表哥出来喝住了狗。当我们进屋后,那个舅母见我们这个穷酸样,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她好像猜出我们的来意,也不让座,怪声怪气的问:“有啥事?我家今天啥吃的也没有。”母亲一见她没好脸,就领我往外走。我娘俩刚出院门,小表哥跑出来,往我兜里塞两个棒子面饼子,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这件事我终身没有忘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

  还一次母亲带我到邻近的巩庄去讨饭,正赶上一个大户人家办葬事,那个气派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街上摆放许多纸人纸马、亭、台、楼阁。眼看要起棂了,因庄子小,青少年不多,还剩下一些随葬品没人去拿。当时,我傻乎乎站在那里看热闹,管事的人突然喊:“小孩,你过来拿上一件,完事后,给你饭钱。”听到这里,我顺手拿上一纸马,随大流送到墓地,得到五个“铜板”。母亲随发丧人流在大棚里吃完大席后,趁机兜了些剩菜饭,在庄头等我。母亲见到我高兴的说:“儿子,够咱娘俩吃几顿了。”我也把五个“铜子”交给了母亲,兴冲冲回家了。

  到了麦收和秋收时节,我娘俩天天去别人家已收完的地里拾些麦穗。因为我们那里都用手拔麦子,所发掉的麦穗子多,半天就可捡一篮子。麦收过后,玉米棒子地里套种黄、黑豆子,秋收时先收棒子,在掰的过程中,一些棒子免不了掉在豆子丛里。我和母亲等待主人收完,就去豆丛里拣遗留下的棒子。

  一天,我拾了半篮子棒子后,穿过一片还没收的棒子地,见有两个搭拉下来大棒子,我顺手拧下来放在篮里,没想到,这一下可惹了祸。刚出地头,正好碰上那个与我大爷打架的张保长,见我篮里有大棒子,硬说是我偷的,不由分说将我带到庄公所,宣布我偷棒子。

  我竭力申辩:“这是我拣的!”

  张保长气乎乎的说:“我明明看到丛棒子地出来,就是偷的,要罚两块钱!”

  这时,几个路过的人,其中有本家的人,为我解脱:“张保长你就开开恩吧,他还是个孩子,几个棒子,就算了吧。”

  张保长就是不松口:“不行,不行!”。

  “要罚就罚吧,给你两块就行了吧。”我哥哥走来,见篮里的棒子没说别的,把我领回家。在场的刘姓本家人,纷纷指责张保长这种报复行为。

  正是:

  童年时光苦奔波

  旧衣烂衫鞋儿破

  吞糠咽菜穷人日

  无奈乞讨为了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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