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楼矗立在军事管制区东南角,松花江北岸制高点。红砖绿瓦,清水墙到顶,蔚然壮观。格局同奉天大帅府旁小青楼一样,站在三楼书房落地窗前可四面观瞧。往南看隔江相望远处群山,山峦起伏。近处一览江天,白帆点点。俯瞰,曲径幽通,绿树成荫。两小片花坛、草坪。石桌石凳,曲廊,古亭隐现其间。是北方传统的私家后花园。百步之遥有刺鬼蒺藜围墙。西面墙外是军营、营房、操场、库房。

  东有边门,便道通往街里。往东看纵观全城,小街不大,倒也繁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横顺几道街,四通八达。最繁华,人流拥挤的地段,当属江沿码头到老票房子之间。集贸市场、小铺、酒晃、客栈、当铺一遛。

  斜道里有烟舘、妓院,门脸更是招摇。正街最显眼的是宏达兴百货公司。远处有火车道通往货运码头,錁叉出来三角线,久而久之人们就懂得是什么作用了。自然的就形成了铁道里、铁道外。唯一的官道口直通码头。火道东有粮库,望不到头的粮仓、粮囤。

  码头上,人欢马叫。长跳、高跳,搬运工人如穿梭。装货卸货的脚夫汗流浃背。

  江面上火轮、驳船。待入待出,樯橹炊烟。木排不时而过。视野穿过兵营,是堆积如山的大木,楞场。延伸到荒郊,布有刺鬼网和壕沟。

  远眺东北,极目原野。待开垦的沃土拱卫着片片耕田,大豆高粱,五谷飘香。漫岗上柞桦林丛生,山花烂漫。人们经常用棒子擒获獐狍野鹿。有棒打獐子瓢舀鱼民谣。

  泡澡边百草丰茂,鸟戏莲荷。憋道亮子下个须笼用瓢笊舀鱼。

  瓜窝棚通风纳凉,集聚老乡。点燃篝火野鸡常常光顾饭锅里。

  马架子南北火炕,夜不闭户。窗户纸大烟袋养护孩子吊起来。

  镇郊教堂清真寺,异域风光。信徒教众诵圣经阿訇顶礼膜拜。

  这一日,是礼拜天。小红楼的主人,张雪莲夫人梳洗完毕。用过早餐,没有去教会小学上课。在奶娘的陪伴下,伫立窗前。遥看江水,望眼欲穿。庭前大杨树枝头上几只喜鹊,雀跃欢腾,嘎嘎逗吟。

  奶娘喜笑颜开:“夫人,听说老爷傍晌午就能到了。”

  雪莲嫣然嗲道:“妈妈,不能这样称呼,我不得劲,不顺耳。”

  奶娘:“哎呀,该咋是咋地呀。不能乱了规矩不是。”

  雪莲:“我吃你的奶长大,叫了二十来年的妈,寸步没离过。你就是我的亲妈妈,我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奶娘:“你的话倒是没错,我心里也是美美的。可毕竟我们来到了你亲妈身边。该改还得改呀。”

  雪莲:“事儿是那么回事,可我咋感觉一点也不亲兴呢。”

  奶娘:“慢慢就好了,我看她也挺喜欢你的。她也不容易不是。她呢是行伍出身,净想干大事。憋着一肚子气。咱呢,也是背井离乡。到这九江下梢,大荒片子里,不比奉天。不过还好,不缺吃不少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住楼房。以后咱们还得仰仗着她过日子呢。太太平平的比啥都强。我也知道你的心结,满腹学问,思想新,又失去了那么多良师益友。住在这穷乡僻壤,一时一半会儿缓不过来劲儿,往后有了孩子就好了。”

  雪莲:“妈妈,就你最懂我,最关心,最疼我了,再就是福臣哥。不知道这两年在里边遭多大罪呢?真的想死我了。这孩子都好几岁了,还没见过爹呢。从打我的恩师韩淑香两口子被枪毙、福臣哥追随郭松龄将军被抓到军事法庭,我被送到这儿。我死的心都有,一天都不想活了。多亏有了福臣哥的孩子,近来又能像韩老师一样,在基督小学校和学生们在一起。我又不想死了,看看韩老师的话能不能验证。”说说唠唠,半天晌午了。江上传来汽笛声,兵营有了动静。雪莲满心欢喜,走入琴房。奏起心曲。

  福臣迎着田小凤的目光尴尬地颔首。别过大舌头,有人引导,提起皮箱。奔小红楼而来,挺远就听到熟悉的乐曲。循着琴声大步流星地快步登楼,来到了爱妻身边,琴声戛然而止。雪莲热泪盈眶。无所顾忌的扑到丈夫怀里。身材魁梧的辽东儒将,像抱起心爱的小花猫一样亲吻着久别重逢的媳妇。随从及奶娘们悄悄退去。很久,听到小孩的哭声。二人才慢慢平静下来。

  雪莲到门口从奶娘手里领过孩子。回到丈夫身旁,含情脉脉亲切地说:“都三岁了才见着爹。你不是老问你爹啥样,干啥去了吗。这就是,快叫爹爹呀。”孩子怯生生的,甜甜的喊了一声,爹——!国正更是激动万分,抱过闺女仔细端详。自然自语的说:“和我梦中想象的一模一样。很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叫啥名啊?”

  “等你起名呢。奶娘管她叫大丫,就算是小名吧。”

  “大丫好,大丫好。往后就往下排,来他一个班……”亲着,吻着。小胡子茬蹭疼了孩子的脸,大丫、委屈的大哭起来。嗓门又高又长,声音洪亮,恨不得把房盖儿拱起来。奶娘赶紧接过来,老半天才哄好。孩子瞪着两只杏核眼睛,盯着陌生的爸爸。

  福臣:“这样式的更像你,你一生出来就嗷嗷哭。哭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地好了。”

  雪莲:“白话,你咋知道?”

  福臣:“嗨——”长叹一声,讲述一段真实的故事:

  十八年前的那年春天,兵荒马乱。还是匪首的咱爹,刚任新民府保安团总。派我到辽西青马坎接咱娘(露水夫妻田小凤)到新民府生孩子。不想路遇俄匪抢劫,怀揣六甲七个多月的田小凤一看又是老毛子,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怒火冲天,一时兴起拼杀起来。我们四个人难敌一帮老毛子。好在匪徒只顾拿着东西跑,还没来得及开枪。我就喊别撵了,勒住缰绳。咱妈下了马,就瘫软在地上。那帮老毛子看我们不撵了,挺像有钱的主。又围住我们,想抢东西。一看在生小孩了,就没下手。牵了一匹马扬长而去。准确的说,是我给你接的生。我用衣服把你包上,你就开始哭。把我哭得没着没落的。这时天就傍黑了,四个人剩三匹马。我抱着妈,一个兄弟抱着你。一个兄弟打前站,好找个落脚的地方。老半天来到一个小屯,就遇上了陈妈妈。咱妈有气无力,无奈地说:“先送给人吧,当胡子的就这个命。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也不够月。”

  看那样子,她们家也是刚被土匪洗劫一空,家里啥也没有。不知怎么回事,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你,抱到怀里就喂奶。你也哭了。我一想咱妈说得也对劲,就从搭子里掏出一口袋银元。嘱咐她一下,就赶路了。

  回到新民府,老爷子也给你们预备了一个小红楼。一听了这个事,气坏了。大骂老毛子,发狠早晚要把俄国人赶出东北,剁了这帮王八犊子,报仇雪恨。

  随后长叹一声,自然自语的说:“嗨呀——,老道(曾瞎子)说得应验了?是我作损咋的了?前年生小六子也是这出。是得积德行善那。老道说,这两个孩子要是活下来,寿命要长过百岁。能做出你做不到的惊天动地的事情。还能给你带来好运、大运。你损的寿能过继给他们。孩子,孩子,孩子我闺女在哪?还不去找,去找、去找。死活也得给我找回来让我看看。”

  过了几天我就开始找你。你是真难找啊。到了靠山屯,陈妈妈家空空无人,啥也没有了。问谁谁不知道。我就到处打听,访听好几个月,才知道你的下落。还是让陈妈妈说吧。

  陈妈妈接着讲了这一段历史:真是不巧不成书啊,或者是缘分?该着吧。我本是朝阳县人,嫁到靠山屯高老三为妻。结婚还没到二年,生了一个女儿。请满月这一天遭了土匪抢劫,还有蒙古人还有老毛子。不是人哪,见啥拿啥不说,一个老毛子还要强奸我。我抱着孩子和他撕吧,这老毛子把我按摁倒,抢过孩子往地上一扔。我就喊,你想我我掌柜台听到了能让吗?进屋抄起板凳就打。我们仨扭打在一起,让老毛子把孩子当时就给踩死了。我们俩跟他拼了命了,老毛子个头挺高。俺也没怕他,反正豁出来了,就想整死他。不想这老毛子捋过枪顶上我孩子他爹就搂火,当时人就完了。一看出人命了,这帮家伙扬长而去。我也瘫软在地,悲痛欲绝,天旋地转。也不知过了多久,听院子里有人喊。我出来一看是你们,当时我看你们也不像好人。就没让你们进屋,看你抱着孩子。你说是不是缘分?第二天,乡亲们帮我安葬了丈夫。一般人不知道孩子和钱的事,烧了头七我就抱着你,投奔天义我舅舅家而去了。也是害怕你们回来找事,远点躲着。

  当时你呀,就是一个劲地哭。开始,也是顾不过来你。到了天义安顿好了,还是哭闹不止。我一想,不对劲。到医院找先生一看,明白了。不怪孩子老闹,原来是腰梁骨受伤了。日行太多了,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没招,打上帘子回家养着吧。打那以后,我就成天抱着你哄着不让你哭。带卡子也不绑了,睡觉也不敢让你仰八壳了。顺其自然躺着。一来二去你也不闹了。

  我正打算怎么回靠山屯给我丈夫烧百日呢,你哥就找上门了。他领着咱俩,路过那儿。上了坟,烧了不少纸。再也没回去过。

  然后我就跟着你享上福了。在新民府小红楼度过了你的幼年;在奉天小红楼度过了你的童年;你妈得带兵打仗,不着家。我伺候你给你洗涮;教你针线活、扎花刺绣;你哥领着你玩,成天背着你;教你看书认字。你上了学堂,你哥也回警卫连从军了。你上国高,你哥就升到教导旅了。现在到这还是住小红楼,我哪辈子烧高香了得你们俩济了。

  “我说我妈咋那么恨老毛子呢。”雪莲眼泪吧差的说。

  陈妈妈:“还有一件事,我这十八年,到今天,才悟明白。不知当不当说。”

  二人齐声说:“说吧。”

  “那我可说了。”

  那年咱们刚回到新民府的家,你爹太稀罕你了。三、四个月的你,长得白白净净的,胖胖乎乎的。虽然腰残疾了点,也不太明显,脸盘好看,招人喜欢。他抱着你,合不拢嘴的乐,左端详右端详。皱着眉头想事,又举起你在屋里转圈。就像刚才你稀罕你闺女那出。据说当时你妈闹着要和他结婚,他没答应,正在着他。他稀罕完你,给你起了大号叫张学莲。然后把你交给你哥。像下命令似的,严肃的说:“这就是你媳妇,今后她有什麽闪失我拿你是问。”

  又手指着你妈说:我叫你着,你再着我就不来了。要结婚,没门,除非我老婆死了。”气哼哼的走了。俺们三个都傻眼了。

  你妈反应快:“好,我等着你。”等你哥缓过神来习惯的答道:“是!”

  我从你哥手接过孩子,也就是你。胆突的,也不知道咋回事。心寻思还有点好笑,这简直就像老人讲瞎话里的一段八扯么。

  说的是:古时候有一天,月下老人正坐在一棵老榆树下摆石头子。五颜六色,一对一对的。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挺好奇。问:老人家,你这是玩的啥呀。

  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答道:我这是给人间男女派对。

  小伙子一听,莫不是遇上传说中的神仙――月下老!倒头便拜。央求老人给他看看。慈眉善目的老人抬起头看了看小伙子。

  神仙问道:你姓啥?

  小伙答:我姓巴。

  神仙: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小伙子又连忙磕头,作揖央求。

  神仙:你不孝父母,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命里就没媳妇。

  这小子又磕头作揖:我改,我改,再也不敢了。

  神仙随手扔给他一个小石头子儿:这就是你媳妇。你改邪归正还在罢了,不然一辈子打光棍。到江北老扯家看看。他们家闺女就是你媳妇。

  小伙子乐颠颠的跑了,来到了江北。

  打听到老扯家果真有一女。不过还在悠车子里悠着呢。一想,这么一点小孩哪能给我当媳妇呢。八扯啊,回去找老头算账。逗我玩咋地,让他再给我重配一个。又顿生歹意,站在窗外摸起一块砖头照悠车子里小孩砸去。小孩嗷嗷一哭,吓得他撒腿就跑。回到老榆树下,哪有老头(神仙)啊。坐在那回忆着神仙说的话“不改邪归正就得打一辈子光棍”。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开始吃苦耐劳、改邪归正、善行乡里、勤俭持家。到四十多岁娶上个媳妇。洞房里看到新媳妇额头上有一块疤瘌。便问。媳妇说:我妈告诉我,我不点的时候。在悠车子里睡觉,不知哪个王八犊子扔一块砖头子给砸的。你说这是不是八扯啊。

  一家人,说说笑笑。回忆过去,逗着孩子。好温馨。雪莲:这些经历你们不说,我哪知道啊。挺有意思的,往后能编一本书了。

  国正:还有热闹事多了去了,慢慢你就知道了。亲切的目光热烈的看着爱妻。深深吸了一口气,摸摸头发,摸摸脸蛋。拉着手,老道地说:莲,明天出席股东大会不可以打扮这麽漂亮。

  “我懂了”。

  “以后刮什么风,下什么雨都没准。享福遭罪也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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