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六 章           

            

                                                           1 

  濮阳健一头闯进了“濮阳居”,看到老妈立在柜台里,便喊了声妈。

  何花喊了声大柏,濮阳健应着。

  濮阳夫人说,大健哪,你没去医院?今天子鹰和大宝做手术。

  濮阳健故作惊讶,说,哟!我记错了,以为是下周二,等雨停了,我赶过去看看。我到这边办点事,昨夜没睡好,犯困,我来家打个盹。

  濮阳夫人说,那你去后房。 

  濮阳健说,不了,就在这客厅,在椅子上靠一会儿。

  濮阳健说着话,便去了客厅,真的就靠在一张椅子上。这里可看到大门及柜台甚至前后房的几乎所有角落。

  大雨仍在哗哗下着,小宝骑车来到家门口,他下了自行车,扛起自行车直奔家中,他将自行车往柜台前一放。

  何花喊着,小宝哥哥回来了。

  阿涕!奶奶。小宝又打喷涕又喊奶奶。 

  濮阳夫人心疼死了,说,快,何花,拿毛巾,弄热水,你小宝哥淋着雨了

  客厅里“打盹”的濮阳健抬起眼皮看了眼象个落汤鸡一样的小宝,没吱声。


  冯小雅心里不踏实,索性把电话打到了“濮阳居”,接电话的是何花。她通过电话了解到,小宝到家了,还意外地知道濮阳健也在家里。冯小雅挂上电话寻思着,怎么这老东西也在“濮阳居”?奇怪!

  冯小雅着急起来,一下无招可使,在办公室直跺脚,心里话,这不行,这逼得老娘亲自出马!走!冯小雅走出办公室,关上办公室门,急急忙忙下楼。


  在手术房外等候手术结果的濮阳康、阳阳、濮阳琳、何继业、肖澜都静坐在长条凳上,个个都显得焦虑不安。阳阳一直是满脸泪痕。冯尚伟匆匆赶来,他抬手示意大家别吱声,便在长凳上悄悄坐了下来。


  小宝换好了衣服,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走来。他走过濮阳健身边,竟然没有注意到躺椅上躺着一个人。他毕竟还是年幼无知,显得有些掩饰不住的样子。

  濮阳夫人摸腰捶腿,说,这天一下雨,我这老胳膊老腿就受死罪了哟。

  小宝说,奶奶您去歇着,我在柜台,有弄不了的事我去请您。

  濮阳夫人说,你小子,你还不如何花,你看何花,这不多的日子下来,抓药抓得呼呼的,哪象你这个小笨熊。

  小宝吐着舌头做着鬼脸,趁何花不防,刮了何花一个鼻子。

  何花嗔怪小宝,说,你讨厌!我鼻子本来就长得不好,你刮了,会更丑。

  嘻嘻!小宝乐着,说,丑什么丑?挺好看的。

  濮阳夫人嘱咐,柜上不要脱人,我去歇会儿。哎小宝,你没去医院?

  小宝说,奶奶,手术今天没准还做不起来,我一会儿去看看。

  濮阳夫人说,哦?哎哟,都没个准信,真是的……

  濮阳夫人向里屋走去。

  小宝轻轻对何花说,去送送奶奶。

  何花说,奶奶,慢点慢点,我送你。

  濮阳夫人说,不要紧,奶奶习惯了,没事的。

  何花搀着濮阳夫人离去。濮阳健靠在光线暗淡的椅子上,圆睁着两眼,朝柜台内的小宝瞅着。


  窗外,大雨仍如注。室内,无影灯下,手术在进行中。

  医生的手与护士的手在交接手术工具。手术台上的周子鹰,双眼紧闭。另一张手术台上,大宝微睁着双眼。为大宝主刀是洋太夫普莱斯先生,而为周子鹰做手术的正是方良玉。


  小宝看看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了,觉得机会来了,转身靠近财神佛龛,一双手朝佛龛伸去。濮阳健突然出现在柜头,小宝吓了一跳。濮阳健见小宝行踪反常,特别留心,他转至佛龛前,看不出什么,又看看小宝,他什么也没闹明白,笑着,一种自我解嘲地笑。

  小宝慌了,说,大……大伯,您也知道?

  濮阳健反而被提了个醒,说,嗯?知道,大伯啥不知道。

  小宝越说越慌神,说,那……这!

  濮阳健“嘿”了一下,说,什么这个那个的。

  何花从后厢房走来,小宝见何花来了,更懊恼刚才没有很快得手。濮阳健死死地盯着小宝,盯得小宝心里发毛。

  何花说,小宝哥,奶奶睡下了。

  哦,睡了就好。小宝应着,转身喊大伯,示意濮阳健跟他走。濮阳健随即跟着小宝,一直走到小卧室。

  单纯的小宝实在是办不成大事,这是谁都没有想到,谁都对他估计不足的。

  小宝关上小卧室门,说,大伯,是不是吉水姐姐让你来家的?

  老练的濮阳健随口应着,是……吉水……是,是啊。

  小宝摸了摸胸口,说,你怎么不早说,吓我一跳。

  老奸巨猾的濮阳健说,吓什么吓?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濮阳健在揣测小宝的内心,在琢磨小宝想干什么。

  小宝说,那你掩护我,你去跟何花说话,我去搬佛龛。

  濮阳健一听,明白了,说,佛龛?奥对,你去搬。

  此时,濮阳健的心跳加快,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心想,原来东西就在佛龛里面!濮阳健决定要争取主动。

  濮阳健靠近小宝,说,你这个小傻瓜,我跟何花能说上什么话?你去说,你掩护我,我来拿。

  小宝觉得此话有理,点头后,打开卧室门,  走出小卧室。濮阳健故意稍晚一步也走出了小卧室。


  雨渐渐小了,冯小雅乘坐的那辆牌号为“沱A-03721”的的士停在“濮阳居”大门斜对面的街头。车刚停稳,冯小雅就看到三毛子几个人在不远处游荡着。三毛子看到这个已经告诉过他车牌号的这辆车,便走了过来,然后又离开了去,他有意给冯小雅知道一下他们已经部署到位。

  冯小雅没下车,跟的士司机说,等个人再说,反正付你车费。司机点头应允。

  其实在此之前,濮阳吉水已经到了濮阳居大门斜对面的一家商店门口,与冯小雅近在咫尺,只是有绿化遮挡而已。濮阳吉水背着她那漂亮的小坤包,侧立斜视着“濮阳居”大门。但是她并不知道,三毛子几个人已经贴近了她。


  医疗中心的手术室里,手术仍在紧张地进行中。

  方良玉的手握着刀在周子鹰的腹腔内划动着。仪器仪表显示着相关数据。

  另一手术台上,普莱斯在为大宝切除右肾脏。忽然,示波器上出现异常现象,报警声起,医护人员出现小小的骚动。一个男护理动作迅速地移动一氧气瓶。

  大宝的脸似在抽蓄了一下。

  方良玉俯视着周子鹰,他手上的动作突然慢下来,几乎停止工作。他忽然想起,为什么大宝的血型与自己一样?难道是巧合?难道大宝是我的儿子?大宝是不是我的儿子!你周子鹰一直不告诉我?我……我可以在这里结束你的生命。

  周子鹰死一般地躺着。

  方良玉脸上的肌肉在口罩后面抽动着,他的一双阴毒的眼,此刻露出凶狠的目光来,他在心里跟自己说,假如大宝是我的儿子,或者说,大宝极有可能是我的儿子,我得救他,这个肾脏,对于大宝,或者说对于我是多么重要……

  方良玉想到周子鹰这个肾是要摘下来给大宝的,这对他来讲至关重要,他重打精神,继续工作。很快,周子鹰的一只肾被方良玉剥离出来。装肾的盘子很快被护士端起来,送往邻近的大宝手术台。


  小宝来到柜台,他的一双眼盯着柜台内的佛龛。

  何花跟着小宝屁股后面转,问这问那的。

  何花悄声说,小宝哥,上次在医院那个订婚仪式,事后我越想越好笑,我回家跟我妈详细说了我们的意思,我妈……你猜我妈怎么说?

  小宝的一双眼没有离开佛龛,嘴里说,你妈她怎么说?

  何花学着肖澜腔调,说,你们耍了周阿姨,叫你们吃不了兜着,纸是包不住火的。嘻!

  濮阳健走进柜台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何花说,大伯,忙什么哪?

  濮阳健说,哎没事,你们聊,我随便转转看看。

  说话间,濮阳健靠近佛龛。小宝用手捂着嘴,贴近何花的耳朵,说着悄悄话。何花也用手捂着嘴,贴近濮阳小宝耳朵,说着悄悄话。他们说着,笑着,闹着。

  濮阳健趁他们说话的机会,抱起佛龛转身离去。


  濮阳吉水在商店门口走动着,突然觉得背的小坤包轻了,一看,包没了,肩上只有一根带子,她顿时慌了,不知如何是好。一名警察骑摩托从右前方过来。

  濮阳吉水迎上去,喊着,警察……

  警察驶停了摩托车,问,需要帮助吗?

  濮阳吉水忽然取消了报警的意图,说,没……谢谢,没事儿。

  警察一加油门走了。濮阳吉水望着去了的警察,赶紧跑到邻近的电话亭,拨打冯小雅办公室电话。电话打通了,没人接。她接着拨打门卫电话,很快拨通,

  门卫告诉她冯小雅出去了。濮阳吉水又拨打冯小雅手机,一下就拨通了。

  濮阳吉水说,哎呀冯总,姑姑哎,我的小坤包被人窃走啦,里面有二千块钱啦,还有手机、证件……报案?不,你找找社会上的人帮我找回来,你现在在哪?

  冯小雅在的士车内亲眼见急得团团转的濮阳吉水在跟她通着电话。

  冯小雅说,我在的士车里,我在办事,你这样,你现在……在外面?哦?你马上回夜总会,越快越好,我马上就派人帮你查找。你回夜总会后,回到自己卧室,不要露面,否则就更不好办了,快去,我马上就回来。

  冯小雅收起手机,看着前面不远的濮阳吉水,得意地笑了。


  濮阳健紧紧张张地抱着佛龛进了小卧室,他将佛龛放在书桌上。柜台那边传来濮阳小宝和何花的说笑声。濮阳健回头看到小卧室门开着的,赶紧去掩上门,复回书桌,仔细端详着这尊佛龛。

  濮阳健说,财神佛爷,今天委屈您了,我一会儿就把您送回原处,您千万别说是我……我这不也是为了咱濮阳家族发财吗?发了财,您就更显神光啦!嘿嘿!

  濮阳健的手摸在了佛龛的后面,他触到了后背处的一颗螺钉,他使劲拧,可是拧不动,他想了想,掏出自己身上的钥匙,一试,不顶用。他在屋里用眼搜寻着合适能用的东西代替螺丝刀,却没有搜寻到。忽然,他看到墙角处挂了把剪刀,窃喜,便去拿下剪刀,正当他把剪刀的尖子对准佛龛后面的螺钉时,门外有动静,好像何花大声喊什么。他仔细听了一下,才知是老妈在跟何花问有没有客人。濮阳健放心了,便将剪刀再次对准佛龛后面的螺钉,他三下两下便旋下那颗螺钉,然后小心翼翼打开后盖,什么也没有,他赶紧将后盖恢复上。后来一琢磨,觉得把财神佛爷请出来看看,于是,他小心地捧出佛像,果然见到了佛像底座处的两本小册子。濮阳健将两本小册子抓在手上,激动不已,他跪倒在地上,对着财神爷磕头倒拜,然后仰天发愣。

  濮阳健眼前出现模糊景象——在香港,老板盛情接待了他,在豪华饭店摆宴为他庆功,他与众人把杯交盏。成叠的钞票——成堆的钞票——濮阳健从钞票堆里钻出来,他从老板手中拿回了欠账单,他与自己的女儿濮阳吉水喜不自胜。

  濮阳健从幻觉中回到现实中来,他将秘方小册子揣进自己的内衣口袋,又赶紧将佛龛恢复原样,抱着佛龛,走出小卧室。

  小宝仍然与何花在说笑着,他们伏在柜台上,将一切置之度处。濮阳健将佛龛重又放回原处,然后与正面对自己的小宝挤了挤眼。小宝也会意地对濮阳健挤了挤眼。何花以为小宝是对她挤眼,也跟小宝做着鬼脸。濮阳健抽身绕过柜台,径直出了大门。就在濮阳健溜出大门的一刹那,小宝才反应过来。

  小宝追喊,哎,哎,大伯你……

  何花一脸莫名。


                                                         2 

  濮阳健蹿出大门时,一辆的士正好缓行而过,他招手拦车,钻了进去。的士驶动。守候的冯小雅,车号为“沱A-03721”的的士立即跟了上去。她的两眼已死死盯上了濮阳健打的那辆的士,车号为“沱A-50146”。

  小宝傻愣在大门口,他哪里知道,在自己面前驶过的两辆的士,前面的一辆里面坐的是濮阳健,后面一辆里面坐的正是冯小雅。

  小宝没见到濮阳吉水,慌忙回到柜台,拨打她的手机,始终打不通。

  小宝挂上电话,自言自语道,天啦,出事儿啦?

  何花一惊,问,出啥事儿啦?

  小宝嘱咐何花,说,你快去喊奶奶,让她来柜台,我要出去。

  何花问,你去哪?

  小宝说,我……,你就说我去医院了。

  何花说,那你去吧,这儿有我哪。

  小宝跑出柜台,推上自行车,出了大门。


  手术室里,方良玉的一双眼在发直,周子鹰的一双眼紧闭着。良久,方良玉的情绪稍有平缓,他抬手接过护士的手术工具,继续做着手术。

  方良玉在心里嘀咕道,我不要你的命,你给我活着,我得要撬开你的嘴!

  方良玉将一块小纱布遗落在周子鹰的腹腔内,他在缝合创口。


  濮阳健乘坐的的士车和冯小雅乘坐的的士车一前一后疾驶,前后相距可见。红灯。两辆的士一前一后停在十字路口。坐在副驾驶室里的冯小雅两眼死死盯上了濮阳健打的那辆的士。冯小雅用报纸掩在自己眼睛以下部位,防止被濮阳健发现。冯小雅在心里骂道,老家伙真是台湾老特务,鬼鬼祟祟的。你这个老特务碰上我这个老“江湖”,哼!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濮阳健算什么?

  濮阳健坐在车后座,他不时地朝后面看着,心总是虚虚的,怕后面有尾巴。他下意识用手摸了一下藏在内口袋的秘方小册子,轻轻地吁了口气,把眼闭了起来,暗自庆幸地跟自己说,真他妈危险,差点让小宝这免崽子败了家,要是让那丫头直接弄到香港,那不完了?幸亏我多了个心眼,老父亲九泉之下显灵喽。

  红灯变绿灯。车辆开始驶动。濮阳健、冯小雅的的士车同时驶动。


  濮阳夫人慢慢走了过来说,哎哟,站着就想睡,躺下又睡不着,医院里两个人做手术,我……哪能睡得着哇……哎何花,小宝哪?

  何花前去扶着濮阳夫人,说,小宝哥走啦,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濮阳夫人问,哦?咋得啦?

  何花说,他……他是打电话出去还是接到电话的,我没在意,我就听他说,天啦,出事儿啦!都来不及跟我说,推着自行车就奔了。

  濮阳夫人问,他说去哪儿啦?

  何花说,他……说去医院。 

  濮阳夫人一惊,说,去医院?出事儿了……出……

  濮阳夫人一口气没有调过来,晕了过去。

  何花赶紧抱住濮阳夫人,可何花哪能抱住濮阳夫人,只好拼命去抱。濮阳夫人在何花怀里踉踉跄跄,即刻就要跌倒。

  何花哭喊着,奶奶、奶奶……

  无援的何花与无力的濮阳夫人跌倒在一起。


  十字路口,红灯。一前一后的“滨A-50146”和“滨A-03721”驶停等信号。

  冯小雅给三毛子打电话,喂?三毛子,你在哪?跟过来了吗?在我后面?那好,紧跟着就行了,有情况打我手机,手机没电?哎呀,小坤包里不是有手机吗?没打开包?打开打开,用那个手机与我保持联系,好的……

  冯小雅虽然在打电话,可她的一双眼一直在盯着前面濮阳健乘的车。

  过了十字路口后,濮阳健的车在一个报亭处停下了,冯小雅立马做出反应。

  冯小雅说,哎,师傅,请您靠边停一下。

  “滨A03721”的士停在了路边。

  停在前面的濮阳健乘那辆车,不见濮阳健下车,冯小雅奇怪起来。

  冯小雅对着仍在开着的手机说,三毛子,你看到报亭边停的那辆的士了吗?看到了,好,你找个地方停车。

  冯小雅挂了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着濮阳健乘的那辆车。

  濮阳健坐在车内,犹豫好一会儿,然后付了车费,下了车。

  冯小雅在看到濮阳健下车后,马上扔了一张钞票给司机,说不用找零,遂旋即下车。她马上戴上墨镜,继续用报纸遮挡在自己脸的下半部。墨镜后面的那双眼死死盯住不远处的濮阳健。同时,冯小雅看到,三毛子带着他的马仔下车后,正朝这边迂回过来。

  濮阳健来到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却并没有马上打电话,很谨慎地朝身后左右瞅瞅,看看有没有人跟着的。接着,他犹犹豫豫地拿起话筒,随即又放下。


  小宝刚跳下自行车,就被一个门卫拦住。

  门卫说,濮阳小宝,你上哪去了,你们家打电话找你,说你奶奶昏死过去了,你快回家去吧。

  啊?!小宝大惊失色,掉头骑上自行车又往回跑,嘴里念叨着,奶奶……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呀!怎么都赶上了!


  冯小雅隐匿在一棵树下,远远盯着濮阳健。三毛子和马仔直奔冯小雅。冯小雅在见到三毛子后,忽然想起来,濮阳健可能要打电话给濮阳吉水。刚想到这儿,三毛子口袋里濮阳吉水的手机就响了。三毛子赶紧把手机递给冯小雅。冯小雅面对响铃的手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接还是不接,她似乎抓了个烫手山芋,她下意识地朝正在电话停打电话的濮阳健看过去。

  濮阳健在等着濮阳吉水接电话,话筒里发出“嘟——嘟——”的声音。濮阳健一边等接电话,一边拿眼四处窥视着。

  冯小雅别无选择,咬咬牙,接了濮阳健的电话,但是,她变了腔调,学着香港普通话,也就是模仿着濮阳吉水的声音与濮阳健通话。

  冯小雅说,喂?碎(谁)呀?噢,系(是)把把(爸爸)。系(是)濮阳健吗?你说醒(什)么?哦?紧(怎)么?投研(突然)要回行(香)港?可以啦,明天回去好啦,你回夜总会,我去给你办机票,好呐,你回夜总会等我好啦。

  冯小雅接完电话,马上用自己的手机拨打濮阳吉水卧室电话,她的眼仍瞅着濮阳健。电话占线,冯小雅一个劲拨,终于拨通了。

  冯小雅说,濮阳副总,你这卧室电话怎么老占线,噢,香港长途?这样,你在卧室不要露面,谁敲门都不要开门,电话不要接,防止有人诈骗,因为你的各种证件都还……

  三毛子打手势提醒冯小雅,濮阳健已离开电话亭。

  冯小雅边打电话边看着正在招的士的濮阳健,便也伸手招的士。的士驶停,冯小雅和三毛子钻进的士后座,马仔坐进了副驾驶室。

  冯小雅跟的士司机说,红唇夜总会。

  的士驶动。冯小雅坐在行驶的的士车里,睛睛盯着前面濮阳健乘坐的车,嘴在电话里跟濮阳吉水说着话,那就这样,我正在查找,先别急,挂了。

  冯小雅挂了电话,翻看着被剪了带子的小坤包,她一样一样地看着,突然,她翻出两张身份证。一张是濮阳吉水,一张是梅蓉,还有一个就是红唇夜总会的工作证。冯小雅这才知道,这个濮阳吉水,原名叫梅蓉。她立马用手机拍下了梅蓉的真实身份证件。冯小雅想了想,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小坤包里,交给三毛子。

  冯小雅看了眼开车的司机,变着花样跟三毛子说,这包你在哪“捡”的?

  三毛子立马领会了,回应说,在猫耳胡同口那街上。

  冯小雅说,让你的“小弟”把这个包包送到派出所。

  三毛子盯视着冯小雅的一双传神的眼,说,知道了。

  接着,冯小雅将包里的两千块钱掏出,又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沓钞票,一起塞进了三毛子口袋。

  三毛子接过,说,谢了。

  冯小雅叫停了的士,让三毛子下车。


  方良玉结束了手术的最后一个动作,当他把最后一把手术器具递在护士手中的时候,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人生的恨爱交加,手术的苦累交替,使他通身感到疲惫。方良玉走出手术室。

  手术室门口,濮阳康等对走出手术室的方良玉一拥而上,谁都没说话,齐齐地望着他,唯有阳阳喊了声爸。方良玉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濮阳健回到夜总会,心怀鬼胎地上了楼梯,还剩最后三级楼梯时,他忽然看到一双女人脚,他顺着这双脚,从黑黑的皮鞋渐渐往上看去,他浑身一惊。仰视,冯小雅挡在了他的面前。

  嘿哈……冯小雅发出令人发怵的笑声。

  冯小雅往后稍稍让了让地方,不无亲热地喊道,大哥,我在这恭候您多时了,您请,请到我办公室。

  濮阳健忐忑不安地跟着冯小雅进了办公室。冯小雅坐在老板椅上,她递给濮阳健一根香烟,点火,对抽起来。

  过了会烟瘾后,冯小雅单刀直入地说,大哥,濮阳吉水小姐去了哪里?你……想知道吗?

  濮阳健显出着急的情绪,说,她……她去哪儿啦?

  冯小雅在烟缸里弹着烟灰,说,您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不是濮阳吉水?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濮阳健一下子象被什么噎住了,发愣。

  冯小雅不愧为老江湖了,她乐乐呵呵地对濮阳健说,我这里可是众目睽睽的公共场所哇,警方哪天不在这儿转悠?那女孩,到底什么人?

  濮阳健不想马上回答,也不好回答,便端起茶杯喝水,谁知茶杯里没水。冯小雅走过来,给濮阳健倒茶水。濮阳健端杯喝水,被水呛了一下。

  冯小雅“哈哈”一乐,说,老哥哥,慢点喝,别急。

  濮阳健抬起头,面对冯小雅,支支吾吾地说,她……她是……

  冯小雅“嘿嘿”一笑。


                                                 3 

  濮阳吉水坐在派出所警察面前,笔录在进行中。。

  桌上摆着她的小坤包、手机等物品。民警一手拿一张身份证,看看濮阳吉水这张,再看看梅蓉这张。

  濮阳吉水耷拉着脑袋。

  民警问,这两张身份证,哪一张是你的?

  濮阳吉水翕动着嘴唇,然后罔顾左右。


  冯小雅跟濮阳健说,这丫头不小心丢了手包,手包里有手机、工作证、还有她真假两张身份证,捡包的人把这些东西交给了警方……她的真实身份是……还是你讲吧。

  濮阳健只好坦言说道,她是我香港老板的秘书,姓梅……

  叫梅蓉。冯小雅替濮阳健说了,她站起来,说,老哥哥,这个梅小姐马上要被警方解送香港,现在,您可以把您的女儿,我们濮阳家族的……吉水接回来了。

  濮阳健突然傻笑了起来,他想,这小丫头走了倒好,秘方真的就是我的了!想到此,濮阳健似乎很轻松地站起来,转身想走。

  冯小雅一抬手,说,慢!哥,稍等一下。

  濮阳健下意识地掩了掩衣服口袋。

  冯小雅靠近濮阳健说,老哥哥,警方给我来过电话,让我问问您,她为什么用您女儿的名字跟您到沱江来?

  闻听此言,濮阳健紧张了,他的额上突然出汗。

  冯小雅又将语气缓了下来,说,不过没有关系,警方我认识,在沱江没有我玩不转的,大哥你放心,不过,你对我,可要实话实说。

  濮阳健呆呆地望着冯小雅,冯小雅眯缝着双眼,她想竭力把濮阳健看得扁一些。心里话,你老小子想独吞秘方,想在我面前溜走,休想!

  冯小雅拨打电话。

  喂,鸿门酒楼吗?订座,二人座,大厅雅座,马上就到。冯小雅放下电话说,老哥,走,咱们去鸿门酒楼,喝一杯,给你压压惊。

  濮阳健诧异地说,鸿门酒楼?

  冯小雅“咯咯”地笑着,并故意用濮阳吉水的说话,就是吃鸿门宴的啦!

  濮阳健更诧异,说,鸿门宴?

  冯小雅故作轻松,说,都这么叫,现在人都喜欢猎奇,喜欢刺激,越叫鸿门宴,越有人去消费,走吧走吧。咱们边吃边聊,我饿了。

  冯小雅意在不给濮阳健一点空间,她猜定,濮阳健迅速离开“濮阳居”,不会空手,他一定得手了。

  濮阳健勉勉强强与冯小雅走出办公室。

  鸿门酒楼大餐厅,濮阳健和冯小雅在预定位置落座。不远处的沙发上,面对冯小雅、濮阳健的这张桌子,坐着两个年轻人,他们是着便服的冯小雅的保安。这里,临街一扇偌大的玻璃窗,街上的繁华热闹一目了然。服务小姐笑盈盈走来,向冯小雅递上菜单。

  冯小雅看着菜单对小姐说,这个,这个,来一个这个吧,一瓶沱江大曲。

  濮阳健时不时地就用手压一压西装内的那个口袋,冯小雅虽然在点菜,她的余光把濮阳健的举动都关注得很到位。

  濮阳健起身,说,我去洗手间。

  冯小雅点头,她似乎仍在漫不经心地看着菜单。

  濮阳健离座。

  冯小雅抬头朝沙发上的那个保安看过去,给了一个暗示。其中一个保安站起来,尾随濮阳健去了洗手间。


  昏迷不醒的濮阳夫人平卧在床,请来的一男一女两位医生在给她量血压,测体温。濮阳康、濮阳琳是在周子鹰和大宝手术结束后,得知老妈发生意外,立即赶了回来。何花和小宝都立在一旁,他们紧张得不时地哆嗦着。


  濮阳健在洗手间小解。冯小雅的那个保安紧挨着濮阳健小解。濮阳健小解的时候,腾出一只手来掀开西装左领口,看到东西还在,便掖好领口。小解结束后,似乎又觉不踏实,索性拿出来,放入西装外口袋,他想这样可以一直以手护着。当他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又觉不妥,退回一步,还是将它放入西装内口袋,他这才放心走出洗手间。

  便衣保安在洗手,将濮阳健的举止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濮阳健进洗手间时,冯小雅拨打三毛子手机,悄声说,我在鸿门酒楼,大厅,你派两个小弟过来,干吗?老活儿,洗口袋!跟我吃饭的濮阳老家伙!我怀疑他身上有我要的东西,你别照面,他认识你,就这样。

  冯小雅看到濮阳健回到餐厅,同时也看到保安又回到沙发上,便关了手机。

  菜差不多上齐了,小姐为他们筛上白酒,他们举杯,喝了第一杯,然后吃菜。

  一辈子的漂泊生涯,造就了濮阳健一个德性,他是哪里有酒哪里醉,哪里有床哪里睡。此刻看到满桌酒菜,就有些忘乎所以了。濮阳健心里话,老子大功告成,还有人请喝酒,那就喝呗……

  甲乙丙三个年轻人鱼贯进入大厅,站定了,扫视大厅。很快,冯小雅与之对上目光。三个年轻人就近落座,要了杯茶,嗑着瓜籽。

  冯小雅和濮阳健一瓶白酒喝去多半,冯小雅觉得时机成熟了。她站起来,说去趟洗手间。濮阳健全身心投入吃啊喝的,头都没抬。

  冯小雅站起来,有意从邻座的三个年轻人身边走过,给了一个眼神,离去。

  濮阳健自斟自饮,喝得那个痛快。

  此时,那三个年轻人起身朝濮阳健这边走来,当走到低头蒙吃蒙喝的濮阳健身边时,其中两个人突然拉扯起来。

  年轻人甲喊道,哎哟,你眼瞎啦,踩着了我,还他妈不吭声。

  年轻人乙辩解,你叫这位大伯评评理,我怎么就踩着你了,你他妈欠揍。

  年轻人乙说着便挥起了老拳,年轻人甲急忙躲到濮阳健背后,假装躲避拳头,双手搂住濮阳健,把头藏在濮阳健脑后,那手早就伸到濮阳健怀里了。

  濮阳健抬起两手遮来挡去,并一个劲劝解,说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这样?

  这个时候,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年轻人丙迅速跑过来,一把拉开甲,说,你们干什么?走开!

  年轻人甲假装害怕,拔腿离去。年轻人乙丙嚷嚷着就追甲去了。饭店经理和多个服务生来到现场,见打架的已经跑了,安慰濮阳健几句话后,也都走了。

  濮阳健摇头,说,这些个年轻人,闹什么闹?没教养!

  冯小雅从洗手间出来,濮阳健站起来迎上时,突然发现怀里的东西不见了,顿时就傻了,加上酒劲上来,木偶式地坐在了凳子上。

  冯小雅顿时明白,她导演的戏已进入尾声,说,你怎么啦?怎么啦大哥?

  濮阳健像在做恶梦一样,浑身颤抖起来,说,秘方!秘方……秘方……我的姑奶奶耶……

  濮阳健撕扯着衣襟,看似神智错乱了。

  冯小雅问,秘方?你说秘方?什么秘方?

  濮阳健稍呈醒意,说,秘方让人掏啦,我……这可怎么办哪?!

  冯小雅故意瞪着眼说,你怎么会有秘方?

  濮阳健说,就……就刚才,那三个小子打混架,把我的这个口袋掏了,那是我们濮阳家的秘方抄本啊……

  冯小雅埋怨道,哎呀老哥哥,你怎么把它搁口袋里了?那三个小子可能就是小偷,可能把你那抄本当钱偷了,别急别急,我设法帮你去找。

  冯小雅陪着濮阳健走出饭店。濮阳健已经完全失态,他踉踉跄跄盲无方向地走着,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又捶胸顿足。冯小雅要搀着他,他推开冯小雅,拼命跑起来,象是追赶谁,几次差点与汽车相撞。不一会儿,他昏睡在路边,冯小雅招手拦的士。

  冯小雅直接把濮阳健送到他自己的卧室,然后喊来小宝照应他,自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了。小宝正四处打听他这位大伯的下落,听说让自己去照顾大伯,慌不及地就来到濮阳健的卧室。

  小宝推了推呼呼入睡的濮阳健,轻轻地喊道,大伯,大伯。

  濮阳健毫无反应。

  小宝见濮阳健睡沉了,便开始摸他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口袋,没见到秘方小册子,便又去摸他挂在墙上的包,什么也没有摸着。

  冯小雅突然进屋,打开了灯开关,佯作不悦,说,找什么找?找秘方?

  小宝愣愣地看着冯小雅。

  冯小雅故意骂道,你死哪去了?你大伯一个劲跟我嚷嚷,说是秘方被小偷偷了,是真的还是闹着玩的?吓得我到现在心还在跳。

  小宝张大了嘴,瞪圆了眼,说,什么?他……他说秘方被……被偷了?

  冯小雅说,他是这么说的,我哪知道,等他醒来,再问问。


  闪烁的霓虹灯,迷人的夜色。方良玉的小车停在温泉山庄的停车场,方良玉和冯小雅同时从车的左右门走出,他们同步行进着。宽宽的大台阶,方良玉和冯小雅拾级而上。

  冯小雅问,手术怎么样?成功啦? 

  方良玉问,东西怎么样?到手啦? 

  冯小雅和方良玉嘿嘿地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大宝醒来,他睁开眼,看着伏在他床沿睡着了的阳阳。大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摸着阳阳的头。阳阳醒来,睁开眼,仍保持着伏姿,只是把脸转向大宝,双眼看着大宝。大宝抚摸在阳阳头上的手移向阳阳的脸,他用手心轻轻地触着阳阳的脸。阳阳抓住了大宝的手,将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久久久久,互致笑意。阳阳将大宝的手移至自己的嘴上,亲吻了一下。

  窃笑,两个人。


  周子鹰躺在病床上,她没有睡,就靠在被子上,跟何花说着话。

  周子鹰抚摸着何花的头,问,奶奶现在怎么样?

  何花说,奶奶今天晚上吃了半碗粥,她还说,想来看你和大宝哥。

  周子鹰说,告诉奶奶,别来,别折腾,快出院了,就要见面了。

  何花看着周子鹰,说,阿姨,你伤口还疼吗?

  周子鹰说,有时候疼,过些日子会慢慢好的。何花,你回去吧,你太辛苦了,回吧回吧孩子。

  何花坐上床沿,依在周子鹰肩头,搂着周子鹰说,我不,我要陪着您。


  方良玉和冯小雅身着睡衣躺在舒适的靠椅上休息。

  方良玉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前额,说,唉!人生如梦,日月如烟,诗人没有说错。小雅呀,这温泉泡一泡,能解除人体疲劳,却不能解除头脑负担,我这脑子……

  冯小雅说,你脑子用过头了,用脑过度,伤神呕!人生苦短,何苦要达到一个个希望的彼岸,该放弃就放弃吧。

  方良玉斜过身子说,嗯?放弃什么?我怎么听着别有一番意味嘛,我告诉你,“肤泰灵”,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决不放弃。

  嘿嘿……冯小雅冷笑着。


  这一天,冯小雅在与袁智达悄悄地通电话,说,袁大主任……是袁大头吗?嗨,叫你袁主任,你听不出谁。叫你袁大头,你一听就知道我是谁。嘿!哎,我可是等你好几天了,怎么样?中医药专家找着了吗?出差去了?再等?哎哟,等你办个屁事,比生孩子都难,等吧等吧。

  冯小雅挂了电话。


  濮阳健傻子般地坐在床上,神情恍惚。

  小宝弄来吃的,他不吃,就光喝酒,墙角地上搁着一溜空的酒瓶。

  小宝关心地问道,大伯,你好点吗?

  冯小雅进屋,点燃一支烟,递给濮阳健,接着又点上一支自己叼在嘴上。

  小宝对冯小雅说,我爸要是知道秘方丢了,可怎么得了,我害怕!

  冯小雅弹着烟灰说,先别跟你爸说,我正在托人查找,你这小子,我算是看扁了你了,人搀着不走,鬼拉着倒爬,想若非非,到香港去发展,发昏吧你!

  濮阳健忽然哈哈呜呜地嚷起来,哭一声,笑一声,笑一声,又哭一声,

  小宝害怕得蜷缩在了椅子上。

  冯小雅也不无惊恐地望着哭笑无常的濮阳健,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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