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终结篇)

  一年之后的某个星期天,张佳慧在准备结婚之前,和自己的准老公小王一起开车去了市公共墓园,去看望长眠在此的童年伙伴兼梦中情人程力扬和他的儿子,可爱的小程程。

  市墓地建在一片广阔的山脚下,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北方的山和南方的不同,没有高耸入云的崎岖山峰,最多能算是丘陵地带,山的高度大概不超过十层楼。应该称作是坡地,不能算作是山。这里周围层林环绕,土地起伏,坡上花团锦簇。因为正是盛夏季节,花花草草的东西免不了一个劲儿地疯长,即使管理者有心想消灭漫山遍野的花木、草甸,也是做不到的。草木的旺盛生命力,任是谁也没法打压下去。墓葬从下往上呈漫坡往岭上伸展上去。如果不是间杂在其间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在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是专门安葬前人的地方,这里简直可以直接就当做是一片大型的花园式公园,到处都是花的海洋。鲜艳的粉色、黄色、紫色花朵和绿色树木、青草交相辉映、无比鲜艳夺目,把个山坡点缀得美极了,远远望去真的很养眼。

  “洋洋哥哥和小程程住在这里,也算是适得其所了。”佳慧手捧着一大束鲜花往山上走去时,不无欣慰地想。她的洋洋哥哥从小就是个爱干净又爱讲究的人,别看他不怎么会干家务活,可他对自己的外表从来都是打扮的很精心的,穿衣服特别有品味,既漂亮又帅气,走在路上别提多打眼了。也许只有这个既安静又漂亮的地方,才能配得上洋洋哥哥那样精致唯美的人物吧?“唉——”佳慧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道上你都叹了多少回气了?”走在佳慧身边的小王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的女朋友平时看上去有点大大咧咧的无所谓性格,想不到她原来也是个爱多愁善感的人儿呢。“都过去快一年了,你好像还没有缓过这个劲儿来。我还记得你那天几乎哭得抽过去了,你整个人都瘫了,当时好几个人都拉不动你。你后来告诉我,他是你的梦中情人,你从小就喜欢他。唉!我都好吃醋呢。”小王故作轻松地笑着。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当然犯不上,他不过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因为佳慧的表情太凝重了。

  “你如果和我一样认识他,你也会喜欢他的。”佳慧缓步走在上坡的石板路上,然后轻车熟路地拐上其中一排墓碑的狭窄岔道。里面的某个墓葬,就是程力扬父子的。小王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一进入这个多少有点瘆人的地方,好像说话都不能随便了似的,让人不得不肃穆、端正敬重起来。

  佳慧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来,小王抬眼看去,就见那墓碑上有一张四寸左右的照片,那上面,一个笑靥如花的年轻男人和他怀里抱着的一个孩子正直直地面对着来人呢。父子俩都对着镜头咧开嘴大笑,那表情开心得不得了。这是程力扬自己选中的照片,他在发给陈国华和父母的微信上,把这张照片也传了过去。

  佳慧本来很伤感的心情,在这张充满欢乐的照片面前,竟生发不出悲伤的情绪来了。这分明是父子二人正在一起疯玩游戏呢。看他们多快乐、多开心啊,笑得那么没心没肺的。他们自己去另一个世界欢聚去了,却把痛苦悲伤都统统留给了活着的人。

  “果然是个美男子啊。真的好可惜。”小王由衷地说。他以前也看见过程力扬的照片,但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面前这张照片却一下子就震撼到了他。不怪女友对他一直念念不忘,这是个多么阳光帅气的男孩子啊,尤其是他还是那么的年轻,正是大好年华啊。太可惜了。

  “他和你同岁。”佳慧喃喃地说。

  “人和人真是没法比啊。我还在啥也不懂,只知道玩的时候,人家已经有了孩子,还当了爹了。真的好佩服他”。

  佳慧把手中的花束恭恭敬敬地放在墓基上,和小王两个人对着那父子俩的照片深深的鞠了几个躬。祭祀前人应该怎么做,佳慧不懂,也不屑于去做。那些活着的人弄出来的一套程序,对死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程力扬和他的儿子,一定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父子也许正如照片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正在另一个世界里快乐地游荡呢。也许程力扬正牵着小程程的手,就在这片山坡上,这片花海里扑蜻蜓和蝴蝶呢?小程程那双略显有点对眼的大眼睛里,再也不会有独单惶恐的表情了,爸爸的怀抱是多么温暖有力啊。他在认真地全心全意地保护着自己的心肝宝贝,绝不让他被黑暗吞噬。佳慧一时间又忍不住流泪不止。小王见状就赶紧催促她,他们该走了。

  在下坡的路上,佳慧不等小王开口就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

  “我一直以为陈国华是个好得没边的人,却想不到她原来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佳慧一脸的愤怒。“洋洋哥哥要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了,非得气疯了不可。”

  小王对佳慧要说什么,心里都清楚得很,因为她说过不止一次了。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她怎么也不应该把杨阿姨家的钱都拿走吧?这么做太不地道了。”

  “我洋洋哥哥还一直把她当作好人看呢,还把自己的父母托付给她照顾。可她却对我杨姨说,没有了你儿子,我认得你们俩是谁呀!我跟你们这两个老东西有一毛钱关系吗?你们以后只能住在养老院里等死了,死了都没有人给你们收尸!你看看她说的是人话吗?”一说起这个话题,佳慧就气得嘴唇直打哆嗦。

  “杨阿姨应该去报警抓她。”小王也气愤难平。“让她就这么卷钱跑了,太便宜她了。”

  “可惜了我洋洋哥哥对她的一片心。她在小程程生病时从来没在自己的腰包里掏过钱,花的都是我杨姨家的钱。最后看病剩下的三十来万块钱,还都被她给密下了。她走后,我杨姨去医院调来程程的住院清单才知道,他们还剩下三十多万块钱没花出去。陈国华却对这笔钱只字不提。最后,她还拿着钱,带着她的弟弟远走高飞了。”

  “太可气了。就应该报警才对。”

  “我杨姨说,算了,本来这个钱,她就是打算送给儿子两口子花的,她根本没想往回要。现在他们家只剩下老两口了,还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既然陈国华想要,那就给她吧。她比杨姨和程叔叔更需要钱。”

  “唉!便宜了这个坏女人了!”

  “我心疼的是我洋洋哥哥,他的一片真心,真情,竟然付给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她真的爱过我洋洋哥哥吗?洋洋哥哥要是知道了陈国华的本来面目,他一定不会放心地去另一个世界找他的心肝宝贝的。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岁数越来越大,越来越需要他的父母呢?就是因为陈国华装的太好了,太完美了,才会让他产生错觉,以为即使没有了自己,父母也会在陈国华的精心照顾下安度晚年。可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呀?陈国华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心狠的人。她连自己老公和儿子的葬礼都不参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他们。”佳慧想起这些事,就气得不行。人性的恶在陈国华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啊,连我这个不相干的人,都为你的洋洋哥哥难受呢。”小王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你这么说也不对,我跟着你去杨阿姨家吊唁时,我看见那个你叫她陈国华姐姐的女人,她脑袋上的头发有一半都白了。她还不到三十岁吧?她这是典型的一夜白头啊。所以你不能说她没有感情。她不悲痛上火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头发就白了呢?”

  “这倒是。我杨姨也是满头白发了,我程叔叔也是。他们的心都碎成粉末了。我生气的是,陈国华做人太自私自利了。她在人前装的比谁都好,比谁都仁义又仗义,可她骨子里根本就是个卑劣小人!”

  “这就是人性啊。佳慧,咱们以后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了。人太复杂了。”小王感慨万千地说。

  佳慧点了点头,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望向程力扬父子的墓葬方向,却发现,那墓碑隐藏在众多墓碑中,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再往远看,花团锦簇的山坡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美得像一幅风景画卷。洋洋哥哥如果当初把小程程安葬在这里的话,也许他就不会做傻事了吧?毕竟在这个景色优美的地方,他看着美好的景物,会使他既没有自杀的心情,也没有自杀的条件的。这里有专人管理,绝对不会让他轻易走上绝路的。

  望着那起伏的丘陵,佳慧突然间仿佛产生了幻觉,她仿佛听见了小时候她和洋洋哥哥玩打水枪后,坐在一起看电视剧时那天真的对话。

  “洋洋哥哥,他们俩在干啥呢?”

  “他们在亲嘴呢。”

  “洋洋哥哥,咱们俩也学亲嘴吧。”

  “洋洋哥哥,咱们俩也学亲嘴吧。”

  童稚的、天真无邪的声音在山谷里,在佳慧的心里一遍遍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