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投降了,那面沾 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太阳旗,被中国人民骄傲地踩在了脚下。可 是,内战又爆发了,卖国贼蒋介石又和共产党作对了。他施展阴 谋,以反革命的两手对付我党我军。一方面装出笑脸,与我们进 行和平谈判;另一方面,发出“剿共”密令,由美帝国主义帮 助,急如星火地向东北、华北、华东、中原各地运送军队,抢 占主要城市、战略要点和交通干线,企图独占胜利果实。

  战争的落日还悬在山巅,阴云笼罩着全国。

  这时,已任七分区政治部宣传科长的魏巍,配合部队接收城 市的任务,更加忙碌起来。七分区的任务是接收保定,政治工作 提出用歌声占领城市的口号。在分区首长的指示下,剧社、报 纸、摄影、诗歌、绘画,全部动员起来,配合部队开展工作。

  魏巍率领全科人员,跟进在向保定进发的队伍里。可是,队 伍到了保定城西,几天的大雨,使这里的一条河泛滥,洪水翻卷 着,打着漩,茫茫一片,阻止了行进的队伍。好不容易从村里找 了两条船,等乘船驶近河岸时,又靠不了岸。魏巍带着他的宣传 队员们踱了几里路的水,才到达一个村子里。

  队伍抵达北大冉村,还没摸到保定的城边,从村里出来四、 五百敌人,就和接收部队开火了,敌我双方各自凭险抵抗,直打 了一天,敌人也不退缩。保定接收不成,中途又折回来。遵照上 级指示,冀中部队改装,全部穿灰军衣,转向张家口。

  当时,部队的思想很乱,主要是厌战情绪,认为,抗战八年,又同国民党打,何年何月是个头?冀中部队大部分是北方 人,不愿离开家乡,到处有“死在口外,魂回不来”的说法。……

  是作家、诗人,同时也应该是个政治家、思想家。魏巍根据部 队面临的问题,立即深入了解情况,写出政治思想动员报告。这 时,他不得不以一个政治家的气度、又以一个军事家的口吻,分 析国内矛盾的新变化——由民族矛盾转为阶级矛盾;从而带来了 战略战术的变化——从游击战转为正规战。这份报告,在千人大 会上讲,在各连队里传阅,发挥着比一首诗还要大的作用。

  面对无休无止的战争,魏巍的思绪也很沉重,他思索民族的命 运,在危难中更看到了共产党领导的坚强,看到了民族潜在的伟 力,看到了这支队伍的不可战胜精神。他对取得内战胜利充满了 信心。

  在风雪迷漫的进军路上,他不无激动地看到如潮奔涌的负重 的队伍,象滚雷烈火一般追歼敌人;在黑色沉沉的夜间,扛着炮 肩着枪的士兵,偷偷摸向敌人的前沿。那气势、那壮烈、那英 勇,撞击起他的心灵之火。魏巍以诗发出了呐喊,鼓动我们继续 夺取战争胜利的队伍:

  敌人来了,

  战争来了;

  快开上前去吧,

  看我们的四外;

  烟火滚滚……

  开上前线去吧!

  带着沉重的马克沁,

  暴躁的歪把子,

  清脆激烈的毕丝尼;

  带上重炮

  燃烧弹,

  和那明晃晃的刺刀!

  我们的子弹,

  每一粒都闪耀着

  民主的光,

  和平的光,

  都带着仇恨和希望。

  让它飞向前去吧,

  炸开黑暗,

  呼啸着解放的风声,

  必胜的风声!

  这些充满激情的诗句,和着风风火火的大军,同敌人展开了一场 决战。

  魏巍的战斗诗篇,不仅鼓舞为和平而战的士兵,同时也激励 感染着深受战争之苦的人民。八月间,大同附近的白窑子战斗打 响了,我们的一个连队以劣势装备歼灭了国民党军队的“洋坦 克”,喜讯在阵地上传扬着。魏巍连夜写了《英雄阵地》一诗, 立即发表在《晋察冀日报》上。

  诗的翅膀飞进张家口的中学里,一位姑娘被深深感动了,满怀 深情地给诗中歌颂的这位英雄写来一封长信,并赠送一块手表, 表示对这位英雄战士的尊崇。那位女学生在信中用激昂的调子写 道:“让这块表给我们的英雄指示胜利的时刻吧,它比在我的手 里更有用。”事情总是曲折的、有趣的,甚至是不那么如愿的。 当姑娘的信和手表送到这个连队时,那位杀敌的勇士刚好犯了纪 律,正在“蹲禁闭”哩!

  在这个时期,部队活动频繁,由于国民党傅作义的顽固抵 抗,我军不得不在占领张家口的情况下,又撤离张家口。得失张 家口这朵“塞上之花",决定着我军能否在北线战场站稳脚跟, 尽快夺取全国的胜利。张家口啊,牵动着诗人的深沉的感情。

  张家口失守了,魏巍跟随着所在部队,难离难舍地离开了 它。他以深沉的感情、亲人般的感情,体察子弟兵离去的情景: 硝烟弥漫的千百个窗口里,家家户户关着忧愁;战士走了,挣脱 泪洒的街头,挣脱老人的手;在黑夜呼呼的风声里,战士们掩泪 而去,不忍回头。那时,诗人自信地断定:战士的走,是为了 来,战士卧薪尝胆,是准备把大报仇的战鼓擂响。

  经过一段时间的征战,这支部队又回到了张家口,魏巍擂响 诗人的战鼓,高声唱道:

  “张家口,

  我们回来了;

  人民呵,

  请让我握.握你

  久别的手。”

  是呵,在这南北征战的岁月里,我们这支部队、还有我们在 战火中成长着的诗人——魏巍;顶着漫天风沙,披着满身战尘, 从张家口,打到集宁市,又到绥远城,追得傅作义的部队到处 跑。而当每到一地,战士们争着用热水烫脚的时候,魏巍就找个 地方——伏在老百姓的炕沿上,匆匆记下他的诗行。

  魏巍以豪放的激情,讴歌了人民军队的野战远征,辗转奔波 的宏大气势:

  “大报仇的战鼓呵,

  引来关内外会师的兵马,

  接天盖地,

  盘山绕岭;

  火报仇的幽鼓呵,

  使得几千里战线,

  号音齐鸣。

  大报仇的战鼓呵,

  使得千万挺英俊的'加拿大',

  叉开两腿,

  只等着一声信号;”

  那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征战啊!为了取得内战的胜利,魏巍 和作战部队一起行动,吞吃着充满硝烟味的尘土,行进在沙漠山 岭之中。他曾重返易县平原,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参加军民破袭铁 路的战斗,写下《人民要翻身,铁路也翻身》的通讯。他曾跟随 部队沿着“百团大战"的熟路,冒着炮火穿过碉堡地带,一气攻 占雪花山。诗人用诗歌颂了,记录了这段艰苦转战的艰难。

  在繁忙的军旅中,对着朗朗的星月,魏巍也思念着他的女友 刘秋华,想起两人相亲相爱的时日,想象着今后的幸福生活。但 他的这种思念是同时对晋察冀的人民的思念连系在一起、溶解为 一体的。魏巍的爱情诗既不象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急流》,也不 象歌德的《对月》,既不象普希金的《致凯恩》,也不象莎士比 亚的《十四行诗》,而是摆脱了性爱的感情羁绊,上升到一个高 亢的、纯洁无暇的高度。

  魏巍是在部队驻扎的绥远城外的一个叫讨速号村的农家里写 的。在《塞北晚歌》的标题下,有一个小序:“如果战友允许 ——我要寄一支歌,给一个淳朴的乡村的女儿。"

  接下去写道:

  “我们的部队,

  来到塞外;

  原谅我,

  在千里之外,

  我才向你告别。

  月亮照着概壕,

  忍不住

  将你思念;

  谁叫我

  在织布机旁,

  将你碰见,

  谁叫那琐碎的日子,

  在我们的身边流恋!

  我埋怨,

  我在千里外,

  就看见了你秋收的镰刀.

  我埋怨,

  在哗哗的水声里, 听见你赤着脚, 从河那边走到这边。

  我埋怨,

  不知埋怨我,

  还是怨你;

  它要侵占

  —个战士防卫的时间S

  可爱的人哟,

  最后请你

  捎给我一个讯息:

  在胜利的日子,

  我那游击组的兄弟,

  是否有些麻痹?

  假若麻痹,

  你就要瞥惕他,

  叫他们

  枪不要生锈,

  地雷也不要受潮湿!”

  当魏巍在纸上落下“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字样时,他 的心几乎要长出双翼,越过塞上古长城,跨过莽莽太行山,飞到 她的身边。

  不久,这首诗在《晋察冀日报》上意外地发表了,这在根据 地文化界是个不小的震动,在我党我军的报纸上,发表这样的 “爱情诗”,还属第一次。

  诗,象长了翅膀的春鸟,扑楞楞,暖融融,飞到刘秋华企盼 的心里。

  女友们议论了: “魏巍这首诗是给谁的呀!谁是他的可爱的 人儿呀? ”

  男同志们议论了: “魏巍思念的女友,一定是个农村姑娘, 而且是个挎枪的。”

  也许是纯属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也许是明知故问。但刘秋华 心里最清楚,随便人们怎么去猜测。她从这首诗中,得到了一个 确凿无疑的信号——魏巍将爱情奉献给她了。真是“山川几千里,唯有两心同",他们的爱情之花是在民族解放的炮声中盛开 的,是在战争的烈火中培育的呀!

  就在写作《塞北晚歌》的第二年初春,魏巍改任第十一旅宣 传科长时,刘秋华跟随一队女兵们也来到了塞外,她在军政干部 训练班学习。是年三月十九日,他俩结了婚。

  爱情的清泉边,他只轻轻地逗留了一下,便随部队奔上了转 战的征途。

  “傅作义交械了!"

  “改造傅作义部队去!"

  人们兴奋地议论着,分享着战斗的胜利和快乐。

  在我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傅作义被降服了,我方要派出强有力 的政工干部到那支部队去,做说服改造工作。魏巍作为多年搞政治 工作、又亲手写过几大本部队政治工作总结、当过模范工作者的 佼佼人物,在上级物色人选时,理所当然地被看中了。从军区首 长到机关干部,都赞赏他“土生土长”的理论水平,他针对内战 后部队出现的思想波动,经过调查研究而写作的《职业的革命 家》曾作为党员教材下发部队;他写的《克服家庭观念》,《连 队的思想动向》两本教材,都在部队干部战士中传阅,并起到春 风化雨的作用。

  魏巍的大脑构造中就有这样两种本能,——和大家同样的本 能,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齐头并进。他写的政治教材、报纸社 论,不是空洞的说教、马列主义词句的堆砌,而是靠个人的理 解,以大量的事实感染人、理解人,进而达到说理的目的。而对 这类材料的部局、语言的运用、章法的掌握,都达到了炉火纯青 的地步。但他写起诗来作起文章来,则又开动另一架机器一-形 象思维,由这架机器生产的产品,和前者比,就好象出自两人之 手。

  魏巍就有这种本事。

  他被选派到傅作义的一个骑兵团当政治委员了。

  到一个曾经兵戈相见的敌对营垒里工作,不能说不担一定的 风险。临行前,魏巍作了充分准备,他对自己将来的处境以及危 险等等,倒很少考虑,他唯一想到的是用心血浇灌的、诞生于战 火之中的诗,不能遭到意外。他把近年写作的《寄张家口》、 《塞北晚歌》、《三合村》、《开上前线》、《白窑子战斗赞 歌》、《好兄弟歌》、《黄牛还家》、《秋千歌辞》、《两年》、 《英雄的防线》等篇,包好交给了当时在晋察冀工作的孙犁同志 代为珍存。这是他对理想最美好的寄托啊!

  营区。房子里零乱地扔满了东西,三人一群,两人一伙打牌 的、说笑的;墙壁上画着女人像,下流小曲时有所闻;骂人的、 打架的,撒酒疯的……腐败阴暗的气氛笼罩着这支旧军队。

  魏巍到职后,立即投入到改造旧军队的繁忙工作之中,他首 先团结了一批骨干,上政治课,开诉苦会,揭发反动军队的罪 恶。浓厚的政治空气,人民军队的正义感,使他们渐渐明辨了是 非,和旧“我”拉开了距离。这段不平凡的经历,对一个作家、 诗人来说,是多么难得啊!

  也许,他就是一个合格的政工干部材料。不久,魏巍又走马 上任十九兵团骑兵六师的一个团的政委,参加解放大西北的战 斗。他的诗从冀中平原又作到戈壁草原。此行,他的爱人刘秋华 本想也去的,但她已怀了第二胎,实在经不起马背上的颠簸、夏 季风雨的吹打,就留在咸阳做妇联主任的工作了。

  魏巍率领他的团队,驻防在宁夏灵武县城。他身穿马裤、腰 佩马刀,一副军事指挥员的威仪。灵武这一带,自古发生了不少 征战,是兵家必争之地。唐“安史之乱”时,大诗人杜甫曾来过 这一带,写下了描述塞外风光的诗篇。过去的征战,都是武官领 兵创造了击退外侮的伟业,而文官率兵打仗,还是个缺憾。魏巍 身先士卒,补写了这一笔。

  上级的紧急命令,突然来到魏巍面前:土匪张廷芝率几百名 骑兵流窜灵武,命令你团马上围剿。

  这一天,团长到稻田地种稻子去了,魏巍立马率兵,集合了 三个连队的骑兵,向敌兵欲过的地点出发了。他骑着一匹枣红 马,抖缰敦锥,奔跑起来。沙漠上,响起一阵“踏踏踏”的马蹄 声,扬起一股股烟尘,好不威风。在奔腾的马队中,魏巍大声地 向连长们下达战斗任务:

  “一连向西边包抄,二连向东边包抄,掐断敌人的后路!三 连跟我来,正面迎击他!”

  任务明确,骑兵们似离弦的箭,呼啸着向前飞驰而去。

  在茫茫的大沙漠戈壁上,他们追出去几百里,在韦州的王胡 子台遭遇了。一座无名山下,敌人放马草野,正打火做饭,沿山 坡洒满了人马。魏巍见敌人“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正是围 歼的好机会,他把枪一挥,大喊一声:“冲啊!抓活的!”首先 闯入敌阵。

  我骑兵身在马上,刀枪并用,而敌人仓皇应战,直打得敌兵 狼哭鬼嚎。枪击声,刀碰声,人喊声,马嘶声,乱作一团。一阵 激战,敌人留下了六十来具尸体,逃向沙漠去了。

  在大西北的战斗取得节节胜利的时候,我解放大军在东北、 华北、华南等地也连奏捷报。敌人的丧钟敲响了,笼罩在华夏上 空的乌云散去了。魏巍随军来到北京,参加和平解放北京的一次 谈判,在嵌满敌人枪弹的街道上,他看到一个卖报的小孩,衣服 破烂,但水灵灵的大眼睛,清脆的卖报声,报道着我军胜利的喜 讯。

  魏巍凝视着他,新奇而惊愕,心里一阵喜悦,涌上喉管。他 极力寻找大脑中的库存,把报童的出现加以想象,他预感到一股 春的气息,从战争的边缘吹来,在人们的心里雀跃,展姿,祖国 新生的日子不远了。

  魏巍忽然想起了杜甫的诗,轻轻地哼起来:“剑外忽传收蓟 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 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 阳!”

  是啊!解放的曙光已升上北京的城头,难怪诗人联想得如此 遥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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