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豪的生活因发小赵冬平的出走而改变。

赵冬平的生活因车祸而改变。

赵冬平生下来就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去世不到半年,爷爷有了新奶奶。于是,赵冬平被接回家里。

回到爸妈身边,是奶奶去世后他热切企盼的。没料到的是,他回家不久,就被妈妈送到寄宿学校,一直到中学毕业,升入大学。

妈妈的理由足以让任何人闭嘴:

“我们在创业,无力管他。我们的创业,全是为了他的未来。”

 

除了已经去世的奶奶,如果说还有谁在赵冬平的生命里扮演了不可替代的温暖角色,那一定是许世豪。两人从初中开始就在一起,走过了最无所顾忌的青春期,高中如此,大学依然。两人的父辈在一起创业,两人则在一起成长,见证了彼此的生命轨迹。在许世豪眼里,赵冬平不仅是发小,还是老大,甚至是一切,他聪明果敢,气质无双,天爱神助,无所不能,他是自己开水烫不死、快刀斩不断的永生铁哥们儿。

 

正因为不留余地的忠诚与信任,赵冬平的出走,让许世豪的生活突然没有了方向。短暂的迷茫过后,他从原来与赵冬平一起就读的大学转到另外一所大学,沈州工大,只因杜若在那里就读。

杜若的妈妈赵以萱是赵冬平的亲姑姑,杜若是赵冬平的亲表妹。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许世豪与杜若在一起,仿佛从前,仿佛冬哥依旧在。

与爱情无关。

 

人间从来不公平。

有的人一辈子风平浪静,不见天地动荡,没有大悲大喜,青春未尽,已见黄昏;有的人则过得惊涛骇浪,青春未了,惨烈人生尝尽。蒋冬晨属于后者,他注定与众不同的生活几乎从一出生就拉开序幕,而人生大幕则从走进大学校园正式拉开。

许世豪的到来,让蒋冬晨的大学生活分为两个阶段,头两年太平,学习生活均如他所愿,幸福满溢;此后两年,则生活如麻,悲惨不堪。

 

说来奇巧,第一个发现蒋冬晨身心有变的居然是毛蛋。蒋冬晨上大三时,发小毛蛋耐不住思念与寂寞,也进了省城,在沈州入职顺丰快递公司,当上一名快递小哥,并如愿负责沈州工大园区的快递业务。

之后的岁月里,毛蛋常常需要调动祖传毅力,刻意忘却那次在沈州工大校园与蒋冬晨的“遇见”,尤其当蒋冬晨回来,哥几个在七星烧烤串屋为他接风时,毛蛋更是用尽洪荒之力才把那次见面当成一块大石沉到心底。

彼时,毛蛋开着顺丰的快递电动车停在蒋冬晨宿舍楼门前,跟几个存取快递的学生办着交接手续。几个男生从甬道拐弯处走来,一路说笑,簇拥着一个气质卓然、衣着光鲜、头发五十度灰的家伙。来者正是许世豪,后面紧跟着的大个子,正是毛蛋从小跟随、一心挂念的蒋冬晨。毛蛋心头一热,多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他的计划成功了,他见到了冬哥,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

毛蛋像条见到主人的老狗,扔下手里快件,不顾货主质问,三步并两步走到蒋冬晨面前。

“冬哥!还真那什么了,总算那什么见到你了。我跟余伟他们说了,我干上快递肯定就能那什么……”

 

毛蛋头发稀疏,一张宽阔的大脸晒得黑里透红,穿着顺丰小哥的灰色职业装,上面红黑相间的杠杠与一旁的快递电动车和谐一体。

几个男生的眼睛在毛蛋与蒋冬晨之间快速挪移。许世豪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停,十分夸张,疑惑,惊喜,耍笑。身后几个人跟着他一起不怀好意。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几个人冲着蒋冬晨嚷嚷。

蒋冬晨涨红着脸,把毛蛋拉到一边,怒斥道:

“你干什么来了?谁让你上这里干快递?”

“那什么余伟我们哥几个总叨咕你,都挺那什么的。今天晚上我请你那什么得了,你学校门口有一家老四季抻面,鸡架可那什么了。”

 

许世豪站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毛蛋与蒋冬晨,呵呵着,合不拢嘴儿。蒋冬晨忍无可忍,对毛蛋恶狠狠地说:“赶紧走。以后别来这里。我忙着呢,没时间跟你喝酒!”说完,他一扭头走进宿舍楼,撇下毛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许世豪走上前来,饶有兴致地问毛蛋:“你是老蒋老乡吧?”

一口广播腔。

毛蛋惊讶于蒋冬晨的态度,尚未缓过劲儿来。一旁货主的问话唤醒了他,他 转身料理起快递业务,没接茬许世豪的问话。毛蛋开车离开校园好久,才意识到蒋冬晨的口音已经发生变化,与五十度灰一模一样的广播腔。

过去,他只在半导体里听到过。

 

晚间,毛蛋独自来到沈州工大附近的老四季抻面店,要了一个鸡架,一碟鸡杂,两瓶勇闯天涯啤酒。他希望蒋冬晨能听清他说的话,前来赴自己的约。无奈几个小时过去,抻面店打烊了,蒋冬晨的身影并未出现。毛蛋心里难过,踩着月色走回出租屋。月底,毛蛋辞去顺丰快递的工作,回到桃花吐。三个月后,毛蛋的二大伯去世,毛蛋继承二大伯干了一辈子的事业:乡间白事服务,把余伟几个无所事事的哥们叫来一起忙活,一个月下来,纯收入竟然比在沈州干快递多出一倍。

“看没,乡下老人多,死人就多,咱们不愁没钱花!”毛蛋对哥几个说。

 

毛蛋出现在沈州工大时,正是蒋冬晨心情压抑人生开始转折之际。他结束了轻松愉快的大学时光,了结了安心读书、憧憬未来的情怀,一步步踏入怀疑自己、怀疑周遭、徘徊彷徨、寝食不安的人生沼泽地。

 

一切从许世豪的来到开始。他催化剂般让原本平衡的世界开始倾斜,让原本静态的东西开始荡漾,让原本安稳的物质发生了挪移、异化,直至完全变质。

许世豪对蒋冬晨的影响,堪称惊天动地,始料不及。蒋冬晨生来以友情为重,凡他认可的兄弟,都当同父同母样相处,为生命中不可或缺。

 

大三开学,许世豪转学到蒋冬晨所在班级,被班主任老师领至蒋冬晨旁边座位。自古一物降一物,香椿拌豆腐。许世豪的气质、气场乃至气味立即磁石般吸住蒋冬晨。此前,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如此完美之人,挺拔,帅气,富有,自信,五官没有任何毛病,一口雪白的牙齿——蒋冬晨后来才知道,许世豪半年去专业牙科诊所洗一次牙。而他的发式,本就新潮惹眼,又精心挑染成五十度灰,自然成为校园里最炫的时尚先锋。许世豪的衣着更不用说,一天一换,精致无比,永远不会跟任何人撞衫。另外,即便冬天,许世豪也不会穿袜子,在精致的鞋子与精致的裤脚之间,永远露着骨骼清秀的脚踝。他就这样深秋时节穿着一身单衣,昂着头,微笑着,坐在蒋冬晨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着黑板,听着老师的讲解。在阶梯教室上大课时,他永远坐在第一排,像一盏明灯。

许世豪当然不冷。他来去有车,一款磨砂灰5系宝马亮瞎所有人的眼睛。

 

蒋冬晨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矮了一大截。许世豪坐到自己身边的第一堂课,他一直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俨然一只独自走下荒山的小山羊,遇到一头庞然大象,不知所措。明显的两种动物,明显不一样的出身、经历与视野。小山羊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克制不住仰望大象,赞叹大象走路时的风生水起,焦虑翻滚。

多么好!多么伟岸!小山羊渴望自己有一天成为大象,然后以大象特有的气质与步伐回望大山,傲视天地。

蒋冬晨怀揣无与伦比的好奇与仰慕,有了一个强烈的渴望:与许世豪成为同父同母般的亲兄弟。他为此付出了自尊、勇气、耐力、爱、未来、客观以及一直以来的平静。他付出了所有,只是当他知道时,一切已晚。

 

许世豪从沈州大学金融系三年级,平级转到沈州工大国际经济与贸易学院金融专业三年级,瞬间成为万众瞩目的帅哥。他之转学颇费功夫,父亲许杰最初很不情愿,无奈许世豪主意坚定,又得到母亲、祖母的帮助,许杰不得不去为儿子周旋。作为金州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千年总经理,许杰为人踏实诚恳,低调慎行。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提出一个硬性条件:不能像之前那样在校外租房,必须住进学校宿舍。

赶巧,这正合许世豪心意。一个三年级的插班生,他需要尽早与原住民打成一片,住集体宿舍最是简单易行。再说,他来沈州工大,是投奔杜若,谁让她是冬哥的亲表妹,守着她,如同守着冬哥,而杜若一准住在集体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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