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对此喜出望外。这无疑是天助神功,冰雪天一个跟头跌到大皮袄上了,复杂问题被最简单的方程式解开了。五十万美金一旦到手,就可以立即启动项目,县里市里省里的支持也会发生实质性变化,投入真金白银自不必说,卓峰的投资可就落实了。

了不起的卓老板怎么说的来着?

“十个亿不是问题,上不封顶。”

一时间,公关罗大可,成为最紧要的问题。宋晓自信,凭借自己对罗大可的了解,凭借两人在拍片过程中结下的深厚友情,摘下那幅画不是难事。

转天,宋晓带着满腹计划来到康谷县,并在县长于树林的陪同下来到罗记私房菜馆。他要把自己的计划一一讲给罗大可听,他要在好友的支持下干上一票大事业。

归齐,所有的所有都泡汤了。倒霉的于树林终止了自己的计划,致使罗大可怒气冲天,不顾一切地离开罗记私房菜馆,把一桌人晾在一边。

宋晓空手回到县城,一身霉味。反复思量后,他给罗大可打来电话,说清意图,诚邀他加入项目组。

“你就扛着这幅画大踏步走进项目组,让当初炸掉图书馆的人看看,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干的事情。”

罗大可说:“你以为他们会有反悔之意?错!此一时彼一时,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找出不同选择的不同理由,一准情真意切,都是为国为民为故土。我已经彻底不信他们,一个标点符号我都不信。再说,图书馆已经炸掉,你凭什么说这画就是你电视剧里那幅?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另外一幅?当初日本鬼子来了那么多人,又待了那么多年,指不定哪里还有留存。我这画是我罗家私藏,一直挂在我家,传了十八代,我天天吃着肥肠看着画,然后牢记过去,不忘国耻。”

宋晓知道罗大可怨气还在,不是冲他,而是冲着于树林。他无处存放对于树林的怨恨,就把力气都用在保护画作上,因此,自己要抓住问题的关键,要讲好故事,要站在历史发展的高度说服罗大可。中日建交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放不下呢!

“行!那画继续挂你家里,咱不提了。但你得进项目组,你得参与设计影视基地。你必须本着对后代负责,对文化艺术负责,对历史负责的态度,跟我一起把这个影视基地建起来。大哥你知道我基本上把钱搞来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不缺钱。我就缺脑子,就缺你这样有脑子的人。”

“你不觉得我大脑痴呆吗?”

“我有药。”

“我说真的。你在我们集利镇大街上随便拽住一个人问起罗大可,他都会告诉你,这个人大脑痴呆,无药可救。”

“好呀!刚好!咱就证明给他看。”

“证明给谁看?给那些蠢货?不值当。”

商谈无果。

 

宋晓恨自己,恨自己总是容易被说服,被感动。太他妈文艺了!

他认识的那些成功人士,哪个不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与手段,把牛奶卖给奶牛喝?不过恨归恨,他就是改不了,其实是不想改。他是个聪明人,在文化艺术及市场江湖游荡多年,见多识广,他知道,越是像罗大可这样个性十足有型有款的人物,越是牛逼闪闪混不吝,越是需要耐心。只有耐着心思守住大树,才能逮住狡兔。那天在罗记私房菜馆,他也看到了罗大可对县长于树林的态度,真真一点面子不给,完全一个浑人大老粗,因此决定此事暂缓不提,毕竟,开发影视基地不是一天两天的小事儿,需要打磨,需要层层审批,需要跨行业盖章,耗个三年五年都属正常。

于是他对罗大可说好好好,说大哥你说的我都理解,这事儿我们不谈了。你且忙你的,我也忙我的。什么时候你想好了,或是我这头急需你给我点小温暖,咱们再说。

 

宋晓直想抽自己,因为此事不能缓,因为他急需那幅画,因为他急需解开一个让人牙根紧咬的死扣:平山茂答应出手五十万美金,正好弥补影视基地启动资金的缺口,有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

在县长于树林的斡旋下,县工商银行已经吐口:真金白银500万启动资金到位,是他们放贷的前提条件。

县里一经参股,鹤翔地产立即签字画押,左手地皮,右手银两,货真价实的项目,有型有款的事业。

省市相关部门见到真金白银流入,确定这不是虚拟计划,也一准由口头赞许转为实际扶持,资金不一定很多,但这正是卓峰最为看重的。他告诉宋晓,他几十年的经商体会只有一条:没有地方政府支持的项目是不保险的,他从不参加。

宋晓的死扣就是,所有人都看好影视基地项目,所有人都以见到另一方的真金白银为己方入股条件。

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了,宋晓多方叩拜,甚至抵押了自己的160平方米住房,也只筹集到300万资金,离银行规定数目差了整整200万元,这让他第一次为自己是个外省人而懊丧。显而易见,若自己住在京城,同样的居住面积,同样的市区中心位置,自己的房子抵押个一两千万不成问题。

上天垂怜啊,赶巧不巧,平山茂的五十万美金出现在前进路上的正前方。

 

对于第三次见面,宋晓预谋了一段时间,构思了几个程序。他打电话给罗大可,邀请他去省城面谈机宜,本来预想好多说辞,没料到罗大可异常爽快,三句话没说完就一口答应,第二天人就到了沈州,入住省影视剧中心附近的如家宾馆。宋晓不知道罗大可这些天度日如年,神魂不定,为自己的唐突,为自己的蠢不更事,日夜担心米安多如她所说回了沈州,担心就此失去这个开天辟地以来彻底俘获了自己身心的女人。宋晓不知道罗大可这个纯爷们正处有生以来最为强烈的恐惧中。他回集利镇以后茶饭不香,夜夜失眠,面黄肌瘦,白天没人形,夜里如鬼影,正盘算着要不要佯装无事人一样去趟桃花吐找孟宪启与米安多喝酒看电影,或当面赔罪,或自己按兵不动只让罗然送点什么东西去一趟桃花吐幼儿园,顺便帮自己探个究竟,结果宋晓的电话成了一剂灵药,罗大可猛地清醒过来,瞬间决定暂离康谷去沈州。

他要让自己沉淀下来,让自己理智起来。他对自己说:越是渴望,就越要稳住,不能再失控,不能吓着她,更不能赶走她。虽然他天生不是理智之人,自古爱情也不需要理智,但人类需要进化,尤其罗大可这种全身是毛的动物,更需要长进。总之,他为自己找到了用以掩饰后悔与胆怯的办法。宋晓为啥找他,他心里明白,但已经不重要。于树林那张脸早已黯然,不再刺激他的各路神经。

米安多已经撑满他的心。

宋晓想了个辙,这次请罗大可来沈州,先要为他创造一个地理与心理都无法主动的环境,再用兄弟共同创业的伟大构想绑住他。

不提画。

暂不提画,不刺激他,不再逼他抬腿走人。要渐进,要用感情淹没他,阻止他的冲动。宋晓研究了罗大可各种可能拍案而起及飞身离席的动因,一一构思对策,自己出题自己解,备好预案。

 

两个多月没见,罗大可的肉脸瘦了许多,胡子头发也都渐长。眉毛不像以前那样频繁动作,眼神也略显暗淡。宋晓暗笑,看!一个远离主流社会和老婆的人,你心里再有春秋还能如何?一切都在脸上标注着。你不开心!你不如意!你跌壕沟里了。你需要一个展翅翱翔的机会。

出现在罗大可眼前的宋晓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精神焕发。他本来就又高又壮,器宇轩昂,如今事业成功,声名远播,更是不得了。一条水洗牛仔裤,上身半袖棉线套头衫,一副掌控了命运甚至掌控了天气后故意装点的随意模样。他留着山羊胡,明显的导演派头,而且是跻身全国知名影视剧导演行列的导演。如果他闲,如果他愿意,每天都有行业座谈会、写作交流会、市场研讨会可供参加,都有饭局,间或有礼物和出场费。他所在的省影视剧制作中心也因为前不久声名鹊起的抗日剧而一跃成为行业翘楚,每天前来浅谈合作的人络绎不绝。省台卫视频道也沾足光,从三线跻身二线。就这样,宋晓被业内业外热切期待着,被殷切指望着。他的内心也每天烈火熊熊,渴望再创辉煌,再掀狂浪。

寒冬腊月,宋晓一身夏装,下车走进门脸不大的如家,后面跟着俩模样俊俏的男生,一个是他的司机,叫贺平;一个是他的助理,叫崔明志。两男生都有心入职影视行,演个匪兵甲乙丙丁在所不辞。通过亲友介绍,他们一路攀爬到宋晓身边,发毒誓先干零碎,再挑大梁。

敲门进屋后,宋晓抖擞地站在房屋中间,环顾四周,不容拒绝地对罗大可说:

“走!今晚我安排。咱们不住这里。”说完指示两个跟班收拾行李。

罗大可说:“我只能住一晚。我有事儿。”

“你一没家没单位的人能有什么事儿?”

“可也是。”

 

宋晓带罗大可去了沈州城外一个别墅区,车停地下,从一个步行楼梯进到一个别致的院落。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木凋零,灿烂了一个夏天的草木一簇簇萎靡着,趴伏着,等待着下一个生长季节。

“你家?”

“朋友家,移民欧洲了,托我守着这套房子,随便我用。我打算把我的工作室放到这里,牌子已经找人设计了,正在烫字。”

“这是我强项啊!罗记私房菜馆几个字如何?我自己写自己烫的。”

“还别说。得!我那头停工,就你做了,工钱照付。”

“没问题。把字给我。我拿设计方案。你说行,我再做。”

两人击掌,一言为定。

 

宋晓脖子上挂着一串星月菩提,看罗大可注意,摘下来拿在手里,一一介绍上面红红绿绿的珊瑚腰珠和松石顶珠,说是自己穿的,开头结尾的绳扣也是自己系的。

“这东西很贵吧?”罗大可对此一无所知。

“腰珠顶珠贵些,星月菩提不贵,价还在掉,没底儿。关键是,这东西是我亲手盘出来的,有了感情,所以才宝贝。”

“你这副业可以啊!很文艺!很波西米亚!”

“丧志!丧志!玩上这东西后,我不能再戴买来的成品了,必须经过自己亲手编。”

“手艺人都这样。我去别家饭店,就死活不吃肥肠,必须我亲手做。”

“同理!同理!再对没有了。给你看这个。”说着,宋晓摘下左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儿浑浊的黄色珠子。

“看着不像寻常物。”

“识货啊!大可!老蜡。从西藏搞来的。喜欢你拿去戴。这是孤品,是我从昌都地区一户人家手里收来的,用了这个数。”宋晓伸出五指。

“5千?”

“5万。这要拿到沈州文玩市场,再乘4。”

“20万?”

“至少20。有人找过我,想要。但我不卖。”

看到罗大可一脸惊讶,宋晓十分得意:

“罗馆长喜欢,拿去戴。”

“不成,我这身家,不值。我戴瞎材料了。”

“大可你说错了。第一,你的身家需要乘N,N就是想乘几就乘几,空白支票。再有,蜜蜡的行情在涨,这属于有限资源,在世界各地存量有限。波罗的海沿线国家已经纷纷出台禁止令,禁止开发。未来堪忧啊!物以稀为贵,未来能涨到多少,谁也说不清,没准能拿下这套别墅呢。”

“比金子厉害。”

“金子算什么?全世界等价交换的寻常物。文玩不一样,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这就成了。所谓贵也就贵在这里。而你罗馆长,就是我眼前的极品文玩,稀缺资源,不可替代。所以说,这东西你拿去戴。理该你戴。”

“不成。别贿赂我,赶紧说你的事儿。”

宋晓见罗大可执意不收,也不再让,过来搂着罗大可的肩膀,动情地说:“大可!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要说什么。说之前,我有个恳求:咱们兄弟一场,能不能撇开于树林,撇开所有与咱俩无关的人与事儿,换个角度,就事论事,不计其余。”

“别挖坑让我跳。”

“不是挖坑。我就是想单纯地跟你说说我的现状,也是我的事业,然后请你分析,请你出主意。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跟从前帮我拍电视剧时一样,帮我一把。你只对我一个人,与其他人概无关系。好不好?”

“好!你说吧,我倒要看看你不惜拿价值20万的蜜蜡贿赂我,图着什么。”

宋晓笑了笑,从宽大的写字台上拿起一份封面精美的铜版纸印刷物,上面写着十个烫金大字:

安邦影视基地策划方案。

“安邦星业集团赞助的?”罗大可问。

“没。康谷县不是有条安邦河吗?这样叫,接地气。这样好不,今天咱俩啥也不说,你就先看计划,我这头茶水伺候。你看完后说说你的想法,我继续啥也不说。我就听着。行不大可?我就听你的。我就爱听你说话。”

 

罗大可不无轻视地翻了翻计划书,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说:“不错!封面设计很有想法,纸张也精良,如果没有文字就完美了。”

宋晓哈哈大笑,表示自己听懂了罗大可的段子。他心里明白,罗大可不屑里面的内容。他宋晓用尽吃奶力气书写的计划似乎对罗大可没起丝毫作用。他提醒自己别急,万万不能像上次一样,嘛事没说就让罗大可轻易逃掉。

“大可!我知道你的心病。你看这样好不好:于树林毁了你的图书馆,咱们就打造一个更好更现代的,咱们可以把图书馆的项目融进影视基地的大项目里,就在原址。成不?”

“你说了算?”

“咱俩说了算。”

“不成。新建个图书馆,无论建得多好多现代,都是赝品。”

“有些事情,不能太认真。”

“人活一辈子,如果没有认真二字,没有任何意义。你想想,于树林亲手毁了我的理想,毁了我的梦,一拍脑门,好好的图书馆说炸就炸了。我费了那么大劲筹资改建的,已经具备了一个文化中心应该具备的一切,声光电,观影厅,大中小沙龙茶座,演讲厅,一应现代化,他说毁就毁了。现在又说重建,扯了一面唬人的大旗——你亲自递过去的,说什么建立影视基地,又说什么拉动全县经济,还说什么将是康谷县的一张名片——太会说了吧?对我而言,这不就是伤口上撒盐吗?这不仅是天大的笑话,还是天大的侮辱。”

“你呀!就是迈不过去。”

“我得有一张多大的脸才能跟伤害过我的人重新共事?再说我同意不同意没有屁用,就像当初我不同意拆迁一样屁用没有。你们干你们的,干嘛要拉着我?他于树林有什么脸站在背后,非要你拉着我?”

“是我非要拉着你,与他无关。我想跟你一起干。”

“你自己干吧。有于树林支持,有公家的名义,没有干不成的事情。我是干不了的。我心劲儿已衰。”

“仅有于树林不好使,你得参加。”

“为什么?”

 

宋晓长叹一口气。他很想把前因后果都倒出来,但又觉得时机不对,火候还欠缺一点,时机还需要沉淀一下。如果再惹毛罗大可,如果罗大可彻底关上合作的大门,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之前拍电视剧的时候,我们合作得太好了。电视剧的成功,有你不可抹杀的贡献。我想跟你一起圆梦。我需要你的帮助,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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