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天上繁星的数目与地上人口的数目是恒定对应的,地上少一个人,天上就少一颗星,反之亦然。桃花吐的人口应该也是恒定的,有人回来,就该有人离开。回到桃花吐的人是蒋冬晨,即将离开的是米安多。蒋冬晨回来是因为居无定所,无路可走。米安多决定离开则因为罗大可。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些天会过得如此艰难,度日如年有没有?

罗大可多日未来,再无音信。

桃花吐突然没有了熟悉的烟味,没有了浓烈的充满诱惑的男人味道。而米安多,两个多月里已经习惯了罗大可三五天一来的规律,已经习惯了桃花吐书屋里弥漫的罗大可身上特有的烟草味道,尤其那晚在南趟房的走廊里被罗大可用力一抱后,她再也忘不了被拥紧被紧箍的体感,忘不了那激烈的全然不加掩饰的热气腾腾的告白。

该死!既然你已判定他的举动是十足性侵,你怎么不骂他不告他呢?

多天以后她才意识到,那天,自己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强烈地响应,响应那猛然一抱,响应那种原始的、强烈的索要,除了大脑。

想念中,她开始看罗素.克劳的电影。罗素.克劳那张肉肉的脸上,有罗大可的痕迹,但仅限2008年之前的罗素.克劳,比如《生命的证据》68里泰瑞那张脸,或者《洛城机密》69巴德那张脸,肉肉的,果敢的,无所畏惧的。

米安多身不由己地陷入思念之井,被焦虑之水淹没,被绝望之冰冻实。在连续不休的难眠之夜,她把罗大可盛满自己的脑海,把自己整个身躯投入到臆想中他的怀抱,饥渴难耐,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抚慰自己,想象着罗大可就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

黑天白日,米安多把那天走廊里罗大可与自己的言语从头到尾捋了无数遍,一个字一个字盘点,寻找自己的错误,猜测罗大可不再来桃花吐的缘由。没错,十有八九,问题出在自己那句“我马上就回沈州!你放手!你听我说!我要回沈州的。”一定是这里出了问题。但其实,那不是她的真心意思。那句话是个语病,她并不是说你再如何我就走。罗大可一定领会错了,二杏妈更是领会错了,不然她不会告诉程丽。她的意思是你别急,你别急着说,你要等我,你要等我回一趟沈州,等我把自己的身份确定,确定自己的自由身,确定自己无所羁绊的自由,确定自己清清白白的自由,然后再站在你面前,听你说一切,也对你说一切,说你的吸引,说你的与众不同,说你关于生命与玉米的比喻如何扎心,说你在婚礼上唱的《蓝莲花》多么生动,说那个晚上三个人在热炕头上喝酒聊天多么开心。

早几年,米安多与何茹聊天,聊到裸奔的先决条件。何茹说要看给多少钱。米安多哼了哼。

“别光哼哼。你的先决条件是什么?”

“只要知心,就不顾一切地与他裸奔。”

米安多在焦急地盼望与自责中意识到,罗大可就是可以一起裸奔的人,他赤裸着眼神,赤裸着灵魂。他的眼神与灵魂都赤裸裸地渴望着另一个灵魂的赤裸。

孤冷的夜晚,米安多暗自神伤。自己一路苦苦寻觅,不就是寻觅能够精神与肉体都可以赤裸相见的人吗?可是人家一赤裸,你居然就装起来。装就装到底好了,你思念何来?米安多寝食皆废,日渐憔悴,每天巴望着桃花桥的方向有车驶来,巴望着书屋因为罗大可的到来重又热闹嘈杂。奇怪,当罗大可坐在孟宪启家炕头上,或在书屋坐到面前时,米安多很少正眼看他。那天被他紧紧抱着时,她也死命推搡躲闪,如今却是每天魂不附体地想着那张明显多肉的脸和不够俊美的眉眼,以及总像没收拾干净的胡子。就是那双不够俊美的眼睛,竟然如此深沉而多情,每每偷望过去,神情都在自己身上。米安多终于知道,自己早早就喜欢上那双时刻盯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喜欢那双眼睛盯过来时的不管不顾。

可自己如何呢?面对不管不顾的表白,为什么那么语无伦次?还那么躲闪?你也太古今第一纯良超过陈圆圆和李师师了吧?米安多暗自悲催。她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罗大可离开走廊后,她居然慌忙逃掉了,逃到桃花坡,居然要逃亡七星山。你是被豺狼追赶吗,傻子?听说那天,罗大可在书屋等了很久,听说那天罗大可走时还来南趟房找过她。如果她不逃,如果她在房间里等,如今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如今的她一定会被他裹在怀里,彼此深吻,彼此享受,彻夜肌肤粘牢爱不停。

你为什么逃掉?有什么可逃?你不就是因为无爱无趣而一路逃离才逃到桃花吐吗?你明明遇到了所爱,遇到了从未遇到的男人,明明已被深深吸引大爱临头,居然以逃回报,你还是人吗?

想到上天赐予的缘分被自己无端毁掉,米安多几近崩溃。你是傻与天真的二合一附体吗?

幸福来临时,一百个人中只有一个人会逃掉,那个人就是她米安多。她鬼迷心窍,神不守舍,惊慌失措,仓皇而逃,若不是半路遇到沛白,许会心生不安傻兮兮上山也未可知,能不能登顶完全不知道,为何要去也不知道,死在哪里更不知道。

一辈子还没尝过真正的爱情就死了,还没撕心裂肺地爱过一次就死了,冤不冤?沛白是上天派来的。沛白阻止了她。沛白说大雪之后她一外地人,又是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能上山。沛白问她为何上山,米安多答不上来。她当时脑子里全是罗大可的胡子和短裤。罗大可说的话都被撕扯得七零八碎与烟味烟蒂搅在一起卷成龙卷风卷住了她的思绪和语言,她无法对沛白正常表达,舌头石化,完全不像语文老师。

说来奇怪,过往突袭,米守成出现了。在米安多的记忆力,米守成从来没有抱过她,似乎也没抱过妹妹。他的所有言语都在冰箱里冷冻过,即使三伏天也只能融化五成。

更为奇怪的是李松柏也同时降临。一直以来,李松柏的拥抱都是蜻蜓点水,沾沾就走,如他做爱一样,简单速成。

米安多脑子乱极了,站在七星山脚下,当真看山不是山,看啥都是罗大可,而罗大可的身边分别晃悠着米守成与李松柏。最终,恍惚的她被沛白带回村里,带到自己家,带到暖烘烘的炕桌旁。米安多在沛白家里吃过晚饭,心神安定下来。她很晚才告别沛白,回到自己住处。

 

米安多知道,自己以无与伦比的蠢能把罗大可赶走了。她辜负了罗大可。她是个没有能力爱的可怜虫啊。

可她对程丽怎么说的?人世间许多事情要早拿注意,不能拖。该说的要说,该表白的要表白。还有,爱一个人为什么不说给他,让他知道你的心思。瞧!她米安多与旧日同事有什么区别,都只会简单粗暴地说教,都只会教育别人如何做人如何生活,自己却一动不动啥啥不是像个卑微的蠕虫。呵呵!还真是,既然如此,你米安多干嘛离开学校?干嘛离开李松柏?你从少时到现在,无数次渴望离家出走,如今终于离开了,离开了一直渴望离开的一切,却连爱都不敢接受更不敢表白,你还算人类吗你?这个小贱人!

米安多突然决定去趟县城。她要听从心底的召唤,任性一次。“生命是偶然的,活一次不容易。怎么都是活,怎么都得死,那为什么不任性一次?”她在自传里追问自己。

米安多鸡血上头,第二天早上八点刚过,就去了乡里。

“我去县里邮寄东西。孟校长来后你跟他说一下。我会带回鲜菜,晚上一起包饺子。”米安多嘱咐程丽。

为了证明此行理由充分,她做了详细安排:先到乡里乘公交进县城,去集利镇南口街道14号的罗记私房菜馆寄一份快递,然后到县百货公司买一套秋衣秋裤,坐车回到乡里,去乡浴池洗澡,最后去乡里小超市购买菜和肉。满满的计划,跟整天忙不停的城里人一样。

在前往七星乡的路上,米安多走得艰辛。路上的雪被碾压出扭曲的车辙,低处透明光滑,高处雪棱坚硬,都不宜落脚。四公里的路她摔了三四跤,最后一次竟在雪地上躺了好几分钟才起来。躺在雪地上,她禁止自己起念回头,禁止各种犹豫与慌张。上天赐予这缘分,情所当然,无须自责。即便摔跤不止,也必须承认通往乡里的大路比想象的好走,一些地方毕竟被人踩踏出来。

她手里的布袋装着十斤桃花吐冬季特产,大黄米年糕,冻得结结实实。爱吃糯糯的粘食,是她与何茹的共爱,每次小聚,都不分时令地吃汤圆,吃朝鲜打糕,吃油炸糕,吃台湾粘食小点。桃花吐的大黄米年糕,口味与所有此前吃过的粘食都不同,地产大黄米粘软清香,年糕里又放了核桃大枣一类,非常农家,非常手工。最最主要的是,米安多手里的年糕是她亲手做得,从合面,到加馅,到上锅蒸,整个流程她一一经手。当然,钱双月是指导师,一步一步指挥着,必要时手把手。

米安多人在桃花吐这事儿,全沈州只有何茹知道,米安多当然要将自己的收获与喜悦及时分享于她。之前,米安多因为思念罗大可而心乱如麻,打开手机随意浏览,竟一下子收到何茹十几条微信,除了报告她的新恋情外,更多的是矫情,说自己如今是孤魂野鬼一个,最亲的闺蜜弃她而去,让她生无可恋。米安多知道何茹故意把话往严重了说,但也认可她对自己的想,因为自己也时常想起两人一起的时光,那是她工作之余家庭之外最轻松惬意的时刻,除了看电影——不对,那是李子夕考上大学后自己全部生活里最轻松惬意的时候。

米安多与何茹性格不一样,生活做派也不同,但基本为人处世的调调是一致的,也因此多年下来,彼此情深意笃,无话不说。

米安多离开沈州之前,两人最后一次会面,米安多跟何茹说:

“我在坐牢你知道吗?”

“跟李松柏在一起?”

“嗯!”

“那就出来呀!”

“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子。”

“外面什么样子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牢里还能待多久。”

“嗯!我想我早晚要越狱。外面什么样,不出来怎么知道。”

“呸!你哪里在跟我聊天,你不过在自言自语中说服自已而已。”

通常,米安多开机的频率不会超过一周一次。这次开机,除了接到何茹的微信,还接到女儿的信息。李子夕问她在外面玩得怎么样,何时回家,说爸爸已经跟她提过两次了,说她再不回家,爸爸就要报警。看到此,米安多苦笑,李松柏居然意识到老婆已经久不回家,脑袋清醒不少啊!苦笑之后,米安多又开心起来,原因是李子夕汇报了她自己的恋情,果然就是米安多去广州时与李子夕关系朦胧暧昧的那个男孩。李子夕说自己这辈子就他了,再无他求。

米安多回话说自己还要在外面多停留些时日,说自己在冰城哈尔滨,马上要去黑河,然后去漠河,何时回去,春节前后再作考虑。然后,米安多像所有听说女儿恋爱的妈妈一样,高兴之余,不忘嘱咐注意安全一类云云。

    

临近中午,米安多乘坐的乡际公交车驶进康谷县城所在地集利镇。她改乘公交车前往南口街。

公交车上人不多不少,米安多上车时仅有一个空位,像是专门留给她的,合适的位置让她得以全程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幕荒暴事件。

下一站停车时,上来一位披着破旧军大衣的老女人,一头白发凌乱如草。见没有空座,老女人自然而然靠在车门口,左一眼右一眼横扫一车人,眼神又硬又冷,印堂中一道深深的悬针痕。米安多有似曾相识之感,正想打捞记忆,不料公交车一个拐弯,老女人一屁股坐到近处一个青年脚上。青年飞起一脚,踹到老女人身上。车上的人同时惊呼。米安多的心也猛地一抽,下意识站了起来,要去拉架,要阻止青年的莫名暴力。

司机注意到车内动静,在扩音器里招呼大家安心坐车,彼此谦让。

老女人蹲到门旁,手捂胸口,嘟囔着:“干嘛踢我!我又没惹你。”

“干嘛踢你?没踢死你就不错了。你没发现自己脏吗?你他妈上厕所擦腚了吗?你他妈坐我鞋上,弄脏我鞋你陪得起吗?”

青年出口不逊。一车人鸦雀无声。米安多觉得过分,想这县城理该平静,理该不像大城市那样张狂,没想到也有这样乖戾之人。旁边有人说劝着,说大家都是坐车赶路,要彼此谦让,没什么大不了的云云。

青年起身手指说劝之人:“老实坐你的车行不?少管闲事能死不?”

青年大个头,一头半长卷发,形象介于市井混混与落魄诗人之间,一脸怨毒。

司机边开车边说:“都少说一句吧,想想你们手里要办的事,是不是比吵架重要。”

米安多心里暗笑,感觉司机是个有办法的老江湖。其他人闭嘴了,老女人小声嘟囔着什么,没人听得清楚。只有青年不依不饶:

“你他妈没惹我?坐了我的鞋,弄脏了我的鞋还说没惹我!你还要怎样惹我?你看你他妈这副穷酸相,能不能别出来恶心人?能不能就自家老老实实猫着,别出来恶心我?这城市是你待的地儿吗?你是老鼠知道不?是老鼠就该躲在老鼠洞里别出来知道吗?”

米安多庆幸自己到站,急忙下车。她实在听不进去了。她希望流浪中的自己有一天别成为那个老女人,同时希望女儿李子夕无论将来如何,无论对谁,都不要有一丝那青年一般的乖戾无理,甚至野蛮跋扈。

 

康谷县城集利镇南口街道14号罗记私房菜馆开门不久,米安多就走了进来。刚才车上的事情多少影响了她的情绪,脸色有晦。从厨房出来迎客的穆红注意到这一点,同时,也认出了米安多。

穆红招呼米安多坐下,倒了开水递过去。

这个女人不寻常。这个不寻常的女人该是小叔子罗大可最近两个多月里频繁往返桃花吐这一不寻常举动的原因所在。穆红就此事几次跟丈夫展开过专题讨论。

穆红一边跟米安多说着话,一边360度无死角端详她,弥补上一次匆匆见面的遗漏。在穆红眼里,米安多不仅年龄大,五官也都平凡,尤其眼睛,应该算是有问题,距离略宽不说,有时,不经意间,甚至斜视,鼻子也过长,嘴唇明显不够丰润,身材就不用说了,两字可以概括:扁平。就这,方方面面完完全全比不上由敏与徐勤勤。于是,不等米安多问起罗大可,穆红直言相告:罗大可不在县里,被宋晓导演带到省城去了,已经走了好些天,不知哪天回来。她喜滋滋地说着,想象着自己的话如一个个雪团扔向米安多,扔向这个找上门来的扁平女人,实在开心。

呵呵!居然找上门来了,也太主动了吧!穆红想象不到,自己一番话对于米安多来说简直是天降喜讯。米安多极力掩饰着心里泛起的喜悦浪花,阻止自己上前拥抱穆红。

天可怜见儿!罗大可不是被自己赶走再不回头,而是有事耽搁。他是个大男人,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胡言乱语避而不见的,上天爱自己,绝世的缘分绝不能尚未接上就生生断掉。再说,孟宪启也在盼着罗大可。天可怜见儿!亲爱的孟校长也没有白等。

有一天,孟宪启问到米安多:

“下次罗馆长来桃花吐要看什么电影。”

“《调音师》70,《钢琴家》71,《海上钢琴师》72,《闪亮的风采》73,或者《钢的琴》74。”

米安多无需思考。她已早早备好五部奇妙的“钢琴主题片”,要跟至爱亲朋一起看片,一起喝酒,一起嗨聊。到时候她会说:“五部绝佳音乐片,个个映衬着人性的奇妙,映衬着不可复制的人生。你们随意挑选,都值得一看再看。”

她意味深长地对孟宪启:“人间盛景,需要音乐映衬。”

米安多抑制着心里的欢喜,嘴上说不巧,又说不要紧,自己是来寄快递的,罗记私房菜馆不是桃花吐村的快递收发点吗?穆红冷冷地说不是桃花吐村,是桃花吐书屋的快递收发点。米安多笑着称是,随后要了顺丰快递的电话,给快递小哥打了过去,然后静下来慢慢等。

从前菜馆里东忙西忙脸色难看的两个女子已经不在。由敏和徐勤勤,同时被罗大可劝走一个多月了。罗大可的招数很简单,他说自己正在办移民,要去南韩与前妻复婚。起初俩女子将信将疑,该来还来,扫地擦灰,一待大半天。由敏把罗大可过冬的衣服全买齐了。徐勤勤更厉害,与穆红拜了干姐妹,天天通电话,闲时一起逛街。穆红也真替罗大可看好了徐勤勤,找人给两人批了八字,动辄喊她过来一起吃晚饭,晚饭后徐勤勤常赖着不走,罗大力跟穆红也不着急撵人走。罗大可说嫂子你们聊,我上楼睡觉去了。穆红就说:“别呀!你得送徐勤勤回家呀!”

罗大可说:“让我哥送吧,我太累了。”

穆红说:“别呀!你哥忙一天了,你还真舍得。”

罗大可说:“好呀!那就留她家里住吧。你们聊,我先去睡了。”说完上楼关门,再不下来。

在米安多等待顺丰小哥的档口,罗大力被穆红推出来一次。穆红让老公偷偷端详米安多,比较米安多与徐勤勤乃至由敏的优缺点。罗大力假装给米安多添水,出来一趟,然后回到厨房说:“还别说,大可眼力不赖。一看她就是文化人,气质挺好。”

穆红只读过高中,对文化历来有偏见:

“呸!哥俩一样的鼠目寸光。一眼就能看出文化?再说了,文化能当饭吃吗?大可倒是有文化,县里数一数二,还不照样靠这菜馆吃饭?”

罗大力表情严肃,说:“这话你最好当他面说。”

 

米安多寄走了大黄米年糕,乘车回到七星乡,抱着在县百货商店买的秋衣秋裤进了乡里浴池。放过去,米安多对于新买的衣服十分挑剔,尤其内衣,必须先洗后穿,一丝不苟。何茹说过她:

“知道你为啥对啥都过敏,而我对啥都不过敏?就是你矫情,你干净过分了。你不容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啥啥都处不来。”

真让何茹说中了。来到桃花吐后,米安多渐渐修正了好多习惯,不知不觉中没了过敏反应,嗓子重又清爽起来。就拿洗澡来说,她原来是一天一洗,不洗根本睡不着觉,如今改成一周一洗,腰部及腕部常年光顾的湿疹也不见了,皮肤竟是从未有过的滋润。

对于洗澡,孟宪启有这样的理论:“我们东方人骨骼清秀,汗腺内敛,许多人甚至清凉无汗,所以不必学照西方人日日沐浴。就按古人所说:‘三日一沐,五日一浴’就好。”

米安多自觉是这个伟大理论的受益人。

雪后的乡下仙境一般,空气新鲜到该用清冽、舒爽甚至甜美等各色词汇多重形容。零下摄氏15度,凛冬正当时,阳光却正好。七星山近在眼前,苍茫一片,端庄安详。刚刚洗过澡的米安多干净清爽,身上麻酥酥,暖洋洋,春天即将来临的感觉。她躲过大路上的车辙,走在白雪覆盖的田野里,跨步高远,脚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像咀嚼花生酥糖。她依然穿着穿了两个多月的黑色毛衣,外面依然是那件紫色碎花羽绒服,尚未全干的头发上严严实实裹着米灰色腈纶围巾。她的手套与棉鞋是新近得来的。上周,村里又一户人家搬迁到双鹤市。孟宪启提前打过招呼,让他们把不用的东西送到旧物间,于是,米安多有了手套与棉鞋,赵平多了一条换洗秋裤。二杏妈得到一块玻璃板,放在杂货店柜台。她把丈夫和孩子们的照片压在玻璃板底下。

白雪覆盖的野地里,一些鸟儿在飞,有麻雀,有乌鸦,还有几只喜鹊。

“下辈子一定要做一只鸟,跟心爱的鸟一起飞,想飞多高就多高,想飞多远就多远,想在桃花吐待一辈子,就一辈子待这里。”

米安多手里的布袋依然鼓鼓着。她在乡里小超市买了二斤韭菜一斤肉。孟宪启头天说了,今天冬至,要吃饺子。米安多盘算着先把东西放到孟宪启家。她不知道孟宪启有没有通知赵平今天包饺子。她需要给赵平留个纸条,让他下班后到孟宪启家里来吃饺子。

怎么说这都是个喜庆的日子,值得庆祝。也许吃完饺子要找个电影看。是的,要看一部电影。也许该看《肖申克的救赎》75,谁让它用精彩的故事和温暖的结尾诠释了什么是“希望”,就像主人公安迪给好友瑞德的信上所说:“希望是件美好的事,也许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失。”

村上春树说过:“人们有时会把内心的哀痛和心酸寄托在音乐上,以免被那份重荷碾压成齑粉。音乐便具备这样的功能。小说也具备这样的功能。心灵的苦楚与哀痛虽然是个人的、孤立的东西,但在更深层面上,又是可能与别人分担的东西,是能被悄然编织进共通的辽阔风景中的东西。”

电影也具备这样的功能。

 

注释:

68、《生命的证据》—2000年美国电影,导演:泰勒.海克福德,主演:梅格.瑞恩、罗素.克劳、大卫.摩斯
69、《洛城机密》—1997年美国电影,导演:柯蒂斯.汉森,主演:凯文.史派西、罗素.克劳、盖.皮尔斯

70、《调音师》—2011年法国电影,导演:奥利维耶.特雷内,主演:格雷戈瓦.勒普兰斯-林盖、格莱高利.嘉德波瓦

71、《钢琴家》—2002年法、德、波电影,导演:罗曼·波兰斯基,主演:阿德里安.布洛迪、托马斯.克莱舒曼

72、《海上钢琴师》—1998年意大利电影,导演:吉赛贝·托纳多雷,主演:蒂姆.罗斯、比尔.努恩

73、《闪亮的风采》—1996年澳大利亚电影,导演:斯科特·希克斯,主演:杰弗里.拉什、诺亚.泰勒

74、《钢的琴》—2011年国产电影,导演:张猛,主演:王千源、秦海璐、张申英、周逵

75、《肖申克的救赎》—1994年美国电影,导演:弗兰克·达拉邦特,主演:摩根.弗里曼、蒂姆.罗宾斯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