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野生蜂糖吃个饱

  山沟环境里的娃儿们吃不到饼干、糕点与水果糖之类的副食品,但靠山吃山,深山里各种各类的野果野食倒是一年四季吃不尽,碰到好运时还有甜滋滋地饱食一顿的良机。

  每逢春天,满山坡的杜鹃花,俗称“映山红”灌木丛花期来临,站在崎岖的小道上环视一周,无论你将视线移到哪里,眼前都是红彤彤一片,极为壮观。映山红的花瓣可以直接食用,有甜酸适口之感,无毒素无异味。但这种免费“赏甜”的机会並不被我们这些山里娃看好,也可能是太多反而腻味的缘故吧。

  秋天到了,可以食用的野生果实种类最丰富,板栗、桃子、李子、柿子、葡萄、苦株子……尤其以“毛栗子”居多。

  毛栗子的外表与果仁同板栗完全相同,只是比板栗小很多,但味美可口,能与板栗媲美,生吃甜脆交加,熟吃甜粉互渗。

  肩扛竹制的篓子,手拿剪刀或者用两块竹板和一个铁钉制作的“钳子”,钻进灌木丛林中,无须爬树就能轻松采摘长满针刺的毛栗子果球,半天可以采满一篓子。

  高高兴兴回到家里,翻转篓子倒满一地,脚上穿一双破鞋子,踏在刺果上用力来回蹉滚,让表面针刺折断果球破裂,果实脱壳而出。

  马尾松是当时生长最多,长得最高的树木,乡里人俗称“枞树”,原本苍劲翠绿的针叶林,有时却会出现白茫茫的一大片,酷似寒冬披雪。上山砍柴的父亲喜不自禁,赶忙踩过去,爬上树砍下一大担,兴致勃勃地挑回家,还没进屋就会大声呼唤儿女们快过来。

  我知道父亲今天又碰上好运气了,欣喜若狂地领着弟弟妹妹跑出来。马尾松枝条的每根针叶须尖上都附着芝麻大小的洁白颗粒,全是野外蜜蜂吐出来的蜂糖。

  孩子们各人抓一大把树枝,贪婪地往嘴里塞,用舌尖舔下那洁白的小珠。真乃绝妙佳肴,甜甜蜜蜜地饱食一顿,好过瘾!直到腻味了仍然舍不得离弃。这种大自然赋予的恩赐,足足可以节省一餐饭。

  个别的时候,嘴唇可能会红肿发麻,应该是有毒的昆虫也爬食过,不过谁也不当回事,第二天就好了,丝毫不会减弱大人与小孩对这种野生蜂蜜的嗜好。每当大人上山打柴,孩子们总是寄托着无限的希望,盼着亲人早早回来。

  喜事的背后也可能会隐藏着悲灾,值得提防的是一定要避开蜂窝。砍柴时最危险,一旦接触到筑有蜂窝的灌木丛,大大小小的蜂虫准会倾巢出动,“嗡嗡嗡”朝你围扑过来,在一定的范围内会跟逐逃命者穷追猛打,非弄得你落个头起浓疱鼻青脸肿的悲惨下场。倘若碰上剧毒的大黄蜂,甚至性命难保。


  5.4 野兽进村咬鸡狗

  封闭式的个体经济,吃的、穿的与住的几乎都要自给,以便维持一家人在最低的生存条件下度日。当然,自给程度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首先是食盐必须外购,于是各家各户都养几只鸡,且以山地野食为主,成本低,见效快,盼着早日下蛋兑盐,绝非宰杀食禽肉。

  一个大白天,我带着弟妹们在房前屋后捉迷藏,本地土话曰之“躲猫猫”,四周是搜寻野食的鸡群。突然听到一声惊叫,接着是“啪啪”作响,像炸开了锅一样,大小鸡子四散飞逃。其中一只黑母鸡被从山岗上冲下来的豺狗叼走,发出绝望的呼救声。我急了,不顾一切地舍命追赶,仅过几秒钟,豺狗逃之夭夭,不见踪影,黑母鸡的惨叫声亦逐渐消失。我抓贼不成,反而跌倒在地,膝盖被石头擦破,鲜血滴到地上。

  母亲赶过来扶起我,一面抚摸膝盖,一面痛心地说:

  “伢崽,你想干什么?”我哭着说:

  “妈妈,那是我家生蛋最多的鸡呢。我想追回来。”母亲忍着丢鸡的痛苦,无奈地说:

  “蠢宝,你追得上豺狗吗,你爸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被它们叼走呢。以后不要只顾自己玩,还要看住鸡,不让它们跑得太远了。还有,你们还要看看天上,如果有老鹰飞过来,就要拼命拍手板,大声喊叫,不准它落地……”

  小野兽夺鸡杀鸭的禍事时常会发生,野猪野兔等动物还会损毁瓜菜,各家各户都是被动防范,房前屋后筑土墙,连菜园子也要用竹篾或枯枝制作的篱笆围起来,取得一定的安防效果。

  然而,一旦猛兽进村,那就大祸临头了。每到傍晚,山冲里不时可以听到老虎等猛兽的狂嚎,吼声在山沟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胆颤心惊。《水浒传》里称老虎为“大虫”,我们乡里人则称老虎为“老虫”。乡间传播与议论的要闻,不是说某乡某人被老虫咬死或者重伤了,就是讲哪村哪屋的猪或狗被老虫吃了。

  一个深夜里,穷乡僻野已是一鸟不鸣山更幽,显得死气沉沉。孩子们在父母的依偎下早已进入梦乡。我家的后院里,看家的黄毛狗突然发出了一阵惨烈的嚎叫,将全家人从睡梦中惊醒。父亲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一片漆黑,除了狗的嗡嗡惨叫声以外,还听到“嚓嚓”作响的踩踏杂音。

  强盗来了?父亲一骨碌爬起来,披上破衣,迅速抓起一条扁担,身子贴着窗户边听边猜。没过多久,他惊惶失措地说:

  “不得了,不得了,是……老虫……进来了!”声音在颤抖。

  “哇!”我和弟弟惊叫一声后,赶忙躲进被窝里。小妹钻到母亲的怀中,母亲紧紧搂着抖抖索索的孩子,感觉口腔不听使唤,只得断断续续地反复唠叨着:“伢崽,不要……怕,门都……关好了……老虫……进不来……”

  坚实的木床居然成了一个大摇篮,吱吱作响,母亲全身的冷汗滴透了她自己和小妹的衣裳。父亲挺立在窗边,成为全家的保护神,手心上全是汗水,紧握的扁担在明显晃动。

  黄毛狗是个头不小的猎狗,凶猛好斗,曾咬伤过好几个过路的陌生人。那时节狗伤过路人属常事,人们普遍认为只要不是野外的疯狗,家狗伤人无大碍,没有狗主人赔偿的说法,更没有注射疫苗的概念。通常都是不予理会,了不起贴点用口腔嚼碎的草药或涂点自行泡制的大蒜油,过几天自行愈合。

  面临强悍的杀手,黄毛狗仍在拼命挣扎,惨叫呼救。一家老少无不难受,但恐慌占绝对上风,只能弃狗保命了。老虎大概是饥饿至极,死死咬住猎物,费尽了全力,发出呼呼的喘息声。除此之外,还夹杂着竹竿的破裂声与拖地的磨擦声。

  没过多久,狗的报警惨叫声愈来愈弱小,直至最终消失。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结束了,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谁也不敢出去,又睡不着。父亲索性点燃一堆柴,烤火熬夜。

  早上起来查看“战场”,院子里一片鲜血与毛发,一个竹质的扒子血糊糊的,已被打斗的双方踩折成几节……

  面对我家发生的这起“虎杀狗案”,山冲里如临大敌,人人惶恐不安。不过,大伙都知道老虫白天睡觉夜间寻食的习性。只能听天由命,白天的生活与生产一切照旧,只是晚上唉声叹气,无可奈何而提早关门。上了大木栓后仍不放心,还要顶上一根大木头。

  夜里出门时,总是随身带着用树皮与枯枝捆绑的火把。此举不只是照明,更为了护身。据说老虎最怕火,万一碰着了老虫,不必呼喊与惊慌,只需晃一晃手里的火把,准会吓得老虎仓皇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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