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有名的故事。

  黔娄很穷,却学富五车。时下有句名言叫“穷的就剩下钱了”,在这里可以换为“穷的就剩下学问了”。所娶妻子施良娣,贵族出身,其父身居“太祝”之职,就是掌管鬼神祭祀的官职,在“旧社会”,那是个重要体面的职位。施良娣看中了黔娄的才学,自己给自己找婆家,毅然嫁给穷的当当响的黔娄。那真是视功名如粪土,不是时下什么都能“作”的作秀。当然现今社会,您就是真的视功名如粪土,那也不敢说,人家笑话啊,现在是“笑贫不笑娼”时代啊。

  话归原题,且不说贵族女子嫁入寒门其心里落差、生活落差,这样一些寻常人很难克服的困难。只说脱下锦衣珠绣,换上荆钗布裙的施良娣,现在的黔娄夫人,不仅没有太多障碍,反而在极端艰苦的生存环境下,帮助丈夫完成、完善《黔娄子》一书,这可是道家的经典著作之一。说黔娄夫人帮助丈夫写书,那是真帮,不是洗衣做饭收拾家,端茶送水之类的只准备写书环境的帮。

  黔娄夫妻象春秋战国时期很多贤而归隐的高士一样,都受到过当政者的垂青,也象那些高士一样拒绝出仕。比如,黔娄就拒绝了鲁共王的邀请,从鲁入齐,又拒绝了齐威王的邀请。不仅不出仕,就是达官贵人仰慕其高洁,送给他米面柴油,甚至黄金,以改善他们过于清苦的生活,黔娄也以无功不受禄为由坚决拒绝,被时人誉为高风亮节的典范。

  就这样,大智大学问的二人,自己劳作自己吃,自己织布自己穿。只怕是更加注意学问品行的修养,对身外之物,生活琐事过于不重视,到黔娄死时,尸体放在窗户下,头枕着瓦片,身体躺在草席上,穿的衣服遮不住体,盖的薄被,顾头顾不了脚,顾脚顾不了头。

  孔子的弟子曾子前来吊唁,看到眼前的情况,更是悲伤,不忍,知道黔娄穷,不知道这么穷,含泪对黔娄夫人说:“您把被子斜过来盖,就把先生全盖住了。”

  夫人说:“邪而由余,不如正而不足也。先生正是因为不邪的缘故,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先生活着时不邪,死了用被子斜盖上,肯定违背了他的意思。”

  此言甚是符合黔娄夫妇一生的行事。曾子一听,无言以对,更增加了对死者和生者的敬重。边哭边征求黔娄妻子的意见:“啊,先生不在了,给他老人家上个什么谥号呢?”

  这个征求不寻常,谥号是给有德行的人加的,是要代表逝者一生的行为,是有地位有德行的人给逝者加的,以表示郑重。曾子何许人?那也是孔子的72贤徒啊,其在知识界、文化界那也是鼎鼎大名,若是他给黔娄上谥号那是荣耀啊。但曾子偏偏征求黔娄妻子的意见 ,只能说明曾子对其的尊重,并不敢自作主张。

  黔娄妻倒也不客气,活到现在这个份上,一切看的通达透彻,一点不会虚套。她说:“以“康”为谥吧。”恐怕是早就想好了吧。

  曾子一听“康”?代表富足、丰盛的那个“康”?看看眼前衣不遮体,被不覆尸的现状,何“康”之有?不由疑惑:“先生活着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死了,手足都盖不严,更不用说供祭祀用的酒肉了。生时得不到美好的生活,死后也享受不到哀荣,有什么能够称为“康”的?”

  黔娄妻正色到:“过去先生在时,国君想请先生出仕,以为国相,是先生自己推辞不干,这是能贵而不贵,叫贵而有余。国君见我们生活条件差,送我们粟三十钟,是先生推辞了,不接受,这是能富而不富,叫富而有余呀。

  我家先生,甘于天下之淡味,安于天下之卑位。不因自己贫贱而自怜,不因他人富贵而嫉妒。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为先生上谥号“康”不是最恰当吗?”

  曾子一听,自愧不如,穷到这步田地,能发出如此言论,其志向高远,情操高洁,别一般人了,圣人不点化都理解不了。曾子不由发出由衷的赞叹:“唯斯人也而有斯妇。”其实,颠倒过来也是恰当不过的。

  故事已经讲完,但还想说几句不算多余的话。

  黔娄夫妻高洁的品行,比东晋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更难能可贵。人家一开始就把社会世态认识的很到位。陶渊明是儒家思想的身体力行者。自从汉代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汉武帝大力推行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朝一条路上走,那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是前赴后继,前拥后挤啊。多少仁人志士被挤出这条“通天大路”啊,陶渊明就是一个,他满怀报国之志,空怀治国之才,到得官场准备展一番鸿途,却不料官场是个乌鸦窝,那个黑啊!不得已,这才弃暗投明,转而无可奈何过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生活。清苦是清苦,但人自由了,思想自由了。

  黔娄夫妇正是追求的不受制于人的,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的生活。就是穷到食不充饥,衣不保暖的地步,都不愿意丧失自己独立的思想、人格。其品行何其高洁光芒四射。只是这样的光芒照在当今的社会,岂不是犹如萤烛之于暗夜。嗨,照不照吧,都金钱是衡量一切价值尺度的时代了,黔娄夫妻的行为太过时了,可不是吗? 过了2600年了。


  【原文】

  鲁黔娄先生之妻也。先生死,曾子与门人往吊之。

  其妻出户,曾子吊之。上堂,见先生之尸在牖下,枕墼席稿,缊袍不表,覆以布被,首足不尽敛。覆头则足见,覆足则头见。曾子曰:“斜引其被,则敛矣。”妻曰:“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也。先生以不斜之故,能至于此。生时不邪,死而邪之,非先生意也。”

  曾子不能应遂哭之曰:“嗟乎,先生之终也!何以为谥?”其妻曰:“以康为谥。”曾子曰:“先生在时,食不充口,衣不盖形。死则手足不敛,旁无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荣,何乐于此而谥为康乎?”其妻曰:“昔先生君尝欲授之政,以为国相,辞而不为,是有余贵也。君尝赐之粟三十锺,先生辞而不受,是有余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忻忻于富贵。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其谥为康,不亦宜乎!曾子曰:“唯斯人也而有斯妇。”君子谓黔娄妻为乐贫行道。诗曰:“彼美淑姬,可与寤言。”此之谓也。

  颂曰:黔娄既死,妻独主丧,曾子吊焉,布衣褐衾,安贱甘淡,不求丰美,尸不揜蔽,犹谥曰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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