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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翠花和老刘站在招待所大门口的外面等李老板的汽车。他们今天要去芙蓉路干活,翠花因为实在闲得无聊,所以今天就央求着要跟老刘一起去。芙蓉路是长沙闹市区,肯定很热闹。老刘他们干活,翠花可以看热闹,比在招待所房间里干呆着强多了。他们站着的房头,就是小王夫妇和小王他哥居住的类似于门卫兼车库的房子。这个招待所也是依着山势而建,顺着坡道向上就到招待所,坡道的最下面是车库。

  茂盛的树木花草和翠竹把道路和楼房都装裹在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绿色之中,说老实话,长沙的景色真是没得挑,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老旧破房子实在有点煞风景,还有夏天的温度太难熬之外,这个空气和饮水都是一流的城市,确实是最宜居的好地方。长沙的道路都是大起大落的坡路,像翠花老家那样一马平川的道路几乎没有。在这个城市里开车,刹车闸可得一定要没毛病才行。

  翠花两个人站在大门口吃的是翠花最喜欢的长沙肉包子,满口生香让她吃得很高兴,加上一大清早的空气也有难得的清爽,不是以往那么难熬的热,更有对即将开始的快乐的一天的期盼,令翠花心情大好。惟一让人着急的是李老板的车怎么还不来?

  “看,老李来了。”老刘指着前方说。就见李老板的绿色面包车从前面拐角处开过来了。李老板叼着烟卷、目不转睛地开着面包车径直从老刘两口子身边过去,进了大门口,一直开到小王他们住的车库门前。翠花和老刘也转身跟了过去。

  拐过房角,就看见小王正蹲在门前的一堆铁管子那里,手里举着焊枪在认真地焊铁管子呢。身材高大的他大哈着腰费力地蹲着,看上去很吃力,很辛苦。他未免太出格了些吧?刚才翠花和老刘从他们门前经过时,看见他的房门紧闭,显然是还没起床呢,怎么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开始干活了?而且,看他那样子,还好像是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了似的,而且他还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的。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用水故意把头发弄湿了,好来显得他干了很多活似的?才这么短的时间,他大概连脸都来不及洗一下吧?翠花和老刘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歇一会儿吧,这么早就干上了。”李老板还没下车就说道。显然他也被小王的工作热情给感动了。

  “嗡。”小王应了一声,但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焊枪,反而干得更欢、更起劲儿了。焊枪上的火星子‘呲呲’地冒个不停。小王媳妇听见动静也赶紧从车库里钻了出来,冲着李老板展现出无比热情的笑容。那张长长的马脸再配上一嘴的黑牙,使得李老板都没有冲她微笑一下,甚至都没有向她这个方向看一眼。

  李老板有东西要取,他下了车就钻进车库里去了。翠花和老刘没有向前凑,又转身走回大门口去等着他们。

  “他算好了李老板这个时间就要来了,所以才赶忙钻出来装模作样地干活。”翠花说。

  “你看见了吧,他就会整这种事儿。都说我看不上他,他自己就是这个德行么。还是老范好啊,总是实实在在地干活。老李不会看人。”

  “你不服不行,就是这样的人,才走到哪儿都吃香呢。”

  “那可不一定。也就老李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人吧,换个人都看不上他。他除了对老板毕恭毕敬之外,他还会啥?他就知道老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老板让他往东、他不往西,老板让他打狗、他不撵鸡。也就是老李这个一辈子没当过官的人,才特别享受这种受人追捧的感觉。老李从来没被人当回事儿过,原来在单位里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在家里更是被媳妇熊得大气儿都不敢喘,突然间来了一个愿意给他当奴才的人,可把他给乐坏了。”

  “呵呵——”老刘的话把翠花逗笑了。“你不管咋说,人家留下来了,老范却被撵走了。这就是现实么。”

  “哼!现实什么现实?你以为现在还是在咱们原来的单位里吃大锅饭时那样啊?只要嘴会说、会来事儿就好使了?才不是呢。你再会整景、再会溜须,你活却干的不好,一旦出了错,老板可不管你平时是怎么溜须他的,照样罚你的钱,甚至让你走人。你别看李老板现在对他又是夸又是赞的,等他真出了事,老板不收拾他才怪呢。”

  两个人说着话,那边李老板的车已经开了过来。他们闭了嘴,随即坐上了车,小王他哥也在车上,他坐在车厢最后面的角落里,坐在一大堆铁管子等建筑材料中间,车上明明有座位,他却不坐,整个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他缩着脖、弓着腰,低着头,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好像恨不得要把自己陷进车框子里去似的。李老板熟练地启动汽车,几个人直奔芙蓉路而去。

  正是上班、上学的时间,路上走着许多小学生,上班的人相对来说倒不多,看来老吴说的不错,这里的人们真没有多少是在工厂里上班的。没听说长沙有什么工厂,但却有数不清的足疗店。长沙的足疗店多如牛毛,几乎隔不上几步就开着一家。每到晚上,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足疗店了,几乎家家客满。东北人没有上足疗店的习惯,也许体会不到那种特别享受的滋味,而且,对于当地人的风俗他们也不敢妄加评论。就是觉得他们长沙人,或者说南方人可能都是这样吧?那些出门干活挣钱的人,好像都是女人,男人们却成天都往足疗店里钻。在街上开着三轮车拉脚的都是女人。

  汽车顺着大道驶过了贺龙体育馆,再走出不远就到了芙蓉路口。车子在正对着十字路口的一座三、四十层高的楼房前停了下来,翠花也跟着老刘和小王他哥一起把一堆的材料卸下了车。李老板立刻就开车走了。翠花帮着老刘他们俩把铁管子往楼上搬。那楼梯又高又狭窄,还黑咕隆咚的,连个灯都没有。爬了半天累够呛,直到放下东西,才知道,他们只不过爬到了五楼而已。

  五楼以下都是商业楼,上面的楼层才是住户的。老刘他们的任务就是给住户家中安装天然气管道。这是他们第一天来干活,老刘今天的任务只是量尺寸、画线。他和小王他哥在四处忙着,翠花放下东西就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热闹的街市。从窗户望下去就是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汽车如过江之鲫,东南西北四条路上都挤满了车,车多得没有一丝空余,这些汽车在红绿灯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移动着。对面的高楼上挂着金色耀眼的“流金坡子街”的巨幅广告,非常抢眼,广告牌下的人流也熙熙攘攘的川流不息。好一幅繁忙的都市景象。

  翠花每逢看老电影,总是对着其中人数众多的场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知道那些在镜头上活动着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于世了,于是她就觉得,自己岂不是正在看一群鬼魂在活动着吗?这种古怪的念头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此时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也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些或高尚,或低俗,或出类拔萃,或普普通通的人,许多年后,会不会也跟在电影里出现的人们一样,仅仅只是一群影像?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翠花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一丝隐隐的惆怅。这时火热的太阳又把气温升高到翠花无法忍受的程度,她本想去逛街,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中午,他们俩在附近的小吃店里打了个尖,小王他哥说什么也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不知跑哪里去了。下午,他们接着干活,一直到快四点钟时才忙完了活计。没有人开车来接他们,他们三人就一起往回走。

  这时的天空阴云漫布,风也刮了起来,像是要下雨。翠花特别喜欢这样的阴雨天气,一整天酷热的气温一下子就凉爽了下来,真舒服。在长沙呆了这么久,翠花最渴望的就是下雨天。尽管此时已经不是刚到长沙时那么的酷热了,翠花依旧盼望阴凉的天气,因为温度只要超过二十五度,她就会浑身冒汗,太难受了。可是人家当地人可一点都不怕热,却非常怕冷。记得有一天气温骤降,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翠花虽然不能出门,但对着窗外的大雨,她的心情好极了,因为这样一来就不再冒汗了么。她一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一边听着小半导体。这时正是点歌时间,时不时的有听众打来电话点歌。翠花听到有一个听众说道:“今天的天气好冷啊,冷得我不敢出被窝,所以……”啊呦,真是好奇怪,这样的天气还算冷吗?不过是仅仅低于二十五度而已,怎么就算是冷了呢?翠花觉得这是最舒服的温度,她也终于不冒汗了。那个人要是到东北去住上一阵子还不得冷成冰棍了?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翠花和老刘并肩走着路,小王他哥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就算老刘一再地邀请他和自己一起走,他也不往前面来。他在干活时一句话也不和老刘说,一直闷声不响的,总是让干啥就干啥,老刘觉得自己面对的就是一个哑巴。此时他跟在老刘他们后面,像个尾巴似的,人家走,他也走,人家停,他也停,总是离着两丈远的距离。他那股子低眉顺眼、缩脖抱膀的猥琐样子真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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