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进得1306房间，米安多如未来小说家所料，第一时间打开淋浴，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仔仔细细，一通冲洗。她要洗掉魏永淳的全部味道。她洗了好长时间，浑身涂满泡沫，关键部位用力搓洗，不留余地，如《窃听风暴》10里的克里斯蒂娜。
不，不一样，克里斯蒂娜是被迫的，满心屈辱，自己可是主动送上门，自寻短贱百分百。她洗着，想着，通体不爽，懊丧与恶心纠缠成索，编织成网，笼罩。
从天津回沈州的路上，她一路笼罩在自己肮脏已极的意态里。
今天早晨，在天津海河悦榕庄，与魏永淳一起吃过无聊的早餐后，米安多急着把急着上班的魏永淳送进出租车，随便说了声再见，就逃也似回身，逃也似穿过悦榕庄铺着米蓝色地毯的圆形走廊，回到房间，收拾行囊。一个决定让她再次猝不及防：订票回沈洲，立刻。
甚至比之前离开沈州果断。
魏永淳上车时倒是笑容可掬：“亲爱的！我需要回学校一趟。作为市重点中学教务处主任，即便周日也不得休息啊！你一定要理解啊！”
米安多当然理解，相识五年的同行，朋友圈里少有的能够时常聊天的人，她熟悉他的工作流程，知晓他对自己职业的骄傲与热爱。只是，与两年前第二次见面相比，魏永淳胖了十几斤；与五年前第一次见面比，他胖了不止三十斤，肚子凸起，脸上的笑绽放出浓郁的板油味道。米安多扪心自问：你居然跟这个人上床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她纳闷自己居然如此禁不起远处异性随意的吆喝，说来就来了，说那什么就那什么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因为自己无可救药的倦怠以及各种念想的幻灭，还是绵绵倦怠与幻灭后的无序与随便？
五年前，他们相识于一次行业会议，会上两人交流为零。会议结束时彼此的电话号与QQ号一同印在一张通讯录上。偏魏永淳喜欢多方联系，闲时逐一打电话，联系到米安多时正赶上米安多心情不错，多说了几句话，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两年前，魏永淳到沈州开行业会，约米安多一见，正巧米安多在单位遭遇滑铁卢，郁闷而又无聊，于是应邀前往。魏永淳对米安多宽言安慰，分撒了一些人生无常机会还有一类的通用鸡汤，暖到身心俱凉的米安多。自此，两人联系又密切些许，偶尔会在QQ上聊聊。魏永淳不失时机播撒暧昧，米安多虽不应承，但也不烦不恼。清水锅里加上一捏白糖，吃不出什么滋味，但多少算是份调料。
“天津街道乱，不好走的。今天别乱动好吗？等我晚间忙完过来。”走出酒店大门前，魏永淳故意停下脚步，歪着头回看米安多，眉眼都不体面。
一个春风得意肚子高耸的男人站在出租车前，一个浑身冒傻气的中年老女站在酒店门前，如果不是哪个搞怪电影的场景，也一定是幅无望都市之无聊漫画图。
米安多勉强挤出一捏笑意。又一条土狼。四条了。
生活本来繁杂，生命本来有限，明明已经喝大，却又来一杯，活活自甘堕落。
魏永淳的差劲让米安多意外透顶，床上床下皆如此，与以往几次在QQ上的暗示完全不搭边，与自己的隐秘期许也差老远山西。
“这里住不得了！”她想起越剧《红楼梦》11林黛玉的一句台词。不该来天津，无处可去也不该来此，尤其不该约这个会，居然留他住了整整一晚，还捧出自己的全部肉身。原以为会有……却原来……当然，意料之外，乏味至极……自己像饿了三天，肚里空空，一时性急，竟吃了腐肉，不仅没解决饿，还食物中毒，连拉带吐。如果这是命，又是哪位神的旨意？没错，她已经好久没让李松柏碰了。她对李松柏的夜夜宿醉零点归家而后的粗俗起意忍无可忍。两年来她一直在客房独睡，谎称心脏有恙，嘱咐李松柏夜里回来后不要打扰她。
上苍啊！您要怜惜我！米安多心情抑郁，回沈路上对自己忽而责备，忽而怜惜。但，如果魏永淳的功夫好些，自己的心情会不同吗？自己还会挑剔他那些匪夷所思的言行举止以及奇怪体味吗？两人上床后，魏永淳抽筋样划拉她一把，然后跃身上来，单枪直入，一个大肚胖子动作如此迅捷，令她惊讶。老实说他的零件不比李松柏小，可是肥腻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竟比李松柏酒后污浊的口气还难以忍受。米安多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格外出人意料的是，魏永淳上得身来就一动不动了。米安多被压得透不过气，扭动一下身子。魏永淳急忙制止：
“宝贝！别动，我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我怎么你了？
米安多忍着，让自己安静下来。
好吧，当是礼貌，看他如何。
事实上魏永淳没再如何。他吻了吻米安多的眼睛，如他曾经QQ上描述的那样，轻轻一吻；又吻了一下米安多的嘴唇，说了一句：“一直留给你的。谁也不给，都留给你。”
米安多没忍住，把头扭向一边。
魏永淳随即下来，躺到一边，喘着粗气，歪头对米安多笑着说：“真累啊！”然后睡着了。
直到魏永淳的呼噜响起，米安多才明白原来人家已经结束，进入休息程序。这就是传说中的神速吧！可怜的人，他似乎没有射精！
米安多起床，去洗手间清洗自己，通体冰凉，想起他几次说起自己儿子种种，一时不明白他是如何让妻子怀孕的，同时祈祷他不要把不及吹灰之力的性能力遗传给下一代。
奇怪，什么叫都留给我？难道真的有，且多余吗？
一些男人的能力主要是说出来的，吹出来的。男人如果丧失了吹的能力，日子该不好打发吧！而女人，尤其蠢女，偏偏信了那些男人的吹。米安多进入自损自贬程序，心情差到极点。她心里明白，自己对魏永淳的厌恶远不止他奇怪的性能力，还有他的吹以及其他，不到近处体会不到这些。这次约会，有效终止了之前漂浮在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那是借助时空以及无聊膨胀起来的无端想象。
谁让你空虚无比，衰败至极，怪不得别人，甚至怪不得魏永淳。人家也许一直如此，是你无头苍蝇，乱撞一气，斜眼看高了他。米安多感觉自己臭烘烘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机油与腐草混合的味道。虽然上床比上天容易，也不能这么自我糟践啊！
是的！是的！生命之旅中，走着无数龌蹉的身影，大都属于自轻自贱自取其辱。
看吧！看吧！贱人们有的戴墨镜，有的戴口罩，有的捂着羞红的脸，有的趿着鞋，有的拎着裤腰带……米安多自主归队拎裤腰带一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龌蹉的泥泞小道上。
早有不祥迹象。早该当止却不止，不怪别人。
昨天傍晚，天色尚明时魏永淳驾到，第一件事不是跟米安多打招呼，也没米安多以为的老友见面的惯常拥抱，而是直奔屋里，穿过一旁兀自羞赧的米安多，穿过大床，扑到窗前，拉上窗帘。窗外不远处是海河，再无其他。
怕的什么？米安多红着脸猜测着。
“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是天津市重点中学，我这个教导处主任做了好几年，送走的学生与家长成千上万，说不定哪里会有双眼睛认识你，拍了你，发到网上，不得不小心。”魏永淳笑着解释，回身张开双臂拥抱米安多。
哦！起范儿了。米安多心中一笑。
“会不会有比人类更强大的智能物种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观察我们？”
“哈哈哈哈！小傻瓜！人类就是最有智慧的物种，没有更，只有最。而各个国家、各个国家的各个地区、各个地区的各个单位的领导就是人类社会中最有智慧最无敌的物种。”
米安多后来时常后悔问魏永淳这个问题。
今天早晨吃饭时，魏永淳的一句话更让米安多如鲠在喉。
两人在餐厅分头取自己的吃食，米安多端回来的是培根、炒面，无论住什么样的酒店，只要有这两样东西，米安多就心满意足。魏永淳盘子里的东西全面些，有鱼，有肉，有蛋，有奶，各色蔬菜水果，点心三五样。他边吃边问米安多宿费含不含早。米安多说不含，早餐另算。魏永淳表情凝重，认真地说：
“我吃过比这好得多的早餐。”
米安多不晓得魏永淳此话什么意思，是说这里的早餐不可口，还是说这里的早餐不够贵。她不解，抬头看着大口咀嚼的魏永淳，心说自己实在不算奢侈的人，若不是在携程订房时一眼相中“悦榕”两个字，骨子里又天生对“庄”这个字有特殊好感，同时也想在绝望的苦旅中抓寻些可能的欢愉，还真舍不得住这样级别的酒店呢。
彼时，魏永淳已经陷入小回忆状态：
“八年前我参加过一个全国性的重点中学管理交流大会，那早餐，绝对国际水平，大早晨的，不单有鱼，还有好几种海鲜，蘸的，拌的，油炸的都有，比这强多了。”
魏永淳兴致很高，涛涛不绝，把那次大会的情况由早餐开始，讲到午餐和午睡，然后突然说了一句：
“其实，你皮肤没我细腻。”
注释：
10、《窃听风暴》—2006年德国电影，导演：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主演：乌尔里希·穆埃
11、《红楼梦》—1962年国产电影，导演：岑范，主演：徐玉兰、王文娟、吕瑞英、金采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