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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在一天的什么时间里,冯秋萍又醒了,这次是饿醒的。肚子里的肠子和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使劲揪扯到一起了似的疼。她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毛毯,然后睁开惺忪的睡眼,慢慢打开毛毯的一角,露出脸来努力看着黑暗的房间。灰蒙蒙的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所有东西都隐没在污浊得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无处不在的灰尘直往她的脸上扑,她赶紧眯起眼睛,屏住呼吸。即使这样还能够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依旧是那么污浊难闻,并在一呼一吸之间就能感觉到灰尘的颗粒直往鼻孔里钻,而不经意地张开嘴时立刻就有无数的颗粒状物体也往嘴里钻,那感觉就像是身处在遮天蔽日的凶猛的沙尘暴里一样,呼吸很困难。真是不让人活了,躲都没地儿躲去。无奈的她使劲地咳嗽了两声,才把糊在嗓子眼里的东西清理了出去。她摸索着爬到床边,把嘴里的东西吐到地板上去。她的漂亮干净的家此时早已不知道是什么面目了,床上地上都是尘土,空气里还漂浮着尘土,老天爷呀,你还能不能好了?

  “妈妈——”一声嘶哑的叫唤在冯秋萍身边响起。女儿嘟嘟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我饿了,妈妈。”

  “别说话,别把脑袋露出来。我去找点吃的来。”冯秋萍说着话坐起身来。她从枕头底下摸出口罩来戴上,就小心翼翼地下了地。地上满是厚厚的灰尘,踩上一脚就像踩在沙滩上似的,不过沙滩上的沙子有水的潮气,这屋子里满地的灰尘是沙漠里的沙子,干燥得一粒是一粒的,走在上面很滑。

  冯秋萍完全是凭着记忆摸索到厨房的。冰箱就在门旁边,她明知道冰箱里没有可以直接吃的东西了,可还是不死心地打开摸索了半天。冷藏室里啥也没有,只有冷冻室里有几块化掉的猪肉,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当然炉灶下面的柜子里有大米和白面,可是这都是需要用火和水才能做熟了吃的东西呀,生着吃怎么行呢?可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她再也找不到能吃的东西了。饼干,面包早就吃没了,家里既没电,也没水,燃气也早就停了,这些东西可怎么吃呀?可不吃又实在饿得慌,尤其是五岁的嘟嘟,已经饿哭了好几次了。

  “没办法,不吃也得吃!”冯秋萍咬着牙哼道。她摸着黑打开了柜门,拿出切菜板和菜刀来,把冰箱里的猪肉拿出一块来,那肉闻上去已经有了臭味了。她把那软囊囊的东西放在菜板上就闭着眼睛切了起来,当然,就算睁着眼睛她也看不清手里的东西。连洗肉的水都没有,家里仅剩半壶水了,她自己都舍不得喝,要留给嘟嘟喝呢,只能吃这血淋淋又有臭味的生肉了。只怕吃没了这些东西还不见天日,那可怎么办啊?

  她把切好的肉盛在碗里用盖子扣上,又摸索着回到卧室,端到床边,女儿听到声音掀开了被角,冲着声音的方向说:“是啥呀,妈妈?”

  “你就别问了,吃吧!”冯秋萍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这个挑剔的小丫头要是还作妖闹腾,她非揍她一顿不可。

  嘟嘟没再做声,母女俩都钻进毛毯里用手抓着生肉吃起来。嘟嘟破天荒地没有说一句话,只顾闷头吃。只一会儿功夫,娘俩就把碗里的肉吃了个精光。

  “这是啥呀,真好吃呀。”恢复了精力的小丫头欢快地说。

  “天哪,这个也好吃了?真是——”冯秋萍有点哭笑不得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自打出生起就锦衣玉食的女儿,以前吃什么都是挑剔得没边,如今竟然把发臭的生肉当做美味了。唉!

  “我爸咋还不回来呀?我姥姥咋不来看我呀?”果然有了精神头,小丫头话也多了起来,又闹着要自己去厕所撒尿。

  “我怕你自己去就找不着我了。”冯秋萍不答应,娘俩于是摸着黑爬起身,摸索着戴上口罩就一起下了地去了厕所。匆匆解完手回来又在床上躺下来。

  “妈你给我爸打个电话呗。”嘟嘟又说道。

  “要是能打电话,我还能不打吗?你净废话。老实睡觉吧。”

  “总是睡觉、睡觉,我都睡够够的了。”嘟嘟说着话咳嗽起来。坏了,肯定是刚才钻出被窝时吸进了灰尘了。娘俩虽然是戴着口罩去的厕所,可暴露在空气里仍然很危险。

  “你老实睡觉吧,别说话了。”冯秋萍没好气地说,又赶紧摸索着把所有的被角掖紧。嘟嘟听话地闭了嘴。

  冯秋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时间在这个时候好像也停止了。早知道会有今天,以前说啥也得买块手表。手机那个东西没有了电就是一块废铁,啥用也没有。现在倒好,连此时是什么时间都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时间又能怎样呢?知道了现在是星期几的几点几分又能怎样呢?她最后悔的是没听人劝,要是多预备点水和干粮就好了。出事前在手机上有很多人都在说要准备压缩饼干呀,水更是多多益善呀,她偏不以为然,只挑自己爱吃的东西买了几样。还有人告诫要买收音机,以便随时收听新闻,她却对所有的忠告嗤之以鼻。现在闹得她和女儿成了聋子,瞎子了,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没有了电,手机也就没用了,连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的妈妈家现在也远得遥不可及了。想联系上家人和上班去了的老公都成了无法实现的梦想了。一想到妈妈还说要她带着孩子去她家一起避难,她却偏不肯去,她就后悔极了。妈妈和爸爸此时不知道有多担心自己和孩子呢?他们两个人身体都不好,经过这一番折腾再加上还要担惊受怕,可怎么受得了啊?

  “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呀,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冯秋萍又在脑子里转着。“我得出去看看邻居们都怎么样了,要是能要点水和吃的东西就好了。”这么想着,她就动了动身体。

  “妈妈你怎么不睡觉?”身旁的嘟嘟说道。

  “嘟嘟,你老老实实躺着,妈妈出去上对面的阿姨家一趟。”

  “不要,妈妈不要。”嘟嘟害怕地抓紧她的胳膊不撒手。

  “宝宝不怕。妈妈去去就回来。咱们家没有水了,要是不去要点水,你马上就没有喝的了。”

  “我不要,不要——”嘟嘟哭了起来,两只小手抓得越发紧了。

  “宝宝,我就去咱们对面的阿姨家,保证用不了一分钟就回来。”冯秋萍一再地下着保证,可嘟嘟还是不撒手。“你放开我!”冯秋萍发起火来了。“要是不去要点水,咱俩都得渴死。”说着话,她用力掰开女儿的小手,嘟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冯秋萍一旦脱离毛毯的保护,就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被周围污浊的空气堵得喘不上气来,戴着口罩也没用。她忙从柜子里扯出一件衣服蒙住了自己的头。“宝宝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妈妈别走,妈妈别走——”嘟嘟大声地哭叫着,并咳嗽个不停。冯秋萍顾不上这么多了。她摸着墙壁往门口走去。她不敢说话,因为一张嘴就有灰尘往她的嘴里钻。好在自己家的布局她非常熟悉,眼睛看不见也很快摸到了门边。她颤抖着打开门,门下厚厚的尘土被推挤出“吱嘎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嘴里大嚼着沙子似的声音。和自己家一步之遥的对面她摸索着走过去就使劲敲起门来。“匡匡”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特别刺耳。嘟嘟的哭声也停止了,小家伙一定在尖着耳朵听妈妈的动静呢。

  邻居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完了,人家肯定不在家。”冯秋萍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和恐惧。这是离自己家最近的人家了,同一楼层的另外两家在楼道的另一边,虽说并不远,可这样摸索着走,怎么也得走几分钟。而且,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这样的话,她能不能坚持着在走廊里走个来回都不好说。她不敢离开女儿半步,万一她挺不住,中途倒在走廊里可怎么办?这么一想,她又转身回到自己家里,并关上了门。

  “妈妈,妈妈别走!”冯秋萍钻进被窝时,嘟嘟一把抓住她哭喊着。

  “妈妈不走,妈妈不走。”冯秋萍搂住女儿也忍不住哭了。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这样的绝境,别说冯秋萍这个二十九岁的女人从来没经历过,就是她那九十岁的爷爷奶奶也从来没经历过呀。

  若有人问这遮天蔽日的灰尘是从哪里来的,那他一定是个从来不看新闻的人。日本岛国的火山富士山的剧烈喷发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作为日本邻国的中国的老百姓们最初还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关注着火山喷发的新闻,每天都像追电视剧似的瞧着热闹呢,并且天天等着看日本岛国是怎么沉没的。却想不到火山灰竟然悄悄地飘到了自己的国土上来了,中国的东南沿海地区都被笼罩在黑灰黑雾之中。离岛国最近的东三省受害最严重。那浓重的火山灰像一块黑布把东三省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天空全部给拉黑了,于是就再也分不清白昼和黑夜。人类所有的日常活动都停止了。虽然在灾难来临之前各地都有预警,官方新闻也在一再地告诫民众要做好准备,要么撤离,要么关闭好门窗,多准备干粮和水,保证生活。偏偏有不怕事的冯秋萍一直不以为然,要不是单位提前让大家放假回家,她都得被困在单位里回不来了呢。她只提着几箱水和几袋子面包就回家了,对别人的忠告还蛮不在乎呢,还以为这不过是几天就能过去的事而已。老公在单位不能回来,她还给老公打气。“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就是一个礼拜的事吧!”她胸有成竹地对老公说。没经过事的老公也嘻嘻哈哈地说:“看看咱们多牛啊,这辈子还赶上火山爆发了。以后跟咱们的孙子可有的新鲜事可讲了。”可谁想得到啊,没过几天就停电又停水了,连燃气都停了。灰尘也越来越多,窗外始终黑得像锅底,在单位的老公急死了也不能回家,就连一条马路之隔的爸爸妈妈也不能来女儿家。所有人都困在屋子里了。而房间里最初还没有什么异样,可没过多久就有灰尘从窗缝里钻进来,逐渐填满了房间,把房间里的空气都污染了。娘俩已不能在房间里自由活动了,只能躲在被窝里蒙住脑袋捱时间。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多少天了?冯秋萍也无法知道,她只是觉得难熬,太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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