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小姐和高尔摩一家去了阿拉斯加;这次探险,如果说没有产生她的朋友所预期的效果的话,至少在另一面是具有让她远离指责与议论最炽热的中心这样的一个优势的。格蒂.法瑞施曾极力反对过这个计划,有些结结巴巴、脸红耳赤地吭哧着。她甚至曾经提出来自己不去乔治湖畔拜访了,而是和巴特小姐一起留在城中,要是后者推辞掉这次旅行的话;可是莉丽有充分的根据、合情合理地做到了掩饰住自己实际上对这个计划的根本不感兴趣。

  “你这个亲爱的傻瓜,你没有看出来,”她反驳道,“嘉莉简直太对了,我必须过平常的生活,尽可能地和人们一起到处走走?要是我的老朋友们都宁愿相信有关我的谎话的话,那么就必须要去交新的朋友了,这是全部的原因;你知道乞丐是决没有选择权的。不是我不喜欢麦蒂.高尔摩——我是喜欢她的:她是一个心善而诚实、不怎么虚伪造作的人;你不认为我对她抱有感激之心,当在那样一个时刻,正如你自己看到的,我自己的家庭全都拒绝我、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是她让我被大家接受的吗?”

  格蒂摇着头,沉默之中没有信服。她不但觉得莉丽这么做是降低自己的身份、来利用一种要是有所选择决不会培养起来的亲密关系,而且,象现在这样重新滑向她旧日的生活方式之中,她是在丧失最终摆脱那种方式的最后机会。格蒂印象里边只是模糊地知道一点莉丽真正的生活经历:但是其后果却在她的心中留下了经久不止的怜悯感、自从那个难忘的夜晚、她为朋友的极度悲伤暗暗在心中向上帝祈祷平安的时候。对于格蒂这样性情的人来说、这样的牺牲构成的是站在被祝愿人的角度上的精神方面的需求。一旦帮助了莉丽,她就会继续不断地帮助她;而要帮助她,就必须相信她,因为信任是此种性质事务的主要源泉。但是就当巴特小姐、在可以重新品味生活中的乐趣的时候,能够在八月的某一天中回到纽约这贫瘠的生活里来,只有可怜的格蒂的陪伴可以得到安慰抚恤的话,她的处世之道也会使她劝止这种牺牲行为的。她知道嘉莉.菲舍尔是正确的:就是说适时的离开可能是迈向回归的第一步,还有,不管怎样,不合时节地呆在城里、就是对失败致命的默许。

  从高尔摩家吵吵嚷嚷的跨越故土大陆的行程归来,她已经变换了看待自己处境的角度。重新获得享受生活的习惯——每天早晨醒来都能心不在焉的、以及物质上的舒适自在——逐渐地麻木了她对这些东西的触感,而深深地感受到其不能弥补的空虚和缺憾。麦蒂.高尔摩那一视同仁的良好性情,以及她的朋友们的卤莽好交,他们就象互相之间的那样看待莉丽——所有这些区别的特别之处、都在拓展着她的忍耐力;而且她越是留心地对她的伙伴们加以评论,就越是觉得找不到理由来利用他们。返回先前生活环境的渴望、促成了一个坚决的想法;但是伴随着她确定下来的主意、她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要得遂心愿的话,她就必须以进一步牺牲自傲为代价。目前情形来说,这就形成一种令人不快的局面、从阿拉斯加回来之后还要继续笼络住她的主人们不能放手。作为他们圈子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丰富的社交才能,她长期以来适应别人却能出污泥而不染的习惯,对自己优雅的智术手段游刃有余的运用,已经在高尔摩这个团体中为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的重要位置。如果说他们的同振共鸣的欢笑还不是她的欢乐的话,她已经贡献出了一声轻松优雅的韵脚、这个节律对麦蒂.高尔摩来说要比整个乐队响亮的唱段要有价值得多。山姆.高尔摩和他的那些特别密友确实对她有些敬畏了;但是麦蒂的追随,由保罗.莫尔皮斯的引领,让她感觉,他们所赏识看重于她的品质、显然正是他们最所缺乏的。要是莫尔皮斯,其社交怠惰程度与他的艺术活动疏懒不相上下,他已经把自己放纵于高尔摩式生活的快意浪潮之中了的话,在那儿那些礼数周全的屑小要求可以忽略不顾,而且一个男人既可以解除婚约,也可以把它们随便放在画服或者拖鞋之中,那么他依然可以保有自己对与众不同感觉的体悟,以及对自己没有时间培养的优雅举止的欣赏。在准备布莱伊家“活体造景”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深深地为莉丽的可塑性而感到震惊——“不是在面部:太注意表情的自我控制了;而是她身上其它的部分——天哪,她会是一个多好的模特儿啊!”——可是尽管他对那个从中看到她的环境厌恶至极、以至于再也不愿意在那儿看到她,可他还是完全觉得、能够在麦蒂.高尔摩散乱不整的客厅里懒洋洋地坐着、有她在旁关注倾听、是一种有幸的优势。

  莉丽因此而形成了,在所处环境的杂乱无章中,一个小小友善关系的中心,并且由此改善了与高尔摩夫妇归来以后、却依然逗留于此的艰难进程。她也并不是不在偶然间回首自己的世界,特别是当纽波特那个场合曲终收场以后、季节驱使着社交活动的浪潮再次去往长岛。凯特.考尔比,她的趣味之杂乱、正如嘉莉.菲舍尔为自己的需求所左使那样,因此也偶尔下顾高尔摩夫妇这里,在这儿虽然开始有些讶异之色,她还是把莉丽的现状几乎视为当然了。菲舍尔夫人也是经常地在附近相邻之处出现,坐车过来分享她的履历体验、传达给莉丽她称之为最新气象局报告之类的信息;后者尽管从来没有直接套取她的知心话的心思,可还是能够跟她比跟格蒂.法瑞施还要随意地交谈起来,在她的陪伴之中、不能不承认、那种菲舍尔夫人视为当然的惬意关系。

  更可贵的是,菲舍尔夫人并没有令人难堪、没完没了的探知欲。她不想去侦查莉丽现在处境的内情,而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从旁有所审视而已,由此得出一些相应的推断;有了这些推断,在私下的谈心之后,她会简明扼要地对她的朋友做出结论:“你必须尽快地结婚。”

  莉丽低低地笑了一声——因为菲舍尔夫人又一次的缺乏见地。“你的意思是,就象格蒂.法瑞施想的那样,给我提供一个‘大好男人’的爱、这样一个包治百病的万灵药方不是?”

  “不是的——我不是想我介绍的候选人之中哪一个可以起到你说的那种作用,”菲舍尔夫人停下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哪一个?真的会有两个吗?”

  “好了,可能的话我应该说一个半——目前来说。”

  巴特小姐听到这儿、越来越有兴趣了。“别的事情另当别论,我觉得我宁愿选择那半个丈夫:他是谁呢?”

  “可不要对我发脾气啊、我说出我的理由的话——乔治.多尔塞特。”

  “哦——”莉丽责备地嘟哝道;可是菲舍尔夫人并没有不屑一顾、而是坚持说。“怎么,为什么不呢?他们从欧洲刚回来时、还过了几个星期的蜜月期,可是现在他们之间的状况又变坏了。可能是因为伯莎的行为越来越象一个疯女人了,而乔治耳根子软的毛病几乎让他无能为力了。他们现在在自己家这里,你知道的,我上一个星期天和他们在一起。那真是一次糟糕的聚会——除了可怜的小耐德.西尔沃顿以外没有别的什么人,他看起来象是一个被役使的船奴一般(他们说起过是我让那倒霉的孩子不高兴!)——吃过午饭以后乔治带着我散了好长时间的步,还告诉我说最终结果马上就该出来了。”

  巴特小姐不以为然地做了个手势。“就算事情是如你所说的那样,结果也永远不会出现——只要她需要他的话、伯莎总是有办法把他争取回来的。”

  菲舍尔夫人始终在察言观色地注视着她。“要是他有别人可以投奔的话就不会的!是的——这恰恰是事情的关键:这可怜的东西一个人是坚持不住的。我知道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会生活、有热情。”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在莉丽的注视下、避开她的眼神:“他不会跟她再呆十分钟的、要是他知道——”

  “知道——?”巴特小姐重复她的话说。

  “你必须怎么做,比如说——你有多好的机会啊!要是他能明确地知道,我的意思是——”

  莉丽面红耳赤不高兴地打断了她的话。“请你住嘴吧,嘉莉:这太让我讨厌了。”为了转移她伙伴的注意力、她补充了一句,想开个小小的玩笑“那么你第二个候选者呢?我一定不会忘记他的。”

  菲舍尔夫人也笑着应声回答道。“我怀疑你会同样大声地惊叫起来、要是我说出口的话——西穆.罗斯代尔?”

  巴特小姐没有喊出声:她呆呆地坐着,若有所思地盯视着她的朋友。这个建议,实际上,表现出的一种可能性,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已经又有几次出现在她的意识之中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随随便便地说:“罗斯代尔先生想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他在冯.奥斯波夫家以及特伦纳家确定地位的妻子。”

  菲舍尔夫人顺水推舟地急着说。“所以你就可以——拥有了他的钱财!你不觉得这样的话你们两个可就都各得其所了吗?”

  “我不知道怎样会让他明白这些,”莉丽回应道,笑着想要就此打断这个话题。

  但是在菲舍尔夫人离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实际上她一直被这个想法缠绕着不能释怀。自从她依附于高尔摩夫妇以后、她已经很少有机会看到罗斯代尔了,因为他还在专心致志地坚持要打进那个已经把她排除在外的天堂内部;可是有那么一两次,由于没有更好的消遣,他也在星期天里露一下面,在这样的场合中、他明白无误地表现出对她处境状态的审视态度。他依然在欣赏她、这样一个事实,以从来没有过的程度,显而易见、令人烦恼;因为在高尔摩圈子里,他可以适得其所地自由开心,所以在这儿没有那些费心难解的闲言碎语、来抑制他随意地表达自己的赞赏之情。可正是在这种欣赏性质的情况下、她悟出了其对自己目前情形的精微估算。他喜欢让高尔摩夫妇知道他曾经认识“莉丽小姐”——她现在成了他的“莉丽小姐”——在他们刚刚有所交际之前:更特别愿意拿他们过去的亲密程度来让保罗.莫尔皮丝体会他的对她关系的疏远。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是、那种亲密只不过是浩荡冲激的社交洪流表面上的一丝涟漪而已,一种放松的消遣、一个干大业绩有多方事务的男人在自己闲暇的时候随意所为的。

  必须接受对他们过去关系的这种态度,而且要以她的新朋友中流行的轻松幽默毫不介意的方式,这让莉丽感到了莫大的屈辱。但是她已经不敢象过去那样跟罗斯代尔力争了。她猜想要是加以拒绝的话、就会成为其慢待冷落之中最难释怀的经久沉痛,而他知道自己与特伦纳夫妇间的那些倒霉事,而且肯定是卑鄙地添油加醋加以形容,这样一个事实,似乎已经绝望地置莉丽于他的掌控之中了。然而在嘉莉.菲舍尔的建议之下,一个新的希望在她的内心里萌生。就算她这么不喜欢罗斯代尔,她却不再那么完全鄙视他了。因为他在逐渐获得自己生活中的意愿,这对莉丽来说,总是向往大于轻蔑的事情。以其迟缓却不容悔改的坚持、就象她总是从他那里体会到的,他正在社会抗衡的森严壁垒中间杀出一条自己的路来。他的财富,以及他对此娴熟的运用,已经在业务领域给与了他令人艳羡、举足轻重的地位,把华尔街踩在脚下、受其恩惠,以至于只有第五大街才可以偿付他的施与了。应这些要求之所需,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各市政委员会和慈善理事会之中;他出席招待远来贵宾的宴会,他成为一个时尚俱乐部候选人的争议越来越没有异议了。他数次出现于特伦纳家的宴请人当中,而且已经惟妙惟肖地学会了冯.奥斯波夫家庞大社交聚会中那轻蔑的谈吐口吻;而现在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妻子、有她的加盟也许就会缩短他往上爬的艰辛之旅那最后一步。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在一年以前,他的求爱目标锁定在巴特小姐身上;可是就在他爬向终点要接近目标之时,她却失去了缩减剩下的这最后几步的心力。所有这些她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是在她心情极度沮丧失望的一段时间。是成功让她晕头转向、意乱情迷的——她在失败的暮色中足能辨明事实的真相。这种暮色,正如现在她想方设法要穿越的,正在逐渐被令人安慰的一个微弱火花的闪现所照亮起来。在罗斯代尔出于实用主义动机的追求之下,她能够深切地感受到那专注倾慕的热度。要是她不知道他竟敢如此欣赏她的话、她也许不会这么从心底里憎恨他。那么再说了,要是这份感情坚持下去的话、又会是什么结果,就算其中再也没有别的动机的支持了呢?她从来就没有过主动地取悦于他——即便是在她明显的不屑之中、他还是被吸引了过去。要是她现在想要主动运用自己的魅力,即便是一种消极被动的状态之下,这是他深深地被打动的,那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要是她可以使他出于爱意与自己结婚的话,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理由这么做了,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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